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谁飞

2009-01-22 07:27
中学生博览·文艺憩 2009年12期
关键词:小小鸟刘飞恶毒

梅 玲

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干净利落地背叛我,跟妈走。

就在前一天晚上,她还在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姐,我听你的。咱们和爸一起过,谁也不跟妈,让她自个儿后悔去吧!”

我比她长两岁,刚上五年级,却对爸妈离婚这件事有了自己的理解。妈说要带我们其中一个走,我一下子就红了眼,疯了一样冲着妈叫:“凭什么!”

妈有了别的男人,抛弃了爸,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凭什么还要和爸去抢孩子的爱?她不配!我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妈对爸的背叛,然后,就开始对着她懵懂的大眼睛描述继父继母的恶毒。末了,摇着她的肩膀虎视眈眈地说:“你要是跟妈走了,这辈子,就再也别认我这个姐!”

她才九岁,像一只稚气未脱的小小鸟,却极其认真地点头,拍了胸脯,还一本正经地和我拉勾。谁知,第二天妈和那个男人在院子里等了不到五分钟,她便背着双肩包一摇一摇地迎了出去,头也不回地飞走了,去了遥不可及的南方。

我躲在窗帘后面把嘴唇咬出了血,握着拳头冲着她的背影喊:“刘飞,你这个小叛徒!你再也别回来!”

我和爸的日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得让我心里发空。

我开始砸烂、扔掉所有属于她的东西,爸眼圈红着劝也劝不住。最后一张她的照片被扔进火堆里之后,爸突然扑过去伸手又抢了回来。她的裙子烧没了,只剩下一张被火燎得已经变黄的脸,闪着一双大眼,望着我们无邪地笑。爸把照片握在手心里,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抖着嘴唇说:“她是你妹啊!她随你妈去了南方,还不是为了你……”

“别跟我提她!”我的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打断他的话,一摔门,回了自己屋里。

我不需要记住她,虽然她从学会走路那天就开始粘着我,跟在我身后,像是一个总也甩不掉的大尾巴,但她却和妈背叛了爸,背叛了我。想起这些,我的心里总是一揪一揪地痛,所以,我要逼着自己把她忘了,她的来信我从来不看,爸一提她,我就急。

打击是显而易见的。爸本来收入不多的工作,因为几次明显的失误,也丢了,只好在街头摆了个小烟摊,兼卖报纸和饮料。初中毕业,我考了年级最高分,却毅然决然地找到爸,说想上一所普通的技校,好早点参加工作,挣钱。爸捧着那张重点高中的录取单乐得眉开眼笑,冲着我很大气地挥着手说:“小雅,咱就上这所最好的高中!放心,爸挣的钱,还养得起你,况且,还有你妹,她……”

他看着我逐渐绷紧的脸一下子打住了,讪讪地笑着说:“爸还有力气,钱的事儿,不需要你操心,真的!”

他真的做到了,一心一意地攒钱,从不张罗给我找个后妈,高中三年,每次回去,都能拿到准备好的足够的学费、生活费。我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心安理得地享用着那些钱,考上了北大中文系。

为我饯行那晚,我炒了几个热菜,又给爸备好了酒。他不说话,也很少夹菜,却闷着头喝了一杯又一杯。我劝他别喝了,他躲开我的手说:“小雅,今天,就让爸喝个痛快吧!我是……太高兴了!”

可是,他却呜呜地哭了起来,用手擂着桌子,痛不欲生地只反复说着几句话:“我没用啊!苦了你妹妹……这么多年,我的小飞……”

我呆呆地坐着,眼泪在脸上开出两条冰凉的小河,悲哀和忿怒的子弹,同时击中了我脆弱的神经。我冷冷地回应他说:“知道了爸,原来,你最爱的那一个,是小飞。”

她真厉害,独占了妈的爱还嫌不够,还要从我身边,抢走爸的爱!

玫姨的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学校寝室,玫姨的声音惊慌得有些失真,震得我耳膜嗡嗡直响,她说:“小雅你快回来,你爸出事了!”

一个喝醉酒的男人硬是开着宝马飞上了便道,撞散了爸摆着香烟的铁皮房。我一路赶回去,他已永远停止了呼吸。我的大包小包一个个掉在地上,一声“爸”没有喊完,便整个人都滑倒在地板上。朦胧中,是小时候最喜欢的绿色碎花窗帘在眼前飘啊飘,是妹梳起来的两把头发刷拂到了我的脸,她咯咯地笑着说:“起床啦!姐,我给你留了好吃的……”可是,眨眼间,她的声音便变得嘶哑,悲恸地说:“姐,爸没了,还有我啊!你也别怪妈,她是不得已……”

我睁开眼,看着俯在面前的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冷冷地推开她说:“走开,我不认识你!”

她过来拉我的手,急慌慌地说:“姐,我是小飞……”

我当然知道她是小飞,可是,十年之后的她,再也不是我的妹妹。

我哭,抱着爸的骨灰下葬,收拾衣物,把每一个房间上锁,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回到新单位办好手续,又到临时宿舍整理床铺,一切就绪之后,我坐在床上突然就想起了玫姨给我的那个包裹。玫姨说爸走之前只托她做了两件事,安排在第一位的是给小飞打电话,再就是去烟盒下面的箱子里取回那个格子包裹,给我。我把那个包裹接过去便塞到了包里,竟然忘记了。

打开,是一个普通的鞋盒,里面是捆扎好的信件,按时间排着,从九年前,一直排到今年春天。我好奇地打开最下面的那一个,薄纸上,那个简单的“爸”的称呼,让我差点儿窒息。信是她写的,问爸的腿还疼不疼,问我身体好不好,她说:“爸,你说的对,只有我跟妈走了,你才能养得起姐,才能保证让她吃得好一些,穿得好一些。”

信是那么短,字是那么丑,皱皱巴巴的,满纸都是泪痕。

从她记事起,爸妈就教育她要对我好,因为我早产,发育不良,心脏功能有损。她凡事都让着我,那么小,便听了爸的劝告,为了让我生活的好一点,毅然选择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可我却误会了,恨了她这么多年。

我哽咽着一封接一封地看,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她把生活费省下一半寄给了我;她边上学边在旁边的超市里推销洗发水,有了提成;她让爸别担心,她月底便会寄来几百元;她说姐那么聪明,一定会考上大学;她说自己又找了一份兼职,姐的学费能解决了……

我疯了般往下翻,抖开的透明袋子里,竟然呼啦啦掉出几十张汇款单,有的几十元,有的几百元,有的,注明的金额却只有十几元。

我搂着那堆雪片似的汇款单大哭,阳光碎金般在地板上流淌,像极了我苦涩而又幸福得铿锵作响的泪水。

手机响了,是留校任教的舍长金薇,她说,刘雅快回学校吧,有人给你寄了一个包裹,在传达室里。

我坐车返回学校,进了传达室的门,冷不防就看到了刘飞,圆脸,大大的眼睛,无邪地看着我。她有些局促地勾着手指,怯怯地说:“姐,这次,我把自己邮来了。我要和你做伴,我来这个城市工作了。”

我的泪汹涌而出,一步一步走过去,把她搂在胸前,哽咽着说:“你这个小笨蛋……”

时光过去了好多年,我们却像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分离过,因为,她一直都在无声无息地惦记着我这个姐姐,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小鸟,以爱的名义,一刻不停地向着我飞,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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