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良心和教师责任

2008-12-29 00:00:00徐平利
中国教师 2008年21期


   一
  
  什么样的教师是好教师?这是一个永恒的教育命题,这个命题常讲常新,但有一个答案不会改变,即“有良心的教师是好教师”。两个半世纪以前,卢梭就在《爱弥尔》中谈了他的这一看法,他说:“一个好教师应该有哪些品质,人们对这个问题是讨论了很多的。我所要求的头一个品质(它包含其他许多品质)是:他是绝不可做一个可以出卖的人。”[1]这里的“出卖”就是纯粹为了生存的需要而当教师,这样的人在教师职业的精神层面上并没有属于自己的信念和立场,为了个人的物质生活需要,他们随时可以出卖自己的肉体和良心。
  我国教育界曾经盛行教师工作绩效的“量化考核”,但是常常听到一些教师说:“教育是一个良心活,我们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教育工作不可用数量来衡量,如果教师对自己工作的每一分钟和每一件事都斤斤计较,学生就遭殃了。一个在量化考核中获得高分的教师并不一定是好教师,事实上,在一种“假教育”环境中,这样的教师往往都是扼杀学生灵性的高手。那么,教师如何在工作中对得起良心?工作投入时间多和讲授知识内容多吗?如果教师们是这种回答,那只是触及问题的外围,还没有真正指向“良心”这一问题的灵魂世界。想想,难道早晨7时和学生一起进教室,晚上11时再和学生一起出教室的教师就有良心吗?难道天天给学生强灌很多知识、布置很多作业,天天忙于考试评比的教师就有良心吗?
  有的教师天天和学生在一起,有的教师恨不得把平生所学一下子全部倒给学生,但是这样的教师往往并不受学生爱戴。这个时代,信息变化太快,学生的思维观念变化太快,经常的情况是:学生说什么教师听不懂,教师说什么学生也听不懂,但是双方假装听懂了,他们很难受地交流着。
  一个根本不知道学生想什么的教师,一个看学生很远而看金钱很近的教师,一个高举训练铁鞭却大讲“为了学生未来”的教师,如何谈得上“教育是一个良心活,我们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呢?
  
   二
  
  良心是什么?良心是恻隐之心,是替自己着想也为别人着想之心,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心。一个有良心的教师是把学生当人而不是当物的教师。当上面有人瞎指挥时,一个有良心的教师敢于并且善于站出来说:我是教师,我要抵制!
  我相信,大多数教师天生善良,只是他们的良心沉睡了,被一个叫“假教育”的巫师施了魔法。所以我呼吁:在良心被唤醒之前,请不要去实施“假教育”,否则不仅无用而且有害,因为这样的教育不仅无法启迪学生灵性和唤醒学生良心,反而扼杀灵性和泯灭良心。然而,教育的现实却是,那些在高考大战中取得辉煌战绩的学校,十有八九都是在“良心沉睡”的情况下通过这样的方式换取的:把学生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固定在考试机器上,为了制造更多的产品参与竞争,学生被迫延长劳动时间。这并非秘诀,却是制胜法宝,“不信这个邪”的学校基本上都在考试竞争中失败了。
  
   三
  
  小时候在农村读书,我的班主任经常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去家访,冬天顶着寒风,夏天顶着烈日,几十里的路自行车时骑时推,有时候晚上回来连路都看不见,饿肚子、摔跤是常有的事情。现在,已经很少有教师主动家访了,“家访”似乎成了一个历史名词。相反,很多家长争相约请教师去饭店吃饭,逢年过节还要想办法给教师送礼。城市里重点中学的教师更加神气,因为他们的家长群体是“优质的”,一些有权有钱的家长有办法把“淘气”的孩子送进重点中学,也有办法让老师给自己的孩子“开小灶”。
  我相信,这是家校关系开始紧张的一个信号,家长开始不信任教师,他们认为,一个班几十个学生,教师肯定有亲有疏。为了使教师对自己的孩子“多多关照”,家长自然要“请老师吃饭”“给老师送礼”了。我忽然感到恐惧:教师被收买了,教育被出卖了!也许问题没有那么严重,然而我们的教育工作者的良心和责任的确变成了学校里的“潜规则”,赤裸裸的道德主义和赤裸裸的利己主义的确“和谐地”在学校教育环境里滋生繁衍了……
  我们常常听到民众对某些学校蛮横的“应试训练”非常反感,对某些学校领导和个别教师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甚至称某些学校为“地狱”“黑煤窑”,称某些学校领导为“包工头”,称某些教师为“驯兽师”等。但是,在实际行动上,好像大家又都在争先恐后地“下地狱”“做奴工”——托关系花钱,想方设法挤进那些“应试训练”最严酷的学校。那些真正搞了素质教育改革的学校,那些努力用爱心启迪学生灵性的教师,却常常遭到民众的冷落,他们“深谙世事”地说,不要唱那么多高调啦!体制不改,所有的高调都是空洞的,还是务实一些好……
  
