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尘埃

2009-01-20 01:55孙敏瑛
清明 2009年6期
关键词:小章言说导游

孙敏瑛

1

清爱拿着话筒,背靠着售票台站着。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司机和这次旅游的行程安排,包括路线、食宿及到景点后应注意的事项。

这是一个散客团,都是一些会享受生活的人,路途迢迢的去泡温泉呢。从她所在的小城出发,到目的地需要四个小时的车程。那边有地陪接应,清爱要做的只是想法子把这一去一回路上的时间给填满。

高速路上没有什么风景可看,秋阳穿过玻璃一下一下打在脸上,空气有些沉闷,有人开始伸懒腰、打哈欠。

清爱看看他们,笑容可掬地说,大家来玩猜谜吧。

不要。那边有个胖妇人应声说,我最怕动脑筋了。

清爱就征询大家的意见要不要听她唱歌。她就是在问完这话的当儿看到陈言的。

那是一张干净的脸,就坐在左边靠窗的位子。好像知道她在看他,他忽然掉转头反盯着她,让她心里一个咯噔,仿佛在一瞬间被一把锁给锁起来了。

她听见他在说,就跳个舞吧,我喜欢看跳舞。

清爱看着他,笑说,这地方太小了,怎么跳。

他却仍然坚持,说,一个走道可以站二三十人,不小了。

大家便哄笑起来,纷纷鼓掌让她跳一个。

清爱便说,我不会跳舞,还是给大家唱个歌吧。说完不敢耽搁,开了早准备好的CD,拿起话筒就给大家唱《后来》。她的声线很好,甚至不比刘若英逊色,倒是将这一班人给镇住了。

唱完后,车上的空气流动起来。趁着大家高兴,她开始让他们玩文字游戏,她将话筒递给客人,让他们说出类似“金灿灿”之类的叠词。

不知道她要玩什么,大家老老实实地配合她,从第一个说到最后一个,什么黑黝黝、香喷喷、恶狠狠、静悄悄、红彤彤、湿漉漉、胖乎乎……说了一大堆。

等他们都说完了,清爱又让他们在自己所说的叠词前面加上“我的屁股”四字,这下,满车皆沸腾起来。

大家嘻嘻哈哈笑着,各自拿自己的屁股说事,一脸的开心和兴奋,清爱不由得在心里笑一下,这些人,也就是喜欢这样俗气的游戏和热闹。

说着笑着,车子到了一个小村庄。正赶集呢,马路上挤满了人,摆满了等待出售的衣裤、农具,衣服挂在衣架上,一张大红纸贴在那里,上面描着黑字“每件十五元”,一车人都叫起来,真是便宜。陈言开了窗,对着外面说,老乡,这么便宜的裤子能穿吗?

那个大块头的“老乡”以为来了生意,忙说,能穿能穿,包你十年穿不烂。

陈言说,那我可不相信,说不定还没穿好就裤裆开线了,让人光天化日之下瞧见我香喷喷的屁股。

这话逗得车上车下嘻嘻哈哈的。

那个大块头说,你的屁股是香的吗?

陈言说,那有啥奇怪的,我们这儿还有金屁股呢。说罢看看清爱。

那个胖妇人忍着笑,将肚子抱住,脸憋得通红。

陈言说,你是不是要生孩子了。

听他这么说,清爱也笑了。

车上的气氛很好,大家彼此间有说有笑的,不觉间,车已到目的地。

2

车进入小城,清爱跟他们介绍当地的温泉特点、分布,又指给他们看当地的标志性建筑——一座古木桥。

在一个路口接了地陪小章,车便继续往前开,越开越偏僻,终于在开过一段山路后,停下了。清爱抬头看了看车前头的计时器,正好十一时,便安排大家在半山腰上的饭店吃农家菜。

因为早饿了,每个人的胃口都出奇的好,每上一个菜,风卷残云的,一忽儿就消灭干净,大家纷纷赞土鸡好吃、赞芋头鲜美。

小章说她已经吃过了,清爱就一个人去路旁买了一份竹筒饭吃,一边吃,一边看着路上走过的人。才吃了一半,陈言出来了,他朝四周看看,便向清爱这边来,白色的休闲服,头发随着山风飘飘的,让他看上去很是帅气。

你怎么吃这个?他和她的目光撞了一下,她有些不自在地低了一下头。

他笑笑,问,那东西好吃吗?我可不可以尝尝?

