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索尔.贝娄文学创作的现实主义性质

2009-01-12 08:42张宪军
科教导刊 2009年17期
关键词:索尔现实主义

张宪军

摘要在美国文学史上,索尔·贝娄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犹太作家,他以其旺盛的创作力和对美国社会现实的深刻揭示赢得了世界上的广大读者,但对于索尔·贝娄文学创作的性质却意见不一,在中国学界大多数人将之归为现代派作家,对此笔者有不同的看法。本文拟从索尔·贝娄对作家在当代社会的使命、其文学观点和创作实践三个方面论证其创作的现实主义性质。

关键词美国文学 索尔·贝娄 现实主义

中图分类号:I712.06 文献标识码:A

索尔·贝娄是涌现于二战后最负盛名的犹太作家,他给美国文坛带来了“一个移民者的挣扎、一个超级书虫的智慧和一个罗曼蒂克天才的思想”。“如果文学的灵魂应该是最纯真、最清澈、最繁忙也是最深远的,那么贝娄的贡献在于修复了美国文学的灵魂。”书评作者辛西娅·奥芝克如此评价他。一生获奖无数的贝娄曾获诺贝尔文学奖,并得过普利策奖和三次全国图书奖。其名著包括《奥吉·马奇历险记》、《赫索格》、《洪堡的礼物》和《雨王汉德森》等。他的作品触及人类存在的本质、移民和犹太人的经验,以及二十世纪美国的阶级和社会变迁。

从1981年《洪堡的礼物》中文版出版以来,索尔·贝娄的作品陆续被译成中文,索尔·贝娄开始成为我国外国文学研究者和普通读者所喜爱的美国作家,但对于贝娄文学创作的性质却意见不一,中国学界大多数人将之归为现代派作家,《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卷的贝洛·S条目是这样评价他的:贝洛是具有现实主义倾向的现代派作家,他的作品包含了深刻的社会内容。他极力探索当代西方世界的精神危机,同时对于个人在社会中的命运表示深切的关注。研究索尔·贝娄的著名学者浙江大学教授宋兆霖先生也认为:“贝娄的创作思想和创作方法反映了西方当代文学的一种走向: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潮流的互相交织、互相交融。既置身于现代主义的潮流,又保持着某些现实主义的传统,他的作品包含了丰富的社会内容和深邃的哲学思辨,是一个具有现实主义倾向的现代派作家。”对此笔者却有不同的看法,认为他尽管在创作的早期曾经受到存在主义等现代潮流的影响,但他创作的主流却是现实主义的。下面我将从他对作家在当代社会的使命、其文学观点和创作实践三个方面论证其创作的现实主义性质。

从索尔·贝娄文学创作的题材上来说,他关心人类生存状况,历史和现状,人性探索和生活价值,对现代人生活的各个方面都作出了自己的价值判断。他同20世纪以前的现实主义作家一样关注人性和人生,他认为“作家的艺术,是在为生活的无助和卑劣找到一种补偿。”他说“翻开19世纪和20世纪最优秀小说家的作品,很快就能发现,他们利用种种方法,是想替人性确立一种定义,替生活的继续和小说创作,来进行辩护。”他认为“生活的空虚、最低限度的人类团结、个人存在的益愈贫乏、城市化和技术的胜利”乃是“现代人的怯懦、卑下、出尔反尔和麻木陶醉”,或者说是“道德的空白”的根本原因。“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错综复杂的美国社会的公民,很少有人愿意树起良知和责任感的大旗。因此,整个社会都显得很浮躁。”所以他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感言中说道:“现在居于中心地位的到底是什么呢?不是艺术也不是科学,而是人类在混乱与默默无闻中要决定究竟是坚持生存下去还是走向毁灭。全人类——每一个人都不例外——都卷入了这一行动。在这样的时刻,最重要的就是要我们轻装上阵,放下各种包袱——教育的桎梏和思维的惯性,以此操纵自己的命运,做我们自己。人类应该团结起来为自己的自由而抗争,不要让泯灭的人性占据自己的灵魂。如果作家们不能再回到中心去,这并不是因为中心已经被占据。事实上,只要他们愿意,他们是有这个自由的。”