   四
  
  民众对于时下教育的环境为什么会有扭曲的认识呢?毫无疑问,权力中心主义和物质功利主义思想已经侵蚀和污染了我们的教育环境,进而,这种思想通过教育的加工制作,又回馈到社会生活当中。
  我们可以看到,各个学校为了表现自己的“教育成果”突出,肯定要把最好的教育资源提供给“好学生”享受。只要有向外人展示“教育成果”的机会,教师一定会让那些能够确保表演成功的“好学生”去,这样就可以用事实证明教师的确教得好。根据我们对教育本质的分析,这些“好学生”并不是“训练”的结果,而是他们的天赋学习能力比较强,我们的学校“教育成果”其实是贪天之功了。然而,这种“贪天之功”实在是害了学生。久而久之,得到教师特殊照顾的“好学生”将会得到一种“怕别人比我高”的“恐高症”。一旦在新的群体中发现还有比自己更优秀的人,“恐高症”就发作了:要么因嫉妒而伤害别人,要么因自卑而伤害自己。
  那么,“差学生”呢?就像篮球场上的替补队员,关键场次的比赛他们是不能上的,而学校教师也绝对不会把展示“教育成果”的关键机会交给他们,因为这些学生弄不好恰好证明了学校教育的失败。所以,“差学生”通常都不能公平地分享教育资源,久而久之,“差学生”越来越被否定,果真成了“差学生”。这些学生走上社会以后,有可能形成一种强烈的报复心理。有的人用沉沦来证明自己的确很差,有的人通过制造一些惊人事件来证明自己一点都不差。
  
  五
  
  卢梭说得好:“我们同情儿童的命运,然而更应同情的却是我们的命运。”[2]教师们,我们整天呼吁“解放儿童”,那么就让我们从解放自己开始吧!
  解放教师首先要怀疑教师,在怀疑的基础上判断教师从早忙到晚的作用到底是什么。阿尔都塞在他的《意识形态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一书中写道:“那么多的教师(大多数)甚至没有开始怀疑体制强迫他们去做的工作。更糟糕的是,他们具有最先进的意识(即新的最流行的思维方式),却将他们的全部精力和智力投入于‘工作’的执行中。他们很少怀疑他们自身的奉献,这奉献作用于对学校所代表的思想体系的维持与丰富上,以至于正如几世纪前教堂对我们的祖先是‘自然的’、不可缺少的、慷慨的一样。学校在今天对于当代人来说,也变得是‘自然的’、不可缺少的,它有用甚至有益于我们。”[3]应当承认,在权力中心主义的话语体系中,我们的教师在骨子里是自卑的。进一步说,在国家集权主义(当下表现为城市中心主义)话语霸权中,教育的权力是在教师真相缺席和失语的情况下建立的,同时又是在那些善于经营表象的投机分子登场的情况下建立的。
  教师如果无法获得话语权的解放,学生就不可能有自由的生命。谁都知道,我们的教师太习惯于在课堂上灌输知识,一件非常简单的行为,当成为教学事件的时候,就必然成为课堂知识灌输的一部分。第一步如何、第二步怎样、问题如何设计等等都有严格的规程,否则就无法完成教学计划——它是教师必须遵循的教学大法,也是应对上级领导检查的依据!
  
  六
  
  可怜的教师们!我们已经很擅长训练学生了,因为我们自己就是训练的产物。虽然学生就像我们手中的“人质”一样,但是我们“甚爱”学生,我们生怕学生乱了,生怕学生学不到东西,我们要给学生保姆式的爱护,给学生满满当当的课程表和无法喘息的活动内容。然而事与愿违,可怜的学生感到他们什么也没有学到,因为他们并不喜欢我们灌输给他们的东西。每当统考结束之后,每当毕业放假的时候,学生们就开始卖书烧书,他们似乎带着仇恨而强迫自己忘掉所学知识。但是,我们对学生的种种反抗行为已经司空见惯了,我们把学生看做“他者”,而不是“我们”。“我们”的世界要有“师道尊严”,尊严是要保持一定距离的,就像领导必须与群众保持必要的距离一样。
  可怜的教师们!我们用自己的悲哀复制了学生的悲哀,我们以为能给学生灌输知识就有资格当教师,我们以为学生走向社会以后所取得的成绩是我们的功劳。稍微冷静一点,我们就会发现,凡是在社会上取得开创性成就的,无论大小,都与我们曾经灌输的“僵死知识”无关。恰恰相反,我们在灌输“僵死知识”中悄悄地扼杀了学生的灵性,指望这样的学校“教育”训练出创造者和开拓者是不可能的。
  毫无疑问,学生是受害者,教师也是受害者。在一个身份无法自由的环境中,受害者就会演变成施害者。人们说,如今的教师待遇越来越好,责任心却越来越差。我想,在高举训练之鞭的教育环境中,教师还是“无用”一些为好。但是,我所说的“无用”是希望教育回归本真的生活,是在自然主义教育思想指导下的一种教育艺术,而不是对“教师缺乏责任感”的支持。
  注释:
  [1][2]卢梭.爱弥尔[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27、24.
  [3]威廉•V•斯潘诺斯.教育的终结[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57.
  (作者单位:深圳职业技术学院)
  (责任编辑:王哲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