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祥(回 族)
作者简介
李进祥,回族,1968年5月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98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出版长篇小说《孤独成双》,中短篇小说30余篇,《女人的河》、《屠户》等十余篇入选《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新华文摘》等。小说《狗村长》获“《小说选刊》全国读者最喜爱的小说”奖,部分作品译介到法国。
方,应该算是一种棋,类似围棋,但比围棋的路路道道要少,下法也不尽相同。横七路,竖八路,五十六个交点,双方各二十八个子。子,清水河一带人都叫马,双方各二十八个马。马不是黑马白马枣红马,就是地面上随手捡的石头、土块、羊粪蛋、树枝子、草秆子、瓦碴片子。一方用石子,一方就用土块;一方用羊粪蛋,一方用树枝子;一方用瓦碴子,一方用草秆子,都是不一定的。双方的马,只要能分清就行。不像围棋那样黑白分明,子子圆润。方盘也是现划的,不是画,是划。就在地上,用手掌刨平了,用手指头划。划出能看清楚的路道就行。一般是输了的一方划。绝少有专门做了棋盘棋子下方的。玩方棋就叫下方。一般是输的一方先落子,另一方随子。双方的马一般都紧随着,一边努力地让自己的四马成一方,另一方面还要防止对方的四马成一方。四马成一方,就要吃掉对方的一个马。下马结束后,开始打马,一般是先手下马的一方拔掉对方的一个马,后手下马的拔掉对方的两个马。这样就有了三个眼,马就能走了,方上的马可以按直线前后左右移动。移动叫走马。谁的四个马走成一个方,就可以去掉对方的一个马。去掉一个马,叫吃马。到一方的马被吃得不能成方了,或者弃马认输了为止。
下方,在清水河一带非常流行,娃娃老汉几乎都会下,水平高低当然有很多档次了。这个档次不像围棋的分段,下方没有三段五段,八段九段的分法,谁的水平咋样,一村人心里给分了档的。下得最好的人称方匠。一般一个村都有一两个方匠。方匠是赛出来的。各村之间的方匠也有比赛,比赛当然是有人私下里联络进行的。这样比赛的结果,产生了这一片或这一带有名的方匠。
韩铁算不上清水河一带最有名的方匠,但却是最可怕的方匠。清水河一带几乎所有的方匠都败在他的手下。可怕的不仅是这一点,可怕的是他下方的招数。他下方只用一招,那就是“阻”。清水河一带人说“阻”,有“塞”、“楔”之类的意思。他下马走马并不求自己成方,而是阻止对方成方。下马阶段,就处处牵制,使对方的马下成一盘散沙,对方就有些气虚了。尤其是走马阶段,他不想着吃对方的马,只是围追堵截,把对方的马拆得七零八落。对方好不容易快走成一方了,他 “阻”上一马,就像给对方心里插了一把刀。一招致命。许多方匠和他下方都举止失措,气喘吁吁,不到终盘就弃马认输。但都不是输得心服口服,都输得懊恼。
清水河一带人就把韩铁叫韩信,韩绝绝。韩信就是楚汉时期的那个韩信。韩信的故事在清水河一带传得很广。故事中的韩信和史书上的不一致,和演义中的也不一致。故事中的韩信心狠绝情,对手怕他,身边的人也都怕他。清水河一带就把倔强绝情的人叫韩信,韩绝绝。而据说这方棋就是韩信发明的,最初是用来排兵布陈的。依据是啥,没人说得清。韩信的故事在这一带为啥传得多,又传成了那样,也没有人说得清。但也有人有理有据地说,韩信就是清水河一带的人。清水河一带确实有许多姓韩的,有的自称是韩信的后代,也有的不认。
韩铁就不说自己是韩信的后人,也不说不是。就像有人叫他韩信,韩绝绝,他不高兴也不恼一样。韩铁是个少言寡语的人。