清爱看看他,点了一下头。

他便在摊主那儿要了双筷子,从清爱吃过的地方夹了一口,放进嘴里。

清爱的脸一下子红了,不过她偷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想,也许他是无心的。

他慢慢品了一会儿,然后说,光是香,不如想像的那么好吃。又看看清爱,笑了笑,说,我原先还以为导游都有小灶待遇呢。

清爱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说,我以前有一段时间也很想自己能是一名导游。

清爱看着他,说,当导游有什么好的,满面尘灰烟火色。每天带团在外面,吃住行娱,与景点打交道、与司机打交道、与宾馆饭店打交道、与游客打交道,总是忙得像个陀螺,有时候碰上黄金周,自己的住宿都成问题。这些,不是什么人都做得来的。

小瞧我!他笑笑说,又问她,如果累,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她叹了一口气,说,我要找一个人。

他还是笑着,问,找谁?

清爱说,找我爸。她的话将她扯回到十年前:先是母亲生病,接着,父亲在厂里搬东西时从楼梯上摔下来断了右腿,生活像玩了一个恶作剧,将他们家里从前仅有的一点温馨都藏了起来,小院子里,总是充斥着难闻的中药味和时时爆发的争吵。后来,一个清晨,父亲拄着拐杖,说是出去给她买早餐,她站在门口,看见他慢慢走过斜对面的拐角,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独自带大她的母亲每次因为要对付生活而伤透脑筋的时候,就会坐在门口哭,一边骂清爱,一边骂清爱的父亲,她骂他们像榨汁机,榨干了她身上的血。那无休无止的哭骂让清爱的童年和少女时期总像浸在一个噩梦里。

其实,让清爱受伤的倒不是母亲的歇斯底里,而是父亲,他就这么像一滴水一样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而且,那么长的十年,居然什么消息也没带回给她,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常常烙伤她,让她一直不能像别的女孩子一样伸展、活泼。当年她母亲没有去报案,也不让她去,母亲说,他不愿意回来,就让他死在外头吧。

清爱高中毕业后没有继续学习,她考了导游证,努力工作,一个月起码有二十天在外面。她跟母亲说,她到处跑,总有一天会找到父亲的,她会把他找回来,跟他算算这些年来他欠下的账。

虽然累,但她喜欢这份能让人心灵自由的工作,而且,她这样天南地北到处跑,可以心安理得地避开母亲。她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心里头都是沉甸甸的,沉得人喘不过气来。她偶尔会想,如果母亲知道她是那样想的,会怎么样呢?或许当年父亲的离开,就是因为母亲无休无止的抱怨?

3

大家吃过饭,去看风景,去的是一个叫清风山的地方。沿着盘山公路上去,一路上古木参天,明澈的山泉从高处下来,潺潺的,受着它的滋润,岩壁上的小草格外的青翠动人,幽深的涧谷里,那一树树明黄的叶子在风里哗啦啦响着,叶儿轻悄地飘,像舒缓的音乐,那种明净的美让人陶醉。一路上,草地里随处可见紫红的半边莲,由星星点点白色的小雏菊衬着,看上去格外婉丽。

他们一路跟着地陪小章走着,清爱慢慢地跟在队伍的后面。转了一个弯,草丛里忽然闪出四只雪白的羊,它们若无其事地吃着草,其中两只羊羔散播在空气里孱弱的叫声让人心疼。清爱笑着,跟一对中年夫妇说,这两只小羊是春天的时候生出来的,那两只大的是它们的父母,我是看着它们慢慢长大的。

瞧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陈言说。他的话让人发笑。

一群人爬了好久,还没到山顶,一个个早已累得直喘,汗涔涔的,只有陈言,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见清爱脱了外衣,就自作主张把衣服拿过去搭在自己的手臂上。清爱不肯,拿手去拽,却被他夹在臂弯里,拉也拉不动,怕别人误会,她只好随他去。见他们两个在后面做小动作,一个妇人笑着对众人说,他们倒好,看上去简直就像小两口,是来度蜜月的吧。众人回头,看着他们笑着,纷纷说有同感。

