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官的儿子开了古玩店

2008-12-29 00:00:00张金明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08年7期


  
  时下,古玩市场上假货赝品满街跑,不仅摊货赝品多,即便在古玩店或拍卖会上,也时而冒出“打眼货”。许多上当受骗的集藏投资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是,尽管在投资寻宝中心有余悸,甚至草木皆兵,他们却又不甘退出这充满神秘和刺激的集藏领域。所以,时常处于彷徨之中。
  为了给赝品假货寻求更多的买主,制假贩假者则费尽心机,勾结个别道德败坏的业内人士,采取各种更为狡猾的手段,去蒙骗那些眼力较差,而又沉迷于集藏的发烧友。其中最能引诱发烧友上钩的诱饵,就是玩办假鉴定证书的游戏。
  
  开古玩店 变相销赃
  
  齐万年是西南某省城建系统颇有实权的局级干部,家中总是宾客盈门。来访者多是为拆迁改建、土地投标或是审批楼盘等事前来疏通关系的。因此,房地产商无不以结识这位领导为荣。既然想打通关节,自然就得表示一下“敬意”。起初,多是送个装有钱、卡的信封。后来,随着中央反腐倡廉的力度不断加大,为避嫌权钱交易,某些行贿者便投其所好,送些既不是钱但又很值钱的古玩字画。因为这些东西至少表面上不属于明显的行贿受贿。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彼此心照不宣。如此,几年下来,他家里的瓷器、玉器、杂项、字画就越积越多,面对这些琳琅满目的珍稀宝物,齐万年陶醉了,有说不尽的欢愉与自得。
  然而,随着一些贪官落马的案件不断被曝光,这些罪状之一,就有一条“来源不明的财产贪官罪”。这使齐万年惶恐不安。因为,这些心仪已久的古董玩器,既不能陈设出来炫耀摆阔,又不能拿到拍卖会去公开拍卖,更不能把这些“来源不明的财产”长期放在家中。前车之覆,后车之鉴,要防患于未然,绝对不能重蹈那些人的覆辙。他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一条万全之策:让游手好闲的儿子齐盈开个古玩店,既能占着他身子,免得在社会上惹是生非,更可以掩盖其收受古玩字画之罪,还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这些东西进行变卖,将款项存在古玩店账户上。如此,岂不一举三得。
  齐盈是个独生子,从小娇生惯养,上学时压根儿就没有好好念过书。后仰仗其父的关系,勉强拿到高中毕业文凭。但连续两年高考都名落孙山。对此,他并不以为然,反而觉得家境优越,根本就不愁就业。于是,整天和几个纨绔子弟混在一起,不是跑舞厅、泡酒馆,就是洗桑拿、扯闲篇儿,要不就麻将一场,整夜不归。当他听到父亲让他如此这般地开个古玩店时,觉得这个差事不错,一来不受别人约束,二来不愁货源,三来还能赚大钱,便欣然应允。
  齐盈的古玩店起名春秋阁。名义上齐盈是经理,实际上后台老板是齐万年。因齐盈是门外汉,根本经营不了古玩店,齐万年便特意为他聘请了一位从拍卖行退下来的老职工钱锐,帮助他经营和掌眼。在筹备开业期间,齐万年胸有成竹地对钱锐说:
  “货源不成问题,家里有不少祖传的古玩字画,而且都是精品、绝品,摆在店堂定会招揽不少买主。”
  当钱锐看到他家中这些“珍宝”时,不禁倒吸凉气,皱着眉头说:“这些东西大多是赝品、新货,如果春秋阁刚一开业就大量卖假货,岂不败坏名声,砸自己牌子,以后谁还敢来买东西!”
  齐万年听了虽然大吃一惊,暗自对那些行贿者愤懑不已,但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顺水推舟说:
  “你说得一点不错,其中有些东西确实是我到外地出差时买来的,但都是高档的艺术品。以后若是有人买礼品送人时,言明是高仿古玩,价格不高,我想还是有买主的。再说了,这年头有几个真正懂行的。另外,开业的资金我已经准备好了,请钱师父带着齐盈再进一些真正精致的古董,也好开业时装装门面。齐盈也可趁此机会多学点能耐。”
  齐盈赶紧接茬说:“钱师父,以后我听您的。”
  