韩铁打小就言语少,他又生得瘦小,在村里的娃娃中不起眼,在弟兄姊妹七八个中也不起眼。连他爹妈都有时忘了他。吃饭的时候,有时他一个人在外面的墙角里玩,家里人把饭吃完了,他过来了,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吃了还是没吃,他妈还有些疑惑,问,你吃了吗?他说没吃。没吃就没吃,也没人给他专做一顿的。将就半碗剩饭,一块馍馍,或者一个煮洋芋,也就罢了。因此,他就显得更瘦小。到了该上学时,也送到学校里去了。老师给起了学名叫韩铁。还是一样,整天不声不响的,老师,同学都想不起他。他来了也就来了,走了也就走了,没人知道。上了三四年,就回来了,老师不找,家里人也不送。那时候是人民公社,生产队,家里没多少活计。到村上劳动又算不上劳力,他就只能在村子里闲逛,有时就凑到下方的摊子上看,也是不声不响的,看大半天都不出一声,偶尔帮下方的人找石子,瓦碴,羊粪蛋。看了些日子,看会了,却是没人跟他下。他也不主动找人跟他下。有时找个没人处,自己跟自己下。也是没人知道他在下方,以为他在那里玩石子呢。到十八九岁了,家里人才想起他来,送到队里去劳动。他的身量还是没长起来,还是那么瘦小。犁地扶不住犁把,喂牲口拽不住牲口,就安排他去放羊。羊听话,是个人赶上就能走。羊散开了,去满山坡上找草吃了。他一个人没事,就捡上石子和羊粪蛋,自己和自己下方。到太阳光都散尽了,也看不清方路了,才赶羊下山。羊回圈了,他就到家里吃饭。吃了饭,又到羊圈里睡觉,看羊。几年时间,家里人还是常忘了他,忘了他的岁数,忘了他在家里是排行老几了。家里人就先给他兄弟说了媳妇。他兄弟比他长得个头大,有媒人提亲,就说定了,说定了,他父母才想起他来,想起他应该是哥哥,应该先给他说媳妇才对。但说定了,就不好再退,也是家里人口多,穷,说个媳妇不容易,就给他弟弟先娶了。爹妈觉得对不住他,给他说好话,给他说要给他找个好媳妇。他还是一声没吭。
兄弟先娶了媳妇,韩铁没娶,都以为他有病,就更没人提亲了。家里人张罗了几次,也都没成。二十六七岁了,韩铁还没娶上媳妇,还是继续放羊。
有一回,村上约了个方匠来,是外村的,来和村上的方匠比赛。约方匠比赛的规矩是,输了就走人,赢了,村上宰羊招待,像待贵客一样。偏就是外村的方匠赢了,村上就招待了吃,还招待了住。本来第二天这样走了也就行了,偏那个外村的方匠临走时放出一句大话,说他同时和村上的十个人下方,十个人也下不过他。就把村上的人惹气了,要找十个方下得好的跟他下。那方匠真喝高了,还说出输赢的彩头来。说他要赢了,村上给他一只羊。村上的十个人不管谁赢了,他都给十只羊。那很显然是一种显摆,是没把村里下方的放在眼里。他甚至说出了一句话,要是没结婚的下过了他,他把女儿许给当媳妇,一分钱彩礼都不要。这就更把村上的人气坏了,也吓住了。就挑选平时里下方好的十个人来,跟那方匠下方。
十个人却一时凑不起来。几个平时下方好些的看到村上的方匠都败了,都不敢下了。凑来凑去的,只有九个人。恰好韩铁在场,一大早,韩铁还没有赶羊上山。太早了,草上有露水,带露水的草羊吃了得病。等太阳出来一杆子高,展了露水,羊才上山呢。凑不够十个人,就拉了韩铁凑数。下方下不过人丢人,连人都凑不够更丢人。谁也没指望韩铁会赢。韩铁却是赢了。
最初,谁也没有注意韩铁,都看其他几个人的方局。十个人是一字排开的,如一字长蛇阵。方匠来回地在十个方局上走,看一眼,落一马。看一眼,行一马。每个方局上最多不超过几秒钟。可到韩铁的方局前,总是时间要长一些。而且是越到后来,停的时间越长。到最后,其他几局都一个个收了,几个人都败了,只剩下韩铁的方局了。人们才都围到韩铁的方局前。方局上却是一盘散沙,双方的马都七零八落的,一村人都看不出门道来。就连那个方匠也看不出门道来,头上渗出了汗,半天才走一步。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折腾了大半天,方匠突然跌坐在地上,不动了。大家这才看到,方匠的马一方都不成,一个马都走不动了。方匠输了。
