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蛮
“一棵小白杨,长在哨所旁……”很多年轻人认识著名诗人梁上泉,都是从这首脍炙人口的《小白杨》开始的。但熟悉梁上泉的人都知道,梁上泉与夫人蒲心玉长达60年的爱情生活,更是一首充满激情的长诗。他们的爱情故事,分别具有三种色调——红色、蓝色、金色。
■ 红的激情
“玉泉居”,走进梁上泉的家,一幅红底黑字的横幅很是打眼。
“那是我手书的,意及蒲心玉和梁上泉居住的地方。”梁上泉哈哈一笑,“算是纪念我俩金婚五十载吧。”
“玉泉居”的故事,得从60多年前说起。
1945年春,13岁的梁上泉从四川达县(现达州)北山乡的大巴山深处走出来,到60公里外的县城读中学,高中时认识了一个名叫蒲心诚的同学。因为两人的学习爱好都相近,自然成了好朋友。蒲心诚家住县城,周末放学后梁上泉无处可去,蒲心诚便把他带到自己家里去住。家里只有一间卧室,蒲心诚就在屋梁上搁块门板当床,睡觉时让他“引体向上”翻上去,戏称他是“梁上君子”,又告诫他夜里千万不能流尿,否则真成“梁上泉”了。
“你这‘梁上君子以后恐怕当不成了,我妹妹要回来了。”蒲心诚在一个周末告诉梁上泉,他妹妹蒲心玉小学毕业后,家里没钱供她上初中,她自己搭“黄鱼车”到重庆去考女子师范学校,居然考上了音樂专修班,成了不交学费还管伙食的师范生。学校放寒假,她回家后,“梁上君子”就只能让她当了。“我都不能跟她争,我妹妹说话做事像个男孩子,邻居也知道她厉害,都叫她‘蛮子。”梁上泉听同学这么说,很想见见这个从小学直接跳级读中专的“女蛮子”。
但他当年没有等到她从重庆回来。由于内战日紧,国民党军队抓壮丁竟然抓到学校来了,梁上泉和蒲心诚读过不少进步书籍,商量说,要当兵就当共产党的兵,决不能帮国民党打内战。城里不能呆,两人便跑到大巴山深处梁上泉的家里躲了一阵,等局势稍微平静一点,才返回学校上课。
1948年,重庆跟全国一样,很多学校都掀起了反饥饿反内战运动,重庆女师也罢了课。蒲心玉被断了生活来源,只好回家乡到县师范校当了插班生。蒲心玉跟哥哥一样也有语言天赋,作文常常被国文老师当成范文讲评。这位老师也在县中教高中国文,很喜欢作文优秀的学生,其中就有梁上泉。当老师把两校的学生作文互相推荐时,梁上泉和蒲心玉便首先从作文里读到了对方。
两人的交往逐渐多了起来。县师范与县中紧挨着,两校的学生活动常有交流。蒲心玉在进步话剧《棠棣之花》、《孔雀胆》里演女主角,梁上泉总会默默地站在观众中为她鼓掌。而蒲心玉也常常去县中阅读梁上泉主办的壁报,从中接受期待春天的信息。他们的进步表现都受到中共地下党组织的关注,当川北解放时,蒲心玉立即参加了解放军,进入了文工团,之后又在地方文艺团体当了一名专业演员,历任达县专区文工团副团长、重庆市歌剧团演员队副队长等职。梁上泉和同学蒲心诚也实现了当初的愿望——当兵就当共产党的兵。蒲心诚随志愿军去了朝鲜,战争结束后考上华中师范学院,后留校任教直到退休。梁上泉则在西南军区公安部队文工团从事文艺创作,与战士们一起征战南北,开始走上成为著名诗人的长征之路。
■ 蓝的历练
两个年轻人的爱情火花继续碰撞,不过却没有了当学生时的顽皮和浪漫。梁上泉先是随部队开赴川西草原的剿匪战场,参加雪山草地战役。在消灭了国民党军残部后,随西南军区慰问团,带着贺龙司令员的录音,沿康(川)藏公路工地慰问筑路部队,从成都一直演出到拉萨。梁上泉边访问边创作,把战士们在零下三四十度严寒里艰苦奋斗的精神,和青藏高原的壮丽风景、藏族牧民的善良纯朴都变成诗行,播撒到新中国刚刚开辟的文艺园地里。这些作品汇集成他的第一部诗集《喧腾的高原》,1956年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与此同时,蒲心玉则在达县地区文工团参加革命歌剧《刘胡兰》、《白毛女》的演出,担任主演。因为嗓子好,扮相好,又有生活体验,情感真挚,她演的“胡兰子”和“喜儿”深受观众喜爱。几年间,她走遍地区各个县乡。她所在的剧团成为全国有名的“背篼剧团”,蒲心玉也被大巴山革命老区的群众称为“巴山一枝花”。
