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皇权专制社会的文化范本/论《鹿鼎记》

2009-01-14 09:12王笑菁
文艺争鸣 2009年11期
关键词:鹿鼎记韦小宝专制

王笑菁

金庸的小说《鹿鼎记》自60年代诞生至今,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在华人圈盛行不衰,小说主人公韦小宝的形象深入人心,将之称为20世纪最成功的华文文学人物形象之一绝不为过。尽管在《鹿鼎记》的世界里,韦小宝的奇遇看似荒诞不经、异想天开,却又处处透着真实与平凡——他的故事和品性无不映照出两千多年来中国特色的皇权专制制度对中国社会、中国文化、中国人的种种规范与塑造,韦小宝从妓院到皇宫再到民间的历险,行迹所至无不夸张而真实地反映出皇权专制社会的制度特色,可以说,《鹿鼎记》是一部典型的中国皇权专制社会的文化范本。

一、神行百步:韦小宝在皇权社会的大串联

“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几乎找不到毫不涉及帝王的政治命题。……各种哲学、伦理、教育、经济、法律、军事方面的思想,不仅离不开政治,而且几乎都通过不同途径归结为帝王论。即使文以载道观念支配下的文学也大多把君主政治作为自己的关切点。”这是因为以帝王为代表的“皇权”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中国传统文化体系的核心,乃是皇权政体的法理基础、组织结构,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统治权力运行方式。……皇权的统摄地位及其实现路径,更进一步成为了整个文化体系中一切范式的母本。”

《鹿鼎记》的故事背景发生在明末清初,正是各方势力或明或暗争夺皇权的时候,小说的第一部第一回即开宗明义借大学者吕留良和儿子的对话表明小说的主题:“问鼎,逐鹿,便是想做皇帝”,“逐鹿中原,就是大家争着要做皇帝的意思”。随后整篇故事即围绕着皇权争夺这一主题展开,以康熙为代表的清政权、台湾郑经麾下的“天地会”、尊“唐王”的沐王府、辽东“神龙教”、云南吴三桂、闯王李自成、崇祯女儿长平公主九难、乃至西藏、蒙古、俄罗斯等各方势力粉墨登场,你争我夺、杀声阵阵,做皇帝的欲望与行动如暗潮汹涌,难以抵挡。小说主人公韦小宝出场的时候还是个未成年的半大孩子,率真又无赖,不但缺乏自我保护能力,而且出生卑贱,一无所有,一无所长,与各方争夺皇权的势力相比,是个地地道道势孤力单的小民。从为保护挨打的妓女妈妈与盐商打架“逃”出妓院开始,韦小宝一路奔逃,被官兵追、被海公公追、被太后追、被康熙追、被神龙教追、被天地会追……似乎从未摆脱过“逃跑”的命运。在小说中,作者借吕留良的口说道:“古人常常拿鹿来比喻天下。世上百姓都温顺善良,只有给人欺压残害的份儿。《汉书》上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那就是说,秦朝失了天下,群雄并起,大家争夺,最后汉高祖打败了楚霸王,就得了这只又肥

又大的鹿。”因为“鹿这种野兽,虽是庞然大物,性子却极为平和,只吃青草和树叶,从来不伤害别的野兽。凶猛的野兽要伤它吃它,它只有逃跑,倘若逃不了,那只有给人家吃了。”“古人煮食,不用灶头锅子,用这样三只脚的鼎,下面烧柴,捉到了鹿,就在鼎里煮来吃。皇帝和大官都很残忍,心里不喜欢谁,就说他犯了罪,把他放在鼎里活活煮熟。……”为避免被打来打去的各方皇权争夺势力吃掉的命运,韦小宝就像一只机警的小鹿,时时奋力奔逃,他拜了很多师傅,可以学很多武功,却只对逃跑主义的“神行百步”情有独钟,因为“脚底能抹油,打架不用愁。师傅教了我逃跑的法门,那定是谁也追不上的了。”他一心一意想的只是逃跑保命,只是去害避险,难怪他的师傅九难说“看来你天生是个逃之夭夭的胚子”。面对强大的皇权,小民实在除了逃跑之外也别无他途,能够“逃”掉就已经是万幸了。就在韦小宝迫不得已的“奔逃”间,作者得以安排他因缘际会在各方皇权争夺势力之间辗转勾连,他既是清政权的爵爷、又是天地会的堂主、神龙教的白龙使、沐王府和李自成的女婿、九难的徒弟、西藏桑结喇嘛和兄蒙古王子葛尔丹的拜把子弟兄、俄罗斯摄政王索非亚公主的情人……以一个孩子自然、率真的目光与本能的心智感受皇权社会的制度特点和运行模式,一边机警地在各方势力之间周旋,一边时时脚底抹油地准备从皇权组织里开溜。