方匠不服,又连下了三盘,还是每盘都输。韩铁就用的是那一招,阻。每盘都是把方匠的马生生阻死了。方匠起先还气喘吁吁地挣着说话,到后来噎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了。一村人惊得也是一声不出。韩铁照样是一声不响。下完了,就要去赶羊上山。羊饿了一大早上了。韩铁忘了方匠的彩头。村里人却没忘,几个有头脸的出面,硬是把方匠的女儿给娶来了。当然也不全是为了韩铁,那是为了一村的面子。
方匠的女儿要比韩铁高出一头来,腰身模样也好看。情愿不情愿的,还是嫁过来了。嫁过来了,也就像个媳妇一样地过日子。一村人又都有些眼红韩铁了。都以为韩铁下败那个方匠是侥幸。都试着和韩铁下方,却都输得狼狈不堪,气噎胸闷的。这才服了。说是服了,但都不把韩铁称方匠,把韩铁叫韩信,叫他韩绝绝。叫韩绝绝,多少也有些咒韩铁绝后的意思的。偏偏不到二年,方匠的女儿生下一个儿子来。方匠的女儿生过儿子越发显得饱满了,好看了。在农村,有饱满的腰身的女人才好看。村里人对韩铁的嫉恨似乎又添了一层。就有人打趣他,你那么小,媳妇那么大,你咋够得上了?你顾了上头,顾不了下头吧?韩铁嘿嘿一笑,说,刚合适呢。一句话也像“阻”了个马一样,阻得一村人更加胸闷。还有人说得更难听,你连犁地都扶不住,娃娃是别人帮你种的吧?韩铁一声不吭。还有厌些的,故意到韩铁家里去看,却也是看不出些啥来。女人给韩铁做饭,给韩铁烙干粮,和别人家的媳妇没啥两样。女人麻麻利利的,屋里屋外都收拾得很利索。村里人就感叹,好婆姨嫁不了好汉子。尽管韩铁下方赢了外村的方匠,给村里人长了面子,但韩铁庄稼地里的活路做不来,人又长得寒碜,村里人还是看不上他。韩铁却是一样的放羊,一样的下他的方。
外村的方匠有专门找来和韩铁下方的,村里人也约来了几个外面的方匠来和韩铁下方,村里人后来约外面的方匠来,多少有些下败韩铁的意思,至少心里是矛盾的,又希望韩赢,也希望韩铁输。
一个方匠叫“铁来回”,白白净净的,是个文化人。 “铁来回”是外号,是他的成名绝技。他下方善用“铁来回”,两头各三个定马,中间一个马活动,走过来成一方,走过去又成一方,行云流水一样,很快就把对方的马吃光了。尤其善使“背来回”,对方挡也挡不住,阻也阻不上。都想着这回韩铁会输了,韩铁却还是赢了。韩铁还是那一招,阻。下了三盘,“铁来回”连一方都没成,别说来回成方了。又下了三盘,还是输,还是一方都没成。“铁来回”输了方,腰弯得虾米一样,走了。
又来了一个方匠叫“七角八拐”,人长得也敦敦实实的,塔一样。“七角八拐”也是外号,善使七角马,八拐马,九墩马。他下方常把马连成一个整体,七个一组,八个一队,九个一阵的,打仗时的方队一样。从外面攻不进去。他从里面腾出一个方眼来,左成一方,右成一方,把对方的马都吃了,对方却动不得他。他和韩铁约好的连下五盘定输赢,却还是输了,韩铁还是那一招,阻。“七角八拐”的马根本连不成片,方阵还没个模样,已被韩铁的马阻得七零八落。“七角八拐”连输五盘,软塌塌地走了。
韩铁打败了一路路的方匠,他自己的绝劲儿出来了,阻的手段使得更厉害了,连他的个子都显得大了些。村里人反倒越来越不高兴,越来越盼着他败了。韩铁放羊在外的。还有些人出了些下三烂的手段,去勾引他媳妇,甚至死磨硬缠他媳妇。可每个人都灰头土脸地出来了。韩铁的媳妇偏很庄重的。