陈言大方地笑笑说,是啊,让您给瞧出来了。便有人起哄,说,干脆晚上入洞房好了,我们也好讨杯喜酒喝喝。

清爱笑笑,轻描淡写地说,你们怎么可以相信他,男人在外面说的话,多半是假的。大家便都笑。陈言回头看着她,把她的脸都看红了。

他们上到山顶,没有停歇就开始下山了,一路上,雪白的茶花一树一树地开,两山夹成的峡谷里,竟意外地有一湾水草丰美的处所,竿竿青竹,幽幽草坡,微风吹过,一泓清凌凌的水波显出万千风情。小章介绍说,这里就是情人湾。

陈言做了一个抒情状,说,回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若能在这儿搭个草房子住下来就好了。

清爱来这儿好多次了,但这儿青草的香、茶树的香、小羊的叫唤、竹的幽静仍然令她迷醉。她听着他的话,觉得他虽然已是成年人,但是在他身上却有些孩子气的浪漫和天真。

大家爬山爬累了,因为出了一身的汗,纷纷建议立即去泡温泉。清爱和小章商量了一下,就将原本安排在晚上的泡温泉提前到下午进行。

清爱问大家是否都带了泳衣。

陈言说,带了,现在就换吗?

大家都笑起来。清爱说,这位先生,如果你愿意在山上穿泳衣,我没有意见。

大家又都笑。

4

浅水湾温泉池到处都是人。陈言冲过澡后,去牛奶池里泡了泡,又去咖啡池、枸杞池、人参池、明目池泡了泡,人越来越多,一个胖妇人在他身边,因为重心不稳,像一个大土豆,不时地浮上来,她没什么可抓,惊慌之中一把抓住陈言的手臂,把他的手臂都揪疼了。还有一个孩子,来不及出池子,干脆就站在池子里撒尿。陈言只得离开池子,去澡堂里冲了澡,就出来了。他在门口看见坐在花坛水泥边沿上的清爱。

见陈言这么快就从里面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清爱冲他笑笑,说,怎么不多享受一会儿,难得来?

陈言玩笑说,想早一些见到你。

清爱红了一下脸,说,你去下面的车上等吧。

陈言站在她身边,很仔细地看着她说,你的眼睛长得真是好,细长的,很柔和,又非常有神。

清爱没有接话。

陈言继续说,我见你在人前很会笑,但现在单独的时候却不那样,为什么?是因为你父亲?

清爱心头一震,从来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起她的父亲。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她的隐痛,大家都一样,在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地将“父亲”这个词藏起来,这么多年来,她也早习惯了。现在,陈言蓦然抛出的这个问题,几乎将她砸晕。她不吭声,不知道该怎样给他回答。

陈言说,人生苦短,我觉得你应该学会放开。

清爱叹了一口气,说,怎么放?能放吗?被一个人抛弃,又被另一个人当成累赘那么多年,两个都是我最亲的人,我难道可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陈言沉默了一会,说,我虽然没有你那样的经历,但是,我想,凡事只要无愧于心就好了,以前你母亲撑着家,现在不是由你撑着了吗?而且,你不是做得很好吗?你靠自己打拼出一条路,那多了不起,大家都说你是好导游呐。

清爱听他这么说,知道他这是在安慰她,心里觉得很温暖,忍不住想哭。她说,我这样生活,算什么打拼呢?不过是一颗尘埃而已,吹到哪儿算哪儿。

陈言看了她一会儿,说,虽然都是尘埃,但是,那阳光里的尘埃,是会跳舞的。

清爱傻傻地看看他。

陈言说,你父母都是成年人,他们有自由怎样安排自己的生活,他们既然决定将日子过成那样,那也就没理由让你来承担痛苦。你那么年轻,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幸福着想,难道要将你自己的一辈子也赔进他们的一辈子里去?

