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里的世界

2009-01-20 04:55李宗奇
延安文学 2009年6期
关键词:花儿

李宗奇

像是怎么从镜头里钻出来的,一个迷。迷是我的心头喜,迷得久了,会逼着我的脑子慢慢地开窍。

第一次见照相,是在六十年代初。一次,我去舅家跟古会,在王村镇见有一家,主人姓郭,河南人,人长得瘦马咕咚,黑脸白牙,眼睛像指甲掐的,满口的方言土语,兴致来了,会哼上一段豫剧,唱什么,没听懂,不过蛮有味儿。当时的相机是木箱体,用三角架撑着,镜头后端带有伸缩箱,箱体上盖有一块里黑外红的大布,相机旁吊着一个黑皮管,皮管的顶端安着一个小皮囊,老郭左手划拉着照相的人,右手握着小皮囊,扑哧,这就成了。那年父亲大病一场,母亲听人说,照一张像,会吸走身上的病魔,于是,母亲和我陪着父亲去找老郭,老郭人好,见父亲可怜,还少收了两毛钱。不久,父亲的病居然好了起来,父亲逢人便说,吃药打针钱花了一河滩,不如照一张像干脆。

小时候,我最早上的一张像,是小学毕业集体照,母亲宝贝似的悬挂在家中,一天擦几次,生怕染上灰。母亲信神,说我的身体好,多亏了这张像。从那时起,我就以为相机是一个魔。

工作以后,我由被人照变成了我照人,一时还热得凉不下了。但大多是三点一线走过程,只要把眼睛、相机、景物对端了,就咔嚓一声,至于什么光圈、光速、顺光、逆光、程式,统统的,我的不懂。照着照着,我对自己有了不满足感,换相机,翻资料,拜老师,暗捉摸,照相技术还真有一点儿提高。

如今,我知道了相机的来历。早在公元前四百多年,我国的《墨经》一书就记载了直线前进、光的反射、平面镜、凹面镜、凸面镜的成像奥秘。到了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一书中叙述了“小孔成像匣”的原理。16世纪文艺复兴时期,欧洲出现了供绘画用的“成像暗箱”。1839年8月9日,法国画家达盖尔公布了他发明的“达盖尔银版摄影术”,世界上便诞生了第一台可携式木箱照相机。

照相机从诞生、存活到兴盛,169年了。有历史就有故事,故事的神奇、神奇的故事纵横成了镜头里的世界。

九寨沟原本偏山远水,罕有人知,委屈得再不能了。九十年代初,是镜头发现了这个神奇。这个镜头,就是美国的“空中天眼”。美国人认死理,又派地面探险家前去探密,“不明物”的面纱一经揭开,就成了久演不衰的电视连续剧。

从此后,九寨沟神奇天下,神奇在水,水又多彩,多彩中裹着惊艳,惊艳得人美不胜收,惊艳得人浮想联翩,去一次忘不了,忘不了还想去。

云南省有个元阳,过去地图上没有标识,不知多少代、多少人,在这贫瘠的山地上勾勒,勾勒呀勾勒,把多年积聚下的痛楚、迷茫和企盼,勾勒成了梯田的海,在阳光雨露下纷灿,在风沙雪雾中裂变,聚集成一幅幅绘画大师的情感图。是德国记者的镜头发现了这块“新大陆”,一时间,国内、境外的游客风一样的奔袭,奔袭得这个穷山沟旧貌变新颜,山民们的钱袋子鼓得圆圆的。

普利策新闻奖是美国新闻界的最高奖,1994年4月,南非“自由记者”凯文·卡特拍摄的一张《饥饿的小女孩》获此殊荣。三个月之后,卡特在一辆小货车内自杀身亡,年仅32岁。

一年前,卡特来到战乱、贫穷、饥饿的苏丹采访,无意中发现一幅令人震撼的场景: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在求救的路上怎么也走不动了,索性趴在了地上,她的身后不远处,蹲着一只硕大的秃鹰,秃鹰贪婪地盯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小生命,伺机暴然。职业的敏感像火一样燃烧着他的心,说时迟,那时快,咔嚓一声,卡特抢拍了这一镜头。1993年3月26日,美国权威大报《纽约时报》首家刊登了这幅照片,一时引起轩然大波。不少人纷纷质问,卡特为什么不去救小女孩?事实上,他在拍摄之后,愤怒地赶走了秃鹰,又看着小女孩艰难的从地上爬起,一步步地向前挪动……当时,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愧疚和痛苦,在一棵树旁瘫坐了下来,泪流满面。

后来,人们在他的货车座位上找到一张纸条,上边写着:“真的对不起大家,生活的痛苦远远地超过了欢乐的程度。”