就有人想起韩信的故事来,想起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事来。清水河一带很多不识字的人都会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话。又撺掇着让韩铁和他老丈人再下一回方。韩铁赢了方,赢来了媳妇,可老丈人从来不让他进门,他去了几次都被挡在门外了。老丈人自那回下方败给了韩铁,又输了女儿,扫了名头,几乎没再在外面下过方,只是一个人偷偷地自己和自己下。他下方的瘾很重。尤其是越上年纪,越心慌,爱往方摊上望,可就是羞于再和人下方。
有人就说动了韩铁的老丈人,韩铁的老丈人带信来,让韩铁到他们家去。乍听到这话,韩铁和媳妇都一阵高兴。可来人又说了附加条件,老丈人要和韩铁再下一回方。韩铁和媳妇都作难了。不知是赢了才让进家门呢,还是输了可以进家门。媳妇给韩铁说,你就输了吧,是我大要揽个面子呢。韩铁不知可否地笑了一下。韩铁很少笑的,这一笑,媳妇就认定是他答应了,就让韩铁去了。
方摊就摆在老丈人家大门上,韩铁去的时候,大门上已经围了很多人。有些认识,是韩铁同村的,还有些不认识,是老丈人那个村的。那中间应该有许多是他大舅子,小舅子的,还有丈人辈的。韩铁去那个村子次数少,就不认识,也就没怎么打招呼。那些人看着韩铁的神色就不大好。连同村人看韩铁的神色也不大好。韩铁就有些怯。但心里同时升起了一股绝劲儿。
韩铁到了,老丈人才被请出来,韩铁看到老丈人,忙上前问安,老丈人却没搭理,径直走到方摊前。
韩铁只好也到方摊前。手一拿上马,韩铁就变成了韩铁,他把一切都忘了,狠劲就出来了,还是用那一招,阻。他赢了第一方,又赢了第二方。周围的人就说出许多难听的话来。第三方刚开始下,老丈人就斜抽了一下,栽倒了。几个人把老丈人扶起来,抬进屋里去了。更多的人则拳打脚踢地把韩铁赶出了村子。
韩铁鼻青脸肿地回到家里,媳妇问他咋了,他不说,问死都不说。不一会儿,村里去的人回来了,就给韩铁媳妇说了,说韩铁赢了她大,把她大气得中风了。韩铁媳妇就领着儿子,忙忙地跑到娘家去了。
这一回,韩铁媳妇在娘家待了二十多天。村里人都觉得她这回不回来了,都有些兴奋,也稍有些不忍。韩铁也觉得媳妇不会回来了。
韩铁媳妇还就回来了。谁都想不通。韩铁不知道是老丈人让她回来的,还是她自己回来的。他没敢问。媳妇回来也没有一句责怪韩铁的话,好像她就是普普通通地去了一趟娘家。清水河边的女人,说话做事,有些常常叫人摸不透。
村里人不死心,到韩铁媳妇跟前垫话,说韩铁也太不讲人情了,咋能把老丈人气得病倒了。韩铁媳妇就说出一句话来:打仗不认父子。
韩铁的老丈人更怪,病好了些,能拄上拐子下地了,他反倒到村上的方摊上下方了。谁跟他下,他都应。以前他是方匠的时候,一般人找他下方,他都是不愿下的。他还出了个更怪的举动,允许韩铁上门了。韩铁和媳妇第一次去了老丈人家。
这回村子里人完全死心了,几乎拿韩铁没辙了,只是背地里、面子上都叫他韩信,韩绝绝。
故事到这里应该圆满结束了。偏又出现了个货郎子。货郎子是卖针头线脑,换颜色头绳顶针子的。挑个担儿,到村头,吆喝一声,头绳颜色耳环子——就有大姑娘小媳妇的,拿零钱或鸡蛋换家用的针线、梳子之类的东西。男人们是不到货郎担跟前去的,货郎子也不往男人堆里撵。偏偏那天货郎子来,吆喝了几声,没有大姑娘小媳妇的过去。也是前几天刚来过个货郎子,而这个货郎子又是个生声音,生面孔,就没人撵了。货郎子无趣了,就放下担儿,凑到男人们堆里来了,看下方。有人就笑话他,一个哄女人的,跑到男人跟前干啥?你也会下方?货郎子说会。村里人约他下,他又不下了,说要和村里最好的方匠下。村里人感觉他有些来头,就真找来了韩铁。