作为一个有高度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的作家,贝娄想要重申的是个人生活、理性以及社会责任感如何在这变幻莫测的大千世界中和光怪陆离的大众文化相处的问题,他还强调了他个人认为作家在这些问题中应该扮演的角色。他说:“小说的重要人性,就是作家自己的人性。他的力量,他的精湛的技巧,他的诗性力量,以及他对命运的解读等等,都处于他的作品的中心。”他认为文学的本质在于反映现实状况的的本质,它的复杂性、混乱和痛苦——“真实印象”。他说“小说总说徘徊于两个世界之间:一个是有客观物体、有行动、有表现形式的世界;另一个世界则是这些‘真实印象的发源地,它促使我们去相信,我们紧紧抱住的善——在邪恶面前仍然拒不放手的善,并不是一种幻觉。”“小说的组成是不多的真实印象加上众多的虚假印象,后者在很大程度上构成了我们的生活。它告诉我们,对于每个人来说,存在都是多种多样的,而单一的存在,其本身就是部分的幻觉;它告诉我们,这种多种多样的存在有着某种意义、某重趋向、某种实际价值。它使我们对于真谛、和谐以至正义,有了指望。”

可贵的是,虽然在当代社会中人道主义理想已经被现实生活击得粉碎,索尔·贝娄并未因世界的“荒诞、冷漠”和生存环境的“重压、无奈”而颓唐和放弃,“我们生活在一个对艺术家仿佛有无法克服的敌意的科技时代。因此艺术家必须为生活而斗争,为自由而斗争,和其他每一个人一样——为正义和平等而斗争,因为这二者已受到机械化和官僚化的威胁。这并不是意在劝告小说家赶快冲进政治领域里去。但是在开始的这个阶段,小说家必须开始发挥自己那长期得不到使用的聪明才智。如果他要拒绝政治,那就必须懂得自己拒绝的是什么东西。他必须开始思考,而且不只是要思考自己那狭隘的个人利益和个人需要。”他认为“事实王国和价值标准王国不是永远隔绝的”,“作家的艺术,是在为生活的无助和卑劣找到一种补偿。”他小说中的主人公,并没有抛弃使人成为有人性的价值标准王国,他们意识到,如果没有它,我们就无法判断现实王国,这正如如果没有另一维度的支点和坐标,我们就无法揪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一样,只要有价值标准的存在,人们就能获得自由,从而肩负起做人的责任,产生出行动的愿望,树立起对未来的信念。也正是基于此,在诺贝尔文学奖受奖演说中,索尔·贝娄夸大了文艺的作用,他将希望寄托在文学艺术上。他说除了现实,还有一种被忽略的真正现实。“还是康拉德说的对:艺术试图在这个世界里,在事物中以及在现实生活中,找出基本的、持久的、本质的东西。”如果没有艺术,我们就看不见这种真正的现实。艺术能够找出日常生活背后的真正现实的本质来。

正是由于对现实人生的执著和对人性的深切关注,贝娄笔下才出现了永不满足的奥吉·马奇、不断探索的汉德森和不断思考的赫索格等形象。

有些学者之所以将索尔·贝娄视作现代主义作家,是因为索尔·贝娄早期曾接受过存在主义的影响并在创作中有所表现以及他小说中的一些不同于传统现实主义的的手法,如《赫索格》中对主人公心理过程的大量描写,《洪堡的礼物》中的空间的跳跃式的转换。这是受世界大趋势的影响所致。从总体上来说,20世纪下半叶的西方现实主义文学深刻地反映了当代欧美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的新的发展状况,尤其是深刻表现了当代西方人独特的心理发展和精神特征,显示了要在特定的境遇下追求人的本质和价值的努力。这是传统的现实主义在文学观念和文学思想上的新发展,它也表明,20世纪后期的现实主义文学始终是与社会现实的发展同步的,因此,具有巨大的存在意义和认识价值。同样,它的存在,也表明了现实主义文学的艺术内涵的发展和扩大,并创造出了与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不同的独特的艺术形态。如在坚持描写现实社会和生活的基础上,吸收现代主义文学表现手法(意识流、梦幻呈现、时序颠倒、荒诞意识等)和艺术技巧(象征、佯谬、淡化人物等等),并从其他艺术形式如电影、电视、新闻、报道中借鉴了一些有益的方法,从而使其艺术形式更具有当代的特点。

