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 酉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会双目失明
总有一天,我会两耳失聪
总有一天,时间啊
在我体内慢慢地
老朽,慢慢地腐烂
四月
四月,是忙碌的季节
四月,是播种的季节
白天,我们忙碌土地
夜晚,我们播种女人
在土地与女人之间
流淌着爱情与火焰
我听到有人叫我
在一条通往乡村的无人公路上
我听到有人叫我
很突然。暮色轻轻垂落
一路上,我哼着小歌
偶然来了兴致
踢飞一块小石头,没入草丛。突然
我听到有人叫我。不是喊
也不是骂,而是叫
我。叫着我的,乳名。就像
很多年前的祖母,或者外婆
低哑的唤声。如今
她们早已永远地,永远地去了
很奇怪,我始终没能辨别出这叫声
来自何方?前还是后,左
还是右?旷野里,空无一人。
老刀
静静地,静静地它挂在墙上
像一个落寞的老者
一言不发。这把大砍刀,
是战争的一部分,是战争的
体内,最硬的一根骨头。
它的锋刃,曾舔过无数敌人的血。
如今它老了,老得一无是处。
只有当院落的杂草长高了
老上校才会偶尔将它取下来
派上用场。老了,老了……
老掉的大砍刀,有谁在乎?
它一生的历史和荣光,有谁在乎?
当某个下午,我将它从刀鞘里
奋力拨出,它已经锈迹斑斑。
然而,谁敢轻视这块金属的重量?
谁敢怀疑,它还砍得动东西?
谁敢?谁敢?谁他妈不信,
就把脑袋扔过来,试一试!
有关小海
是个不存在的人物。有关小海
我写过几首诗。我曾经说过
小海是我的一个打工兄弟
在二十一世纪初的开头几年里
我们混迹在某座滨海城市
我不止一次地写到,小南门
2-265号,三楼,我们合租的小房间
——应该叫窝才对,狗窝的窝
或者,也可以叫根据地
我们的根据地。那时候
小海经常带回一些天南地北的女人
极大地发挥了根据地
除了睡觉和休息之外的附加功用
和能量。然而,很抱歉
这件事彻头彻尾都是一个骗局
小海只是我随意杜撰的
诗歌人物。但是,我的确有这么一位
打工兄弟,我们在同一家工厂
做着质检的勾当。后来
他下岗了,就像一件不合格品
被老板处理掉了。再后来
他去了广东,听说还不错。也只是
听说而已。我们再无联系。
我们这些鸟人
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人
我们这些居无定所的人
我们这些四海为家的人
我们这些漂泊的人
我们这些流浪的人
我们这些黄土地养大
又以生活的名义
背叛了黄土地的人
我们这些打拼在城市
奉献青春和汗水
却屡遭排斥的外来人
我们这些东游西荡的人
我们这些生活在城市
却被称为农民的人
我们这些返回到家乡
像是走在异乡的人
我们这些两栖的人
我们这些两不栖的人
我们这些中间人
我们这些被抛弃了的人
腊月底的火车站台上
我们这些攥着一张北归车票的人
春意浓浓的正月里
我们这些纷纷奔赴南方的人
我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我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我们这些打工的人
我们这些穿梭在季节里的人
我们这些像候鸟一样的人
我们这些一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