  春秋阁开业那天,门前红灯高挂,花篮锦簇,放过鞭炮,前来祝贺的宾客络绎不绝。知道底细的人,为了巴结齐万年,有的送来大花篮,还有的特意买件东西,以示捧场,并纷纷在开业纪念册上签名留念,许多房地产商还留下名片,说是齐局长的老朋友,以借机拉关系套近乎。为了给春秋阁创牌子,在钱锐的精心策划下,新店开张时货源确有特色,字画多是近现代的名家力作;而瓷器最抢眼的,是清代中晚期的几件官窑和民窑精品,尽管价格不菲,可还真卖出几件去。第一天就人来人往,生意如此火爆,足以引起古玩市场同行对春秋阁的瞩目。
  齐盈并非弱智儿,学习成绩不好,是因为他怵正规的上课和考试。然而,但凡他乐意干的事,不论是跳舞、打牌,还是电脑上网,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他原以为古玩这东西,不过是挺好玩的艺术品呗,还能有多大学问,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真正一接触实际,方知这个行当并不简单,还真不能小看它。上至夏、商、周、秦、汉、三国,下至唐、宋、元、明、清,直至民国,几千年的各种文物古玩,无不承载着一定的历史文化。过去在学校没好好学历史,现在还得补上这一课。再有,由于各种东西的年份、品位和品相以及珍稀程度各不相同,难怪其市场价格如此悬殊,会从几百元、几千元、几万元,甚至还有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呢。请来的钱师父对每件东西的价位都能说得有根有据,头头是道。对此,他对钱锐确实刮目相看了。为了能赚大钱,以后少在同行面前说外行话栽跟头,他还真正经八百地跟钱锐学起本事来。
  钱锐告诉他:“古玩行最忌心浮气躁。要想干好这一行,就必须踏踏实实地下工夫练好眼力。顺便说一句,有很多知识和经验,并非都是从书本上学来的,甚至有的经验,只能意会,很难言传。以后慢慢你就会体会到了。”
  齐盈怔怔地听着,认为钱锐说得不无道理,可以说是老爷子几十年的深切感悟。但他毕竟体会不深,于是问道:
  “行里人总是把‘眼力’作为口头禅,几乎经常挂在嘴边上。您说这‘眼力’到底指的是什么?”
  钱锐沉思片刻说:“三两句话很难把‘眼力’说清楚。如果用最简单的话概括来讲,‘眼力’就是凭你的知识和经验,对各种古玩字画的认识程度。为什么有的人就能捡漏儿,而有的人却总买打眼货?关键就是‘眼力’上的差距。当然,做古玩生意除了要认识东西以外,还必须随时掌握市场信息。东西虽然没看错,但不知它值多少钱。所以,有时东西买贵了,或是卖漏了,这在古玩行司空见惯。严格说,这都属于‘眼力’问题。”
  齐盈点点头说:“看来古玩行的人,主要是靠‘眼力’吃饭啊!”
  没想到,自从齐盈开了春秋阁以后,他竟然喜欢上古玩行了,这让齐万年十分欣慰。他觉得,终于给这个不务正业的儿子找到了既体面又赚钱的人生归宿,同时,也为他自己开古玩店的决策感到自豪。当然,他最大的收获,是把一部分赃物变成了春秋阁账户上的资金了。
  其实,真正激发齐盈兴趣的,则是古玩这东西确实能赚大钱。他亲眼所见,春秋阁开业前,钱锐带他买来的那些古玩字画,凡是卖出去的,可说件件得利,有的还翻番赚钱。这种“兴奋剂”狠狠地刺激了他的发财欲。更让他提神的是,古玩字画历来没有牌价,虽说也有行情,但也是大概参考一下。因为东西各有不同,都可以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且古玩行还历来不打假,不论多大价码的东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要把钱交了,便宜、上当都是买主的事。一般情况下,出门不管换,即使托人情把东西退了,也不会退全款,买主仍要承担相当的损失,只能退回去一部分钱。他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特别是他爸爸受贿来的那些古玩字画赝品,以后总能找机会蒙出去。
  