不可否认,在贝娄的创作发展过程中,乔伊斯、普鲁斯特等现代派作家给了他很大的影响,但是索尔·贝娄更多地是继承了西方现实主义文学的优良传统。小说争取读者的惟一优势是其依靠文字激发读者的想象,通过个体对存在本身独特的思考去关注那些为社会主体现实所忽略了的存在。那么作家在与大众传播媒介——电影电视的竞争中如果不走向寓意和象征,在社会效果上就注定要失败吗?索尔·贝娄给出的回答是 “现实主义方法,使得人们有可能刻画普普通通的生活状况,而又不失严肃和崇高”,他对福楼拜、狄更斯、托尔斯泰、德莱塞等现实主义作家充满敬意,尽管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的反犹太主义思想极端厌恶,他仍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作是“远远超过其他人的伟大作家”,他不像乔伊斯那样要彻底摆脱政治、历史和现实生活的影响,也不像普鲁斯特那样倾注于主观的内心生活。他并不同意现代主义作家声称文学是作家的自我表现、是宣泄欲望的观点,“在我们所谓的感情小说里,作家试图把我们带进完全自足的意识中去,作家完全控制的意识中去。”“在诸如福楼拜、亨利·詹姆斯、弗吉尼亚·伍尔夫和詹姆斯·乔伊斯等小说家身上,那种坚持不懈的审美目的,有些时候颇为专断。它过分制约了人物的处境……作家除了观察和失望的权力之外,往往给剥夺了所有的权力。”“他们要求思想独立和审美的敏锐,但离开外在事物太远,所给予的信息也太少。他们建在树上的巢屋,只要有人造访过一两次,他们的魅力就会丧失殆尽。”

他强调的是文学的认识价值,认为作品应该反映社会的历史真实。但是他反对庸俗的现实主义,反对作家以外在事物的艺术为满足,指出文学创作中的不良倾向:“今天,在现实主义小说里,作家则以外在事物的艺术为满足。他或者认为,自己描写了一个人的鞋子,就把所需要了解的这个人心灵的一切,都告诉了我们;或者认为,他对于鞋子,而不是心灵,更感到兴趣。”因此,他坚持这样的信念:“现实主义的最伟大作家一向认为,他们特别受惠于真理。”他认为这才是小说家所需要的东西。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的物质文明有了极大的发展,可是在这种“丰裕社会”中,由于实利主义的进一步泛滥,越来越多的人只知道不顾一切地追求个人的利益和物质享受,根本不去关心生命的目的和存在的意义,越来越失去人的尊严和价值,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冷酷无情,灵魂被摧残,精神被瓦解,从而出现了种种社会问题和精神危机。在这样的现实面前,没有谁比索尔·贝娄更能捕捉当代人类的心灵战栗,他仿佛是赫索格、赛勒姆和洪堡等无数知识分子的化身,是一个“如饥似渴的观察家”,人性中最曲折最隐秘的部分也难以逃脱他的眼睛。

法国新小说派作家罗伯-格里耶为了证明他的“物本主义”文学观曾经指出:在萨特的《恶心》、加缪的《局外人》,或者卡夫卡的《城堡》这些当代名著中,都没有人物;你在这些作品中找不到个体,而只有统一体,描写人物的小说已经成为历史陈迹。对此,索尔·贝娄颇不以为然。他认为个性被抹杀并不一定是一种历史的进步。他认为“一个小说家要是出于策略上的需要,并不是不可以放弃‘人物,但是以标志个人至上的时代已经成为陈迹等等为理论根据而这样做,那是荒谬的。”他认为一些现代主义思想家、作家特别是非理性主义作家的作品“它们是多么拙劣地反映我们人!它们描绘的根本不像我们。”