自从做了导游,清爱见过的人多得不可胜数,但这的确是她第一次跟一个陌生人说自己的家事,而且,他那些让人心里亮堂的话,不是鼓励,而是一句句都从她的角度出发,她已经二十岁了,二十年来她只是想着父亲能够回来,想着母亲能够过得舒坦,想着这个破烂的无从收拾的家,却从未想过应该要自己的幸福。

陈言见她心里不好受,就伸手过来牵着她的手说,好了,别难过了。

他抬眼看看四周,然后对清爱说,你瞧,有好多人看着我们,只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说话,现在又牵着手,他们肯定把我们当成情侣了。

清爱眼睛里还潮潮的,却被他的语气逗笑了。

陈言说,旁观者清,我的话可没有一句是哄你的。

清爱笑笑说,你挺会说话呐。

陈言做了一个鬼脸,说,其实我平时不太爱和女孩子说话的。

清爱依旧笑笑,她知道这个话当不得真的,但是,依然为他特意的撇清而内心欢喜。

陈言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忙说,真的,我们萍水相逢,我为什么要骗你。

5

等泡澡的人都陆陆续续地出来,暮色已经慢慢降临了,清爱将他们带到饭店里用晚餐。

用餐时,一个胖子站起来向陈言敬酒,他举着杯,大大咧咧地说,新郎官,敬你一杯。

陈言一声不吭,也不站起来跟他碰杯,那人就装着不以为然的样子,自己找台阶下,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回过身来对陈言说,兄弟,作为男人,我佩服你,你钓女人有一套,导游小姐已经被你搞得七荤八素的了,晚上火候就差不多了吧。

陈言盯着他,慢慢站起来,拿杯子里的酒浇到地上,然后说,我就是喂狗,也不跟你碰杯。就你这副德性,到哪里都是烂冬瓜烂土豆,整个心都烂透了,有谁会喜欢。

胖子恼羞成怒,冲过来就要打,被陈言用椅子挡了一下。大家纷纷站起来,拉住了。

清爱和小章坐在柜台边一张小桌上吃面,将这边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她没有说啥,陈言已经帮她把气都出了,她还需要说什么。有时候,女人说一千句也抵不上男人的一句,这道理她明白着呢。她慢慢地吃着面,心里有一丝特别的熨帖,她觉得,陈言总能将一切都做得让她放心,如果,他真是她的男人就好了,想到男人这个词,清爱的脸红起来。她悄悄看过去,陈言正往她这儿瞧呢。她的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吃过晚饭,她和地陪小章带着大家到总台登记房间,一边说好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时间。因为刚才的口角,陈言坚决不同意与那个胖子同一个房间,其他的人又都是成对的。只好安排他们在不同的楼层,一人一间房。胖子看看陈言,见再无转圜的余地,只好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多付的一百二十元钱,一边乘电梯上楼去了。

地陪小章完成任务,回家去了,清爱自己去导游睡觉的大间。然而,她开了门看看,才见已经没有她的铺位了。三个南京那边临时带团过来的导游正挤在最后两张床上,房间里空气很混浊,汗臭狐臭什么都有。她皱了皱眉,将提包拎出来,到总台那儿打听当晚的住宿。陈言过来了,他看到她,显得有些惊讶。

他问她,怎么还在外面瞎逛,累了一天了,还不休息?

她心里很郁闷,但是因为在这当儿看到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阳光洒进来。她笑着跟他点头,说,大家总爱扎堆,这儿没空的导游房了,得到另一家旅社看看。

怎么还有这种事?这么待你,下次别跟他们介绍客人。

清爱撇撇嘴,说,这有什么,我们习惯了。人家可是旅游城市,旺季能给留足客人住的空房就已经够给面子了。

大厅里的灯光很柔和。清爱见他换了一件白色的衬衫,玉树临风的样子,便笑着对他说,穿得那么整齐,是要去会朋友么?

他朝她做了一个鬼脸,说,是要去见一个网友,聊了好多年了,我这次来其实是去见她的。

是女的吗?清爱笑笑说。

陈言便笑她的傻,说,你怎么那么纯洁,难道我还会去见男人吗?

清爱也不过是说说,起先根本没有想到他说的那种意思,脸倏地红了。

陈言看看她,说,也许晚上不回来了,不如你就住我那一间吧,反正也是空着。

真的还是假的?她笑笑说。

陈言笑笑,不再说什么,只是将房卡放在她的手里,然后转身走了。

她的视线跟着他出了大门,好半天回不来,心里想着那个女网友,竟然惊觉自己会有一点点不是滋味。她叹了一口气,对自己说,不过萍水相逢,想那么多做什么?