  我行我素 自以为是
  
  齐盈经营春秋阁已有三个年头了。如果说经营得还不错,应该说主要得益于在古玩江湖久经磨炼的钱锐殚精竭虑地为春秋阁操心受累。无论是组织货源,还是联系客户,都想方设法为春秋阁树信义,创效益。当然,在此期间,齐盈也一改以往那种骄横、懒散的恶习,对钱锐比较配合听话。因为,他自知是个外行,眼睁睁按照钱锐说的去做,就能大把进钱,同时自己还能从中学本事、长见识,如此双赢之事何乐而不为!
  
  
  一次,他和钱锐去山西收购明清家具,他们住在一个老乡家,通过当地专营老家具,人称黄老六的个体户,买进一对残破的明式四出头官帽椅和一个明代平头案,对方喊价十万元,最后六万八成交。黄老六走后,齐盈急切地问:
  “如此破家具,充其量值三万元,何以给他这么多钱?”
  钱锐告诉他:“鉴定老家具一看样式,二看材质,三看做工,四看品相。由此即可断其年代和市场价格。我们现在收购的家具,第一眼从造型上就可看出是明式家具。再看材质,是很开门(见山)的黄花梨。黄花梨家具是中国古典家具艺术的顶峰,是明代家具的代表杰作。30年代西方曾看中了明式家具,曾一度出现了抢购风,虽然价格炒得很高,但仍大量出口。这对官帽椅虽然残破,但搭脑及扶手探出的头却都完整无缺,椅面也较完整,只是腿子有些残破,加之榫头松动,椅子自然就晃晃悠悠,但这些都容易修复。这张长条平头案桌,面板是整块黄花梨木的,这种桌面十分难得,没有四五百年的树龄,很难出这么宽的大料。再看看这款式、纹饰和做工,线条多么流畅,比例多么工整,朵云纹的插榫牙板也很少见,闷窗上为“万”字图饰,下有拉空窗花,可说做工臻至完美。如果我们买回去把这对官帽椅修复完整,把这张条桌擦洗干净,市场价位当在十五万至二十万元之间,赶上好主甚至还能多卖。”
  齐盈听了半信半疑,心话儿说,尽管你对明式家具的鉴赏很在行,但能否卖到像你所说的价格,我看——玄!于是,他避开价格又问道:
  “行里人都说黄花梨家具档次高,您刚才也说黄花梨家具是中国古典家具艺术的顶峰,可我看黄花梨和红木差不多,至今也很难分辨清楚。到底这黄花梨有什么特点?它贵在何处?怎么才能一眼就能认识它?”
  “这主要得靠你平时多看、多摸、多研究。首先,黄花梨的色泽呈红黄色,不静不喧。纹理若隐若现,行若流云,给人一种明媚适度的感觉。另外,黄花梨的木结圆晕如钱,大小相错,极为美观,行里人都称作‘鬼脸’。你看咱刚收进来的这张条桌面板上的纹理和‘鬼脸’就非常典型。再有,黄花梨不易变形,缩胀率很低,它的木性温和柔韧,还有一定弹性。木质的硬度也比较适中,你来摸一摸,手感非常温润细腻。不像红木和紫檀的硬度那么高,冬天握在手里冰凉梆硬,一敲当当响。”钱锐以实物为教具,掰开揉碎地向他传授。
  齐盈心领神会,微微点头。更让他信服的是,在山西收购的老家具运回店里后,按照钱锐的意见,首先把残破的官帽椅整旧修复,连同平头条案分别洗净擦干,历经百世抚摸的沧桑遗迹——包浆,顿时显现出来。果然不出钱锐所料,没出三个月,这对黄花梨官帽椅和平头条案,被一个企业家花二十八万元全部买走。至此,齐盈对钱锐更加心悦诚服。
  在钱锐毫无保留的耐心指导下,齐盈的眼力确有很大长进。经过较长时间的耳濡目染和实际演练,他已基本上能鉴定普通老家具和一般常见的瓷器杂项,并大体掌握了这些东西的市场价格。尽管如此,一般情况下他仍不愿独自外出收购东西,怕万一走眼失误,损失的全是自己的钱。
  事有凑巧,一天中午钱锐没在店里,有个提着盒子的中年人来到春秋阁。一进门就问齐盈:“收老瓷器吗?”
  “收。什么瓷器,拿出来看看。”虽然钱锐没在店里,可送上门的东西哪能不收?齐盈毫不犹疑地答道。
  打开包装盒一看,原来是件青花缠枝纹罐。造型古拙,胎骨细腻,画工流畅,品相没挑儿。这件东西虽是民窑瓷器,但感觉不像普通的青花罐,没准是明代的东西,市场价格不会低于五千元。于是,便问价对方:
  “这个瓷罐我可以要,你开个价儿吧!”
  “我不开价儿,我让你先给个价儿。谁给的价码大我就卖给谁,你这是第三家。”对方直言不讳地拿他过价儿。
  齐盈寻思,若不给个价,肯定这件东西就买不成,给高了,怕没钱赚,给少了,又怕给别人“做饭”,按眼下市场行情,这件东西保守点说,卖四五千元应该不成问题。于是,一狠心:
  “这样吧,我给你1500元。行,你就把东西留下;不行,以后也就别再来了。我们行里人忌讳拿一件东西串百家门儿,最后谁也买不成,而你也就卖不成了。”齐盈这几句话还真管用。
  对方拍拍脑门儿说:“不瞒你说,你给的价比别人多三百元。我本想能像拍卖会那样,让你们几家古玩店举牌竞价,没想到你就只举一次牌!既然你把话说死了,我也就不往别处跑了,给你吧!”
  一个小时后,钱锐回来了。齐盈便把刚才收购青花罐的事,怎么长怎么短地向他说了一遍。钱锐拿起青花罐看了看,高兴地说:
  “这件东西收得太好啦!确实是件明代的青花罐,而且是万历青花罐。你看这青花成色,深浅很有变化,虽不像典型的宣青花成色深邃,但仍有外国进口的苏麻离青特征。画工如此流畅,也属罕见。卖好了能卖万儿八千的。看来你的眼力练出来了。”
  齐盈听了很兴奋,觉得自己已经出师了。
  