看到这里,我的心紧缩了起来。

我对照相没有奢望,只是爱好而已。既然爱上了这个魔,好也罢,赖也罢,得一个劲儿务弄。

我认识的朋友中,有三个人的执著影响着我。一个是乡党范德元,由农村照到城市,由地方照到中央,陈旧的120海鸥照相机,拍出的照片竟然连获世界大奖,后来居然成了新华社的名记,中国十大杰出摄影记者。另一个是华商报掌门张富汉,对照相宗教般的崇拜和虔诚,照起相来,找不到自己在哪儿,全身心地融入了自然,难怪拍出的大片一批又一批,叫好声一浪高一浪。第三个是挚友王仰才,其它不说,谁能把彩蜘蛛照得稚稚可爱,温温善良,灿灿生命,他做到了,且一组又一组,组组精美,组组耀眼,从而填充了摄影界的一个空白。

我虽然照相不咋的,却也悟出了一些道道。

我以为,照相不是照对方,而是照自己。摄影者有什么样的素养,照片中就有什么样的因子。

一是变复杂为简单。大千世界,苍苍茫茫,渺渺无边,镜头是在纷繁复杂的自然中寻找主题鲜明的简单构图,所谓“画龙点睛”就有其中之意。难怪台北隔山画馆的著名收藏家石兰女士,在长安画派中慧眼识珠,发现了已故画家陈忠志的伟大,是他掌握了绘画的简约,结果陈的绘画在台湾未展先轰动,生前,一幅画作拍卖四百多万。

二是变单一为多元。一朵白云,一只鸟,一棵树,一条小溪,一块石头,一个小孩,单一的再不能单一了,如若你在镜头中捕捉到了与之相关联的可贵元素,画面就会显得多元生动,生命感、亲和力会扑面而来。

三是变平淡为情感。有情无感非君子。小伙子找对象,若是一幅“挺平社”的脸,姑娘见了,谁爱?同样,你带着感情照相,镜头里就有了回应的气息,平平淡淡的一块石头,顿时就有了生命感,你会照出它的沧桑,照出它的泪痕,有时还会照出它的隐情。

四是变情感为神奇。情感的力量本身就是一种神奇。为什么汶川地震中,遇难者得到救援者的鼓励、亲人的呼唤,会奇迹般与死神抗争一百多个小时,虽然有的腿断了,有的臂折了,但生命不息,精神不垮。是什么在起作用,情感。为什么有的照片,你看了想哭?有的照片,你看了想笑?有的照片,你看了震撼;有的照片,你看了颓废;是摄影者的情感通过镜头对心中的物在瞬间永恒。

对象一词有意思,男女有缘还是无缘,第一眼很重要,帅男靓女瞬间相视,实际上是钟情与不钟情的定格。

照相如同找对象,是摄影者通过镜头与自然进行心灵与心灵碰撞的情感对话。这里我拣起一些自己与镜头里景物对话的碎片,想与你他回味一些不曾有过的收获。

花儿与少年

少女——青海有一首民歌叫花儿与少年,如今少年不在,花儿孤寂。

裸体小男孩——看什么看,你们小时候还不如我呢!

醉——谁造了这么个字,害苦了不少物,你看这朵花醉如白痴,傻傻地在等。

相依——你看我俩常相依,慢慢地勾起回忆。

罂粟花——花儿一白一红,性儿一公一母,蛮可爱的,就是结的果子害人。

山妮儿——孩子,我的童年不如你,你的路就像你的眼睛一样在闪亮。

白莲——我爱水,不是一般的水,也不是二般的水,而是那漩漩的涟漪,那是我的忘情水。

两枝树叶——有的人遇事总爱说长论短,你看咱哥俩,你长你的,我短我的。

雨后小草——我没有喝酒,却醉了,全然不知我是谁。

水珠——你们要珍爱我呀,等到地球上剩下最后一滴水,哭也没有眼泪。

小花——你美,还是我美,谁说了也不算,美在别人的眼睛里。

山与水

黄河说——有的诗人张口妄言,竟然把我说成“天下黄河一壶收”。你们看看,壶在哪儿,我在哪儿,在你思索的当下,我已经走远了。

牧人心里话——我在放牧,也在放自己。既给牛的胃增添了营养,也给我的眼改善了伙食。

西藏的早晨——雪山、河谷、荒原、牦牛,你冰冷你的,我干涸我的,你荒你的,我吃我的。

喀纳斯湖——传说这是个神湖,你看湖边亭亭玉立的那个靓妮儿,是她入了神,还是湖着了迷。

水中倒影——倒影,其实是把上字颠倒过来看,其妙无穷。

找奶——人大,胸怀就大。草原大的没边儿,草原母亲的胸怀大的没亩儿。这不,草原儿女都在母亲的怀里找,找什么,找奶。这儿的奶,没有三聚氰胺。

阳光——骆驼是草原的阳光,耐饥、耐渴,耐忍,耐劳。它也是我心头的阳光。

黑河水库——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我不知道黑河有几道弯。有了这泓弯弯曲曲的清水,西安人福得再不能了。