没有机会在一起,两个年轻人联络感情的唯一办法就是通信。因为想让信尽快地送到爱人手里,梁上泉总是选择使用航空邮件寄信。蒲心玉也一样,每次回信也使用航空信封。久而久之,人们都习惯把他们的通信叫做“蓝色通信”,把他们的感情叫做“蓝色爱情”。这样的通信从恋爱时起到结婚后很多年(两地分居加上梁上泉经常外出采风)一直持续着,两人保存的蓝色信件摞起来足有半人高。
没想到这些浪漫的蓝色信件,后来却给他们带来麻烦。1966年“文革”开始后,造反派批判他们是文艺黑线人物和资产阶级思想传播者,那些蓝色信件就是证据之一。单位领导有心保护他们,提醒两人尽快把信件处理掉。两人不得不把信件付之一炬。蒲心玉边烧边流泪,梁上泉也心痛得仿佛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一样。
但事情并没有完。因为两人在各自的专业领域成绩突出,在重庆和达县都很知名,造反派说蒲心玉是“巴山的一枝黑花”,说梁上泉创作歌剧《红云崖》是为张国焘翻案。当梁上泉回到达县时,便被当作“现行反革命”分子逮捕,关进监狱,有关部门甚至拟好了判刑15年的布告。
蒲心玉心急如焚,在当地向各方呼吁无效,怎么办?蒲心玉横下一条心,独自一人到北京,向有关方面反映梁上泉的真实情况。接待她的首长是位老红军,曾经看过歌剧《红云崖》,于是向上级领导作了汇报。梁上泉终于被解救出狱,随即乘上火车赶到北京。夫妻俩重逢时,不禁热泪长流……
而今几十年过去,说起“拯救诗人梁上泉”这一节,蒲心玉仍然十分激动。她说:“那时候我真是横下了一条心。社会动乱,无法无天,梁上泉被抓走了,我活着也难受。不如去拼一下,就是死,也要跟梁上泉死在一起!”梁上泉则感叹说:“我夫人不愧是大巴山出来的‘女蛮子,敢做敢为。没有她上北京反映真实情况,我恐怕早就蒙冤屈死了。”
■ 金的收获
改革开放以后,梁上泉迎来了创作上的又一个丰收季节。他和夫人的爱情也步入了金色的秋天,更加成熟而丰满。自1978年起,梁上泉连续出版了十几部诗集,《山海抒情》、《火云鸟》、《在那遥远的地方》、《献给母亲的石竹花》等作品一部接着一部,梁上泉的创作激情如火山喷发。一首《小白杨》,从边防哨所生长出来,通过歌唱家阎维文从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唱开去,很快风靡全国,至今成为军旅歌曲的经典作品。由梁上泉作词的《三峡回声》、《巫山情歌》、《我的祖国妈妈》等歌曲也成为民族音乐的代表之作。
诗歌创作既需要激情,更需要生活。那些年,梁上泉走遍全国各地,从城市到农村,从山区到草原,从北国到南疆,从大漠到海岛,诗人的大量诗作都从丈量脚下的土地起步,每一句诗行都凝结着艰苦的体验和辛勤的汗水。夫人蒲心玉每次送他出征、通话问候、迎接凯旋,都要经历一次担心、期待与欣慰交替呈现的心理过程。
因为都有过当兵的经历,梁上泉和蒲心玉对部队感情深厚。那一年,梁上泉应邀到老山前线部队深入生活,行前向夫人征求意见,想把高中毕业的小儿子梁芒也带去。梁芒从小表现出文学天赋,读中学时就出版了两部诗集——《灯海和星海》(三人合集)、《风筝与鸽子》(由双胞胎兄弟梁果配画),他的最大愿望也是当兵。尽管那时边境形势紧张,蒲心玉还是欣然同意,让梁上泉把儿子带上老山。梁芒到老山后与战士们一起出操训练,一起蹲“猫耳洞”。后来梁芒如愿参军,把军旅生活的体验汇集成诗歌,出版了《花期恋情》等诗集,他的作品《看海的日子》还被编入高中语文课本。
对于夫人的关心和照顾,梁上泉也以自己的真诚给予回报。蒲心玉是演员出身,退休后不甘心艺术生命过早枯萎,发起成立了重庆熊猫儿童艺术剧团。排戏需要剧本。梁上泉体量夫人的苦心,自告奋勇担任编剧,先后与剧作家白露平、蒋永安合作,为儿童剧团编写歌舞剧本《熊猫咪咪》、《小萝卜头望着我》。两部儿童剧很快得到少年儿童观众的认可,从重庆演到成都,又从成都演到北京。国家文化部专门召开研讨会,研讨“熊猫剧团现象”。熊猫儿童艺术剧团延续了13年,于2003年“非典”期间被解散。13年中,蒲心玉经历过筹资的困难,受到过种种非难,而梁上泉自始至终都站在她的身后,坚定地支持她。
现在,梁上泉和蒲心玉虽然都过了古稀之年,但他们心中的热情仍然没有消退。“诗歌不老,艺术不老,爱情不老。”诗人梁上泉说,他们的爱情三原色不会褪色,“玉泉居”的故事,还将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