村里人问货郎子,输了呢?货郎子说,我身上所有的钱,还有这担子货。韩铁说,不行。货郎子掏出钱来,虽说是小票子,可也一大叠呢。韩铁还说不行。货郎子又自己提出条件来,我再从你裤裆里钻过去。围的人笑了,韩铁也笑了一下,说,行。你输了呢?货郎子问。韩铁不说,韩铁知道不会输。旁边的人就说,他输了,他媳妇就归你,他媳妇就是赢来的。又有一个人说,睡一夜也行。一群人就哄笑起来。货郎子说,行吗?不知说的那个行吗?韩铁说,行。
村里人帮着找好了马,划好了方盘。就开始下。韩铁先让货郎子下。韩铁一贯都是让对方先下马的,他是后发制人。货郎子迟疑了一会儿,在最边角下了一个马。围的人就笑起来。稍会些下方的都知道,马要尽量往中间下,谁占了中间,谁就有了先手。看来货郎子他纯粹不会下方。但货郎子这样下了,倒还难住了韩铁。韩铁迟疑了半天,在中不中,边不边的地方下了一个马。货郎子的第二个马又选了个边角,韩铁又跟了一个马。货郎子的第三个,第四个马都是边角。一村人都感到货郎子有些可笑,心里又有些失望。韩铁却难受,跟不得成,不跟又不得成,下的马连他自己也想不通。货郎子一直靠边下马,把中间一大片的空白都让给了韩铁。韩铁习惯了阻,每落一子都像一把刀一样,刺到对方最要命的地方。但这个货郎子不会下方,却偏让韩铁使不上劲来,每一刀下去都刺到了空处。到走马阶段,货郎子还是一样,别人都是想办法成方,吃掉对方的马,他却是拆马,把自己的马拆得一片零乱。韩铁还是无法用力,他的那一招,阻,完全失灵了,步步落空。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货郎子的马却连成了长蛇,到处是方口,他想阻,已经不知阻哪里了。他的马很快就被长蛇吞光了。
韩铁输了。围的人一片欢呼。货郎子似乎有些不相信,有些不知所措。韩铁一声不响,他重新划好了方盘。输了的划方盘,这是规矩。他还想再下,围的人就有人说,一盘定输赢。韩铁继续划他的方盘,还是不出声,只是手有些抖,方线划得歪歪扭扭的。村里人看扭不过,就说,这回说好,三盘两胜,再下两盘,不许赖。韩铁说,行。货郎子也说,行。
就下第二盘。本来该输的先下的,韩铁还是让货郎子先下。货郎子这回在中间下了一个马,韩铁阻了一个。货郎子的第二个马又跑到边角了,韩铁又跟了一个。货郎子这回里面一个,外面一个,又像是乱下。韩铁不敢轻敌。步步紧跟,招招都阻。一盘马下完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出来了,货郎子的马看似闲马,却马马关联,马马呼应。韩铁的马却没有了阵脚。下完了,到走马了。货郎子是先手,该货郎子拔马,拔掉韩铁的一个马。韩铁是后手,拔掉货郎子的两个马。三个马一拔,三个活口一出来,旁边会下方的又看出来了。货郎子的马已经成了阵,三头可以成方。韩铁的马却是不能动了,每动一步,都得给货郎子腾出一个方口,阻了这头阻不了那头。这一盘,韩铁输得更惨。
三盘两胜,韩铁输了。一群人几乎是抬着货郎子,推着韩铁,到韩铁家,韩铁媳妇不知啥事,从屋里出来了。就有人喊,韩铁把你输了,输给货郎子了。赶紧收拾东西,跟货郎子走。睡一觉也行。一群人知道这不是真的,就尽情地取笑。货郎子脸红了。韩铁脸更青了。韩铁媳妇却面不改色。她走到货郎子跟前问,我男人输了?把我输给你了?货郎子点了头,脸更红了。她又走到韩铁跟前问,你输了?把我输给他了?韩铁没出声。韩铁媳妇就转身到屋里去了。好久都没一点儿动静。村里人怕闹出上吊喝药的事来,就都散了。货郎子也担了担子走了。
第二天,村里人才发现,韩铁媳妇不见了。到处找了,真的不见了。有人说她跟那个货郎子走了,也有人说她跳了清水河了。那个货郎子也再没有出现过。有人说他根本就不会下方,有人说,他是被韩铁下败的那些方匠专门请来的高手。
责任编辑 哈 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