水晶宫——请问:水中富,陆上宫,哪个美?答:水晶宫。也,加十分。

傣族泼水节——泼水节,我第一次见。哇——男女没有了性别,无有了老少,一铲儿狂,一劲儿野,泼出了一个哗啦啦的情,泼出了一个湿漉漉的天。

五彩池——五彩的水呀,五彩的人,只愿不是五彩的心。

秋色——秋色的九寨,九寨的秋色,林醉了,水醉了,对面围拢的那一帮儿,正在抢救一对醉而不醒的情人。

似曾相见——这一帘儿水,我在哪儿见过,噢——西游记。唐僧师徒由此路过,便取回了真经。

水波——水波是历史的年轮,是父母和我们的抬头纹。水波呀水波,你慢慢地走呀慢慢地行,我们永远不想知道你的年龄。

男与女

相思树——这棵树长得奇,长在了中越边界上,孤孤地相思着为国捐躯的英烈,他们大多是未婚男儿,不知有多少痴情女还在等。

宜川斗鼓——斗鼓,我第一次看,男的女的,张狂到了极点。老家的百姓说,给你一点颜色,不知道是染夹夹呀还是染褂褂……

幸福妈妈——我不认识她,却知道她是妈妈,她过去有花儿一样的年龄,如今有花儿一样的女儿,我期盼这位不知名的妈妈心理如花儿一样永远年轻。

太极拳老师——我在院子里的小广场见过他,在悠扬的乐曲伴奏下,他的杨式二十四式打得出神入化,惊得花儿频频点头,草儿也跟着比划。

养鹭丝的老汉——我老汉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和布什、何厚铧握过手,照过像,你呢?

甜——一个妮儿说,我那情哥哥的嘴巴可甜啦,话中裹着蜜。另一个说,那可要小心呀,蜜蜂也有掉进蜜罐里的时候。

寻找平衡——两个绥德汉子的眼睛都在寻找。胖脸胸前的鼓小,瘦脸胸前的鼓莽。我说,不用找了,平衡就在你们身上。

鳖鼓——女人敲什么鼓都雅,鳖鼓不然,挂的不是地方。

迷惑与不解

魔鬼城——我找了大半天,连个魔鬼毛也没见一根,倒是看到了不少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供魔鬼显摆的土丘。

落日——颜色太利害了,染红了天,染红了地,染红了水,染红了树,染红了桥,把我也染得不知所以。

早雾——听说新疆神仙湾的雾好看,我紧赶慢赶,雾已上了树,变成了冰挂。

贪色——小蜜蜂到了大千世界,只知道勤劳不息,而这只不然,爬在花上纹丝不动。

残荷——人老了难看,花败了少色,谁让我成了这般模样。

鸽子——这只鸽子大清早的,发什么呆,一定是昨晚没睡好,不是垒城墙了,就是去了KTV。

一分为二——哲学。桥也知道一分为二,它是人的心路。

桔柑——同样一个果子,怎么在人们的眼目中黄灿灿的富,明朗朗的贵。

心与灵

寺——这个寺,倚山而居,雄而伟,神而密,享有天,享有地,享有一朵洁白的云,还享有蓝格盈盈的一泓水,寺里一定安着大神。

老外——在你俩眼里,我是老外。

预备——预备的动作温文而雅,指令一旦发出,就是另一个世界。

吸吮——蜂在蕊中,蕊在花中,花在我的心中。

哪儿好——洋妮儿,这会儿在想什么,美国好还是中国好,你现坐在九寨沟,你说哪儿好?

无名草——我是一枝无名草,路人不知晓,从不寂寞,也不烦恼。

照镜子——看你俩笑得瓜的,我在镜子里找到了自己。

歇——歇一会儿,攒点劲,等领导来了再显摆,不就图几个钱么。

深思的眼睛——一个嗜文学如命的人,他叫王宗仁,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他在西藏当过兵,《藏羚羊跪拜》、《藏地兵书》看得人泪水湿襟,浮想联联。几十年来,他魂牵梦绕地一年两次去西藏,因为他的文学命根深深地扎在可可西里,他的文学期待耸立在唐古拉山,他的文学话语隐藏在老阿爸、老阿妈和战友们的肚子里,我从他的背景中看到了文学的神圣。

不知年龄的学者——第一次见到周明老师,误认为他大不了我几岁,一问,上辈人。接触多了,我从文学的灵与肉中,找到了他常青的基因。

相机挟着即逝的时空,任我痴迷地摆弄,摆弄出镜头里的这个和那个。照片裹着岁月的尘,一天天地发黄,慢慢地老去,但情感与记忆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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