从“三皇五帝”的神话传说,到宋元话本,再到卷帙浩繁、难以胜计的各类历史演义小说,到最能代表中国文学、中国文化特质的古典文学名著《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皇权”一直是这些文艺作品一以贯之的重要主题,然而以一个率真的孩子和卑贱的小民的复合视角和处境来揭示皇权争夺的本质,却揭开了前人未曾发现的皇权社会新天地。

二、豹胎易筋丸:皇权专制规则与泛化

在小说里,韦小宝被神龙教骗去,知道了世间还有“豹胎易筋丸”这样的东西——附着在人身体里,让人心智丧失(如方怡和众多少男少女),面目全非(如瘦头陀和胖头陀),服药者须时时唯命是听,唯上是从,因为解药掌握在教主手里,他可以让你生也可以让你死,更多的时候是让你生不如死,但教众没有不服药的权利和可能。作者金庸借神龙教教主洪天通用毒药统驭教众的描写对皇权的本质进行了极其准确形象的阐释。

从秦始皇吞并六国一统天下到辛亥革命溥仪下台,皇权专制制度在中国两千多年一贯。皇权作为专制帝国的最高统治权力,是拥有最高暴力的军事利益集团对土地、资源、人口武力征服占有的结果。“历史上的治权不是由于人民的同意委托,而是由于凭借武力的攫取、独占。”一方面,天下是以皇帝为代表的暴力集团打下来的,皇帝对天下一切事物拥有最高所有权,是天下一切事物的主人,而所有臣民立身是皇家的土,吃的是皇家的粟,生命财产皆来自皇帝的赏赐,自当感恩戴德并随皇帝的意志处置:“天之所覆,地之所载,莫不尽其美,至其用”;另一方面,皇帝及其暴力集团“天下无敌”的结果意谓着整个社会中不再存在任何能够对之制约或与之抗衡的力量或其他独立权威,皇权力量在这个社会的任何个体、团体、组织面前都是不可质疑、无法变更、无力挑战的,他们除认命、臣服、顺从之外别无选择的余地。皇权至尊即事实上凭借最终所有权获得了对社会其他个体的合法伤害权和恩惠权,与此相对,天下臣民则完全丧失了个人意志、独立人格和其他所有的个人正当权利。

王者通吃,从现代政治学角度分析,中国皇帝拥有典型全能型权力,不受任何法律和机构的制约。龚自珍在总结中国历史时,曾深深感叹专制皇权对天下万民的极端压制和戕害:“昔者霸天下之氏,称祖之庙,其力强,其志武,其聪明上,其财多,未尝不仇天下之士,去人之廉,以快号令;去人之耻,以崇高其身。一人为刚,万夫为柔,以大便其有力强武。”严复更认为秦制以后,中国国民的地位是“无尺寸之治柄,无丝毫应有必不可夺之权利”。

可怕的是,这种强权渗透入整个社会肌理。在皇权专制社会,哪里有权力,不管是正式权力系统还是非正式权力系统,哪里就有专制。“只要是一种组织,不管是自组织,还是他组织,还是自发、自愿、自治的组织,它也必定是专制的。一切非政权组织在组织架构和治理方式上都是政权组织的复制、拷贝和克隆。……无论是中央政权,还是地方权力机构;无论是正统王朝,还是正统异端的农民政权如太平天国者;无论是国家公域,还是家庭私域;无论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无论是武林黑道,还是梨园教坊;无论是三教,还是九流;无论是主流社会,还是边缘化社会皆行专制统治之实。流弊所至,概莫能外。”《鹿鼎记》里,以康熙为代表的清政权是新兴的中央政权、云南吴三桂和蒙古王子葛尔丹代表的是地方政权、台湾郑经麾下的“天地会” 、尊“唐王”的沐王府可算是江湖帮会、辽东“神龙教”是黑道邪教、闯王李自成代表农民政权、崇祯女儿长平公主九难代表的是旧有政权……然而这些政权组织无论新、旧、正式、非正式都是专制的,所有组织的掌权者都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他们根据自身利益和个人意志统驭他人,对组织内外其他人的个人正当权利包括生命权的侵犯和剥夺都天经地义,勿庸置疑。

