孙 捷
秋日
一天中的一大半时间,常常是多余的。
晨光中的小贩、茄子
辣椒和可有可无的香葱。蔬菜充满了
上午的街道。满载而归的人
兴高采烈地交流经验
明显显得有些夸张。喜爱群居的鸟类
占据了广场和树梢。一场大雨根本
改变不了什么,反而使它们体内的水分
不断增多。中午短暂的安静
很有必要,即使无梦的午睡
也是多余的。老人们
仍然乐此不疲。他们斜靠的身体使一件
旧家具瞬间充斥了某种庄严的责任感
秋日里一天中的一大半时间
都可以忽视,直到夜晚展开
由于巨大而无处可逃的怀抱。
其间必定经过一些候鸟的过渡经过一些
亢奋的翅膀。他们的飞行首先带来了落日
之后是楼群巨大的黑影,以及黑影之上
在一个人内心深处闪烁不止的星空。
森林
总是被遮掩,被忽略,这些已经
远离我们的奇迹;一生都没有离开的树。
我站在远处,只看见满天的落叶正在焚烧
光线隐去之后,知了开始了新一轮的祷告
森林进入了秋天的另一场午睡。
而蚂蚱们还很活跃
它们跳过了一棵发黄的草
又跳过了一棵。秋天已经深了
它们还一无所知。
此刻,暖风仍然在森林里逗留
在树叶上留下它们细密的齿痕
这是一种隐秘的提醒。
散乱的云层预示着月光的出现
将会在向上的台阶上留下永久的印记。
相比之下,过于明媚的路灯,则像
令人不安的篝火。我看见一些人已经
褪尽了鳞片,还在路灯下褪尽了初生的羽毛;
他们远离火焰在寂静的森林里滞留
一页又一页翻看黑暗的书,在星群闪烁时
仰起头来,将远去的时光依稀辨认。
交谈
多年以后的交谈是困难的。
两颗圆润的沙砾上有太多的光线
折射和反折射,词和句在
各自的丛林里探头探脑
藏着狐狸的尾巴。试探性的小径
无人尾随。直到一只兔子的
及时出现使夜晚变得明亮
灯光改变了接下来的语境
时光像重新回到杯子里的酒
街道和行人,都在一点点倒退
都回来了。你脸上的青春痘
还有那个爱骂人的老爹
语言越走越远。八年前的
山路上的那一场阵雨,那个
会写诗的女人被雨淋湿的笑
简直就是一个美妙的病句。不像现在
越来越粗的我们头脑中的钢筋
失去了做梦的能力,欲望被埋葬的结果
瞧瞧我们回去的路,瞧瞧
两颗臃肿的果实。秋风纵容了回忆
兄弟,这么多年你都干了些什么。
话题
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话题。
与一个盲眼的女人,我谈鲜红的
石榴。其实无关颜色,她的手对那些
不断往外冒的东西感兴趣
对一条章鱼,我谈鸭子和偶尔降落的水鸟
谈河沙里沉没的鹅卵石
显然是多此一举。
还是直接谈水面上的漂浮物好一些
我真的惧怕那些触角
它们敏感、多疑,不分好歹
不是从一根管道里
伸出来的。它们弯弯曲曲
绕来绕去,收集腐烂的水果
假如在秋天的森林里
很容易就能把它们和一棵
沉默寡言的树区别开来。
游客
许多年了,作为游客东张西望
走走停停,对周围有了新的体会
也属正常。抛开理想主义
的认识论,这也许是件好事。
看见一棵古树,就直接把它作为一棵树
进行拍照、想光线、背景和
拍摄的角度。不去想周围的人和树上的鸟巢
之间的复杂关系,想那个种下了树的死人。
作为游客的好处还有很多。看见美景
就随声附和几句,鸟类都是这样
一边赞叹,一边在风中梳理自己的羽毛
何必去想明年的塌方和洪水过后
倒塌的房屋。作为游客我还学会了
听导游的话。昨天看见
一个孤独的老头,坐在树林里。
我可不愿意成为下一个被抛弃的人
即使一路上导游们废话连篇,牢骚满腹
我仍然频频点头,并且报之以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