贝娄的作品中描写了“异化世界”和“寻找自我”,塑造了一系列充满矛盾的“反英雄”人物形象,他们不是现代主义作家笔下的符号和象征,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现实的人。索尔·贝娄小说的主人公大都是学者、教授、植物学家、作家等等,首先,他们都遇到了个人与社会的矛盾。他们追求某种高于现实的生活,但他们实现理想的努力都遭到生活的讽刺,结果不是在现实中扮演小丑的角色,就是成为无能为力的受难者。其次,他们也产生了自身的矛盾。他们既崇拜文化,又追求权力和金钱;既向往柏拉图式的精神美,又追求肉欲的满足;既不满物质利益对精神和艺术的损害,又是物质利益的受害者,在诸多矛盾杂陈的混乱中,他们的精神上的危机就成为必然的事情。就这样,贝娄本着自己对当代社会的敏锐观察,对当代文化的深刻理解和对当代人的心理的精妙分析和思考,通过自己的作品,深刻地展示了当代社会中个人与社会、自我与现实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阐明了人的价值与尊严在异化的生存条件和环境中所面临的重重困境,表明了(下转第130页)(上接第127页)现代人的生存状态和生存心理以及现代人对现代社会的思考。特别是一向以人道主义作为精神支柱的知识分子产生的精神危机,他们的异化感、危机感、沉沦感和他们的苦闷与迷惘。体现了作家的责任与良知,对世界前途的深怀关注,对人类命运的忧虑,对社会现实的严肃探索,对社会道德的真诚评价,对人生的执著追求和对人性的深入开掘。

几乎在索尔·贝娄的每一部作品中都有着理想主义者的形象。虽然现代社会疯狂地践踏了人道主义,但是,作为一名不屈不挠的理想者,贝娄依然没有放弃他的理想——他坚信:有些东西确实在四分五裂,但这一过程也正是我们必然经历的“精炼”的过程,重要的并不是找得到或找不到人生支点的问题,也不是能够或不能够实现理想的问题;而是在追求理想与价值的过程中,人的孜孜以求、百折不挠的精神,这一切恰恰捍卫了人的尊严,申明了人存在的意义。而另一方面,贝娄的小说大多有一个“从异化到协调”和从“自我怨愤到自我消失”的结尾。奥吉·马奇、赫索格、雨王汉德森都曾经是孜孜以求的理想探索者,但他们是否真失败了呢?在《奥吉·马奇历险记》的最后,主人公这样说:“也许我的努力会付诸东流,成为这条道路上的失败者,当人们把哥伦布戴上镣铐押解回国时,他大概也认为自己是个失败者。但这并不证明没有美洲。”从中我们可以领悟到,尽管有着无可奈何的哀伤和痛心疾首的悲怆,但主人公既没有完全失望,也没有走到终点,他们仍在奔向什么,因为他们从未抛弃使人成为有人性的价值标准王国。。

当很多作家都尽其所能,笔墨酣畅地表现所谓异化、孤独、疏离等难以躲避的“世纪病”时,贝娄的观察角度似乎比他们更拓展一些,既看到人有异化的一面,又注意到人还有被感化的一面。他一方面拒绝接受二十世纪的浪漫主义,相信一切都如上帝安排的那样美好,另一方面拒绝承认人类已到末日,世界必然要砰然倒塌的悲观结论,他认为人类出于自身的局限性,不论经过多少次自我否定,都无法完全认清人的本性,永远无法达到与完全自我和解的境地。但他坚信人在精神上有追求美好品质的愿望,也相信世界上总是存在着某种合理的东西。人生的价值在于维护人的尊严,为此,人类就需要不停地去奋斗和挣扎,在失衡与平衡中寻找立足点,因此“对于小说家,他必须谨慎从事,必须节制,他不该为了纯文学的原因去探索一般的恶。世界不欠他什么,他以小说的名义,对世界表示义愤,并不是他的事儿。他不得期待着,生活为了他的缘故,而保证自身的稳定,或者,保证容纳他的雄心。但是,他不该为了区区琐事而陷入绝望。”正像瑞典学院在给他颁发诺贝尔文学奖时所说“真实当然应该暴露,但真实并不总是充满敌意的。正视真实并不一定完全等于勇敢地迎接死亡。”

从以上三个方面可以看出,索尔·贝娄是坚持人道主义立场的现实主义作家,他的作品中很难看到现代主义作家所表现出来的悲观绝望和后现代主义作家表现出来的以无所谓态度游戏人生。尽管他也曾相信过存在主义,运用过意识流手法和蒙太奇技巧,采用过魔幻现实主义的方法,但这些都无损于他作为一个伟大现实主义作家的地位。

参考文献

[1] 宋兆霖.索尔.贝娄全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2] 中国作家眼中的索尔·贝娄.南方周末,2005-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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