鳌拜是满洲第一勇士,为清政权的建立出生入死,立了无数汗马功劳,却因对少年康熙不敬而招致杀身之祸;陈近南同样对郑家赤胆忠心,功勋卓著——“为人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然而在郑家二公子眼里却因忠于大公子而成了个该死的家奴,必欲杀之而后快;杨溢之身为吴三桂的侍卫亲兵,行为得体,武艺高强,只因偶然跟韦小宝相交,即被吴三桂认为背叛旧主,将他整治得死不死,活不活,好让手下的将领,没一个敢起反叛之心;陆高轩风雅多才,终身跟随洪天通,只因偶然发现教主研制新毒,不得已说出教主夫人怀孕的秘密,便被教主一掌拍死……这些人都身怀绝技,有一定的身份,尚且坐以待毙,那些身份低微、才能平庸的商贾走卒、太监宫女、贩夫渔樵、士子乞丐……更是命如蝼蚁。

在“一人为刚,万夫为柔”的皇权专制刚性结构下,在“一切非政权组织在组织架构和治理方式上都是政权组织的复制、拷贝和克隆”的社会现实中,在皇权和各种准皇权的威力前,无智愚贤不肖,人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奴隶,动辄得咎,不得善终,不管忠臣奸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无需审判,更没有为自己申诉的机会,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鼎镬,我为麋鹿!”韦小宝在各方皇权势力之间的“奔逃”历险、眼见耳闻,其实正证实了小说开篇大学问家吕留良的结论:不管谁来做皇帝,“咱们做百姓的,总是死路一条。‘未知鹿死谁手,只不过未知是谁来杀了这头鹿,这头鹿,却是死定了的。”只是成王败寇,一旦失去或无力掌控最高暴力,皇帝原来所有的一切统统属于新的暴力拥有者,帝王自己即一样成为任人宰割的奴才,甚至更惨。而帝王拥有一切权力,而他人却什么权利也没有,又造就了无数皇权觊觎者,因此中国的历史就变成了一部砍歽史,你争我斗,“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

所以在皇权专制社会,鹿和鼎、主和奴、尊和卑的定位并不总是一成不变,崇祯做天子,为保住自己的江山社稷可以任意诛杀朝臣百姓,而李自成造反到北京,一样逼死崇祯;鳌拜代理皇权,可以为争夺土地随意定罪杀掉苏克萨哈父子,康熙为夺回皇位一样可以随意定罪杀掉鳌拜;吴三桂为效忠清政权,绞杀南明天子毫不手软,康熙为一统江山,剿灭吴三桂也绝不示弱……强弱上下、尊卑主奴的格局在不断变化,只是强者、上位者可以任意主宰弱者、下位者的个人命运,甚至决其生死的皇权专制规却始终不变。

三、化骨绵掌:专制人情化与主奴一体化

正因为此,整本《鹿鼎记》几乎人人阿谀,个个拍马,在可以让你生,也可以让你死,可以让你升官发财也可以让你灭门破家的专制权力面前,人人似乎中了化骨绵掌,谄媚雌伏,奴颜婢膝,唯恐自己恭顺不及,惹来杀身之祸或者失去生存发展的机会。如果把《鹿鼎记》里所有人的阿谀之词汇集成册,完全可以集成一部中国人《拍马大全》。

在几大皇权势力组织中,虽然人人各为其主,拍马奴颜的对象各有不同,但在相宜的场合大拍马屁、阿谀奉承则是人人争先、不以为耻的生活常规。索额图、康亲王、各级官僚、亲兵侍卫、太监宫女等固然大拍特拍康熙、韦小宝(因为是皇上亲信)的马屁,而神龙教各教众阿谀教主已经变成跟生命一样重要的生活常规,即使江湖人士、天地会一众意欲结交舵主陈近南的欲望也无比热切,要不怎么会“为人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在形式各样、花样百出的谀辞声中,以韦小宝的马屁拍得最勤最广泛最得用,因为他年龄最小、地位最低、本事最差,因而被合法伤害的可能性也最大,不得不时时用这个惠而不费、“不用本钱”的方法保护自己,事实证明,这是应对专制特权的特效武功,是他在几大皇权争夺势力间能进出自如、脱险奔逃、全身而退的首要法宝。