她乘电梯上到十二楼,开门进去,拣了一张靠墙的床,将袋子放在床前的圈椅里,然后去放水洗澡。等她收拾完,吹干头发,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实在是累坏了,倒头就睡。昏天黑地的,也不知睡了有多久,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了,她一骨碌起来,将手机放在耳朵上仔细听了听——居然是陈言。清爱傻了傻,看看时间,是晚上十二点。便奇怪地问,有什么事?怎么那么忙的约会还会有时间打电话来。

陈言说,我回来了,你帮我开个门,好吧?

清爱心里一震,转念一想,竟然觉得有些失望。他想做什么?难道因为她是导游,就以为是可以随便一点的么?

陈言在那一头听她半天不吭声,就说,我不过是想回来睡觉,我太累了,我会当您是空气,您放心。

她听他蓦然把你换成了您,就将心放下来,她知道她将他猜成那种人让他不开心了。于是,她很平静地对他说,你的房间,你当然可以进来。

清爱去开了门,等她回到床上躺好,他才进来。

他果真当她是空气,没有和她说一句话。

清爱脸朝着墙壁,心里有一丝特别,她悄没声息,听他站在床前脱衣服,听他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听他进浴室洗澡。水哗哗哗地响,她的心如鹿撞,那种感觉,好像她就是他的女人。有那么一刻,她紧张得几乎想逃,可是,她知道那只是想想而已,这会儿如果出去,她只能一整宿在外面走了。她叹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他从浴室里出来了,她听见他将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打着哈欠的时候,她忍不住笑起来。

她问他,见到网友了?

陈言没看见她的脸,但听出她话音里的笑意,就说,别提了,那个人一会儿说自己在这里,一会儿又说自己在那里,等好不容易见到了,才发现竟然是个恐龙。

清爱笑笑说,怎么以貌取人,或许人家心灵美呢?

陈言说,真是,早知道她长得那么丑,我就不跟她聊了,怎么可能还去见她。简直是浪费我的青春和生命。

清爱一个劲地笑。说,这回是你傻了吧,网络上还有说真话的吗,人家又不认识你?

陈言说,为什么网络上就不能说真话呢,我可都是坦诚相见的,早知道,还不如待在房间里陪你说话。

听他这么说,她蓦然回头看着他,一双眼睛亮亮的。

见她蓦然把身子转过来,他吓了一跳,说,你想干吗?

她的心怦怦跳起来,她定定心神,听见自己在说,明天把你们送回去,我得去成都了,那里的旅行社说要借用我一个月,我或许可以在那里找到我父亲。

陈言依旧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静静地说,如果你父亲知道他有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他说不定就不出走了。

虽然他的语气是平静的,但是,她能感觉到从他那儿传过来的温暖。

然后,他说,我困了,不和空气说话了。

她听他渐渐匀和起来的呼吸,知道他睡着了。

她有一点点的失落,她跟自己的内心挣扎着,真的很想过去,不做什么,只是将头慢慢地靠在他宽大的手掌里,让他摸一摸她柔软的头发,就像她父亲在她小时候常做的那样。可是,她终究还是忍着,没有动。

6

清爱是被手机闹钟唤醒的,她睁开眼,见陈言那张床已经空了。床上整整齐齐,没有他睡眠留下的痕迹,她心里掠过淡淡的哀伤。

吃了一碗泡面,她就去各个房间喊大家起床。有几个年纪大的已经起来了,她好脾气地带着他们去餐厅里吃自助餐。然后回到大厅,站在总台前等着收大家的房卡。刚做完这一切,接他们的车来了,清爱才松了一口气。

等她回到车上,见大家都已经各就各位坐好,陈言仍然坐在原来的位子,却是瞧着窗外,一脸沉思的表情。

她将话筒放到嘴边,像平时那样,说着告别,说着百年修得同船渡,说着惜缘,说着祝大家在以后的日子里都能健康快乐……

好像大家都很感动。但是,陈言依然没有说话。一阵风吹来,有一颗小沙吹进清爱的眼睛里,她用手轻轻地揉着,心里有一点点的痛。他和别人一样,也不过是个过客吧?窗外,远山一片金黄,像燃烧的火。

有手机短信来,清爱摁了接收键,见那上面说:不忍错过,那粒小小尘埃的温柔,难道你可以,就这样一笑而过?

她抬头,看着陈言,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拿眼睛看住她。她笑了,忽然觉得,那眼睛,真像一把锁。

责任编辑 苗秀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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