除了口头谀辞,韦小宝更有各种落实到行动上的巴结,如撒香灰动刀子帮康熙诛杀政敌鳌拜、代皇上做和尚伺候老皇爷、为皇上舍身挡剑、撒石灰救陈近南、花大把银子鞍前马后精心服侍九难……面对韦小宝各种貌似真诚而又恰到好处的马屁,这些掌控着他命运的强者、尊者、上位者无一不如同中了化骨绵掌一般,心慈手软起来,与他产生了温暖亲近的感情,结果本来与他们毫无关系的韦小宝成了康熙的哥们儿、陈近南的关门弟子、九难的徒儿……这些交情不但化解了专制权力可能对他产生的压迫与侵害,还因他们的提携分享到权力带来的地位、金钱、机会、尊重等等无穷尽的好处。

对掌权者有情有义即是潜在的有权有势,获得帝王的欢心和青睐,在王者通吃的皇权专制社会,是所有他者成功的秘诀。尽管韦小宝不识字,也没有其他专业本领,但因与康熙有情有义,他一路升官发财,从小桂子到桂公公到尚膳司副总管,后宫太监总管、赏穿黄马褂御前侍卫副总管、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钦差大臣、赐婚使、抚远大将军、鹿鼎公……对于韦小宝而言,马屁功就是他身上穿的无物能摧的护体背心,手里拿的无坚不摧的护身匕首,护佑他一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在皇权和各类准皇权组织中左右逢源,顺利奔逃。

韦小宝因拍对了皇权的马屁,也享受到了更多其他人的马屁。从他成为康熙心腹开始,索额图、康亲王、吴三桂、多隆、各级地方官员、侍卫亲兵、宫中太监宫女,人人对他笑脸相迎,奉承行贿应接不暇。

因为皇权主奴专制结构对整个社会的全面渗透,社会中一切组织架构和人际关系都形成了奴役与服从、制与被制的上下等级专制关系,天地阴阳、君臣父子、官民主仆、夫妻男女、兄弟师徒……层层为奴又层层为主,人人都是奴才,人人又都有做主子的机会,做奴才时任人欺凌,须时时拍主子马屁,做了主子一样可以欺凌别人,时时享受别人的马屁,结果人人不得安宁,正如鲁迅先生所言:“我们自己是早已布置妥贴了,有贵贱,有大小,有上下。自己被人凌虐,但也可以凌虐别人;自己被人吃,但也可以吃别人。一级一级的制驭着,不能动弹,也不想动弹了。因为倘一动弹,虽或有利,然而也有弊。” 有利是大家可能不用做奴

才,但没人做奴才了,不也享受不到做主子的乐趣了吗?在皇权专制社会,人人做着奴才,也人人做着主子:吴三桂在自己的地盘上为所欲为,作威作福,然而在赐婚使韦小宝面前却不得不唯唯诺诺,忍气吞声;陈近南在天地会令行禁止,声威赫赫,但是面对少东家郑克爽的无理指责、故意陷害,只是卑微忍让;韦小宝在康熙面前逢迎拍马,然而身为钦差大臣去扬州则止不住趾高气扬;苏荃身为神龙教教母时威风狠辣,令韦小宝心惊胆战,然而怀了韦小宝的孩子以后却温柔顺从,唯韦小宝马首是瞻;建宁公主骄横泼蛮,甚至阉割未婚夫,但在大老婆苏荃面前却不敢放肆……凡此种种,皆因身份的转换,令人身不由己在主奴意识之间轮回,人们言谈举止之中自然流露出来的身份感、分寸感无不体现出皇权主奴专制规则对整个社会的泛化,等级专制文化对人的心理人格的规范。正如李慎之所言:“中国人之接受专制主义正是到了深入骨髓的程度”,“封建专制不仅是一种文化,一种制度,不仅是少数人在代表着,而且就是我们全体人的生命状态,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

四、《四十二章经》:皇权和奴权的博弈

然而人的感情是很容易变化的,依靠巴结、讨好、行贿、忠心耿耿、有情有义等马屁术对皇权进行感情或金钱上的赎买,并不能改变主奴之间奴役与被奴役、控制与被控制的结构事实,以上鳌拜、吴三桂、陈近南、杨溢之、陆高轩等等人物之死反复证明了皇权、准皇权翻脸无情的必然性,奴才不过是实现皇权利益的工具,生命、财产都来源于皇权的赐予,收之给之、生之死之,易如反掌。“伴君如伴虎”,皇权的强大伤害力和行使皇权的人的随意性、情感性使任何一个人在和皇帝交往时都不由自主地怀着戒心,揣摩皇上心理,有利于己的可说可做,不利于己的不说不做。皇权拥有一切,但皇帝不是神仙,并不能真正掌控天下正在发生的一切;皇权可以控制臣民的人身,但不能拥有臣民真实的思想感情,这两点构成了臣民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欺瞒哄骗皇帝的可能,这也许可以称为奴才可以对皇权行使的奴权。

天下号称是皇上的,但皇上身处深宫,对天下的管理不可能事事亲历亲为,于是就派心腹韦小宝去五台山侍奉老皇爷、去扬州建庙、去云南赐婚、去辽东攻打神龙教、去台湾赈灾……韦小宝当然事事办得妥当,回来汇报也看起来很真,听起来很象,令康熙龙颜大悦,深得信任和赞誉。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韦小宝已然是反清复明的“天地会”的青木堂香主、神龙教白龙使、九难的好徒儿、俄国索菲亚摄政王的情人、贪污了数百万两银子、收受了许多珍奇宝贝……,虽然后来有些事情被皇上查出,但最要紧的是他已顺手牵羊,偷走了八本《四十二章经》,可以去掘清政权的龙脉,盗走满清作为立身之本的宝藏了,这一个重大的秘密恐怕康熙难以知晓吧?

皇帝看起来什么都有,然而内里已经被一无所有的奴才们悄悄地偷得空空,这也许就是奴权和皇权的博弈。韦小宝在做这一切的时候理所当然,没有任何思想负担,即使后来他悄悄告诉师傅陈近南,师傅也很高兴,认为他做得很对。

其实,皇权的天下,人人贪污,个个腐败,不但韦小宝在偷,从海大富到神龙教、到九难、西藏喇嘛……大家都在偷,只要瞒得皇帝不知道,偷就是合法的,这是人人心知肚明的道理。因为皇帝的天下本来就是“抢”来的,《四十二章经》里藏着的巨大宝藏,本来就是鞑子兵抢掠中原的财宝。韦小宝在俄国帮索菲亚公主抢夺天下,靠他乱七八糟看戏听说书得来的历史经验总结道:“满清来中国抢江山,鞑子兵搞‘扬州十日,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老皇爷就此做成了皇帝。他妈的,我叫他们搞‘莫斯科十日,搞得天下大乱,越乱越好。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若不如此,怎抢得到皇帝做?对苏菲亚道:‘你叫大家进莫斯科城打仗,杀人、放火,答应他们做将军大官,有很多很多金子银子,大家抢美女做老婆!”正是遵循“抢钱抢女人”的五字真言,韦小宝居然帮助索非亚谋朝篡位成功,安邦定国,做了摄政王。可见韦小宝对皇权“暴力掠夺”、“强抢强占”的强盗本质是了解得很清楚的。因此上,这天下皇帝抢得,我偷不得?韦小宝终于带着藏宝图“逃之夭夭”,在这个皇权专制社会,他能逃到哪儿呢?

注释:

(1)张分田:《中国帝王观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3页。

(2)王毅:《中国皇权制度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10月,第2-4页。

(3)本文所引小说原文皆出自金庸:《鹿鼎记》,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年。

(4)吴晗:《论皇权》,《北京文学》,1999年3月。

(5) 《荀子•王制》。

(6)(清)龚自珍:《古史钩沉论•一》,《龚自珍全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20页。

(7)转引自王毅:《中国皇权制度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10月,第37页。

(8)叶剑锋:《论专制主义对中国传统社会的整体覆盖功能》,《贵州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05年第4期。

(9)鲁迅:《鲁迅杂文精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6月,第36页。

(10)李慎之:《中国文化传统与现代化》,《战略与管理》, 2000年4月。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 国际文化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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