  齐盈自打买了明代宣德青花罐赚了不少钱以后,又连续买了一个清中期的大号字台和两个黄花梨卷筒以及一尊八寸鎏金佛和一个铜香炉。半年来,虽说经他手买进的东西,赚的钱不算很多,但毕竟没买打眼货。对此,钱锐鼓励他说:
  “如今不同前些年,东西既不好买又不好卖,古玩行普遍不好干。只要东西没买错,漫说还赚钱了,不管赚多赚少,就很不错了。”
  齐盈当即表示:“就是么!听说隔壁的古丰堂有两个月没怎么卖货了。要不是我紧抓弄,咱们这个店也够戗!”
  钱锐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居功自傲起来,听他的口气,好像自己根本就没尽力似的。你齐盈应拍拍良心想一想,这几年是谁在支撑着春秋阁!老爷子越寻思心里越别扭。
  古丰堂的老板叫贾起顺,虽然年纪不大,但他起步早,在古玩江湖混的时间长。上世纪80年代,市面上古玩字画很多,当时收藏热刚刚兴起,买主很多,还真挣了不少钱。正因为赚钱比较容易,加之无人对他管束,便经常和几个酒肉朋友在一起吃喝玩乐。到头来,既没存下好货,也没攒下几个钱。如今古玩生意不是很好做,他只能靠吃那点老本混日子。他和齐盈虽是近邻,彼此性情又很相投,但开始那两三年,春秋阁正处创业阶段,齐盈又是外行,只能把精力放在和钱锐忙活业务上,故两人平素过往不是很多。
  有一天,贾起顺无事可干,便来到春秋阁闲坐,正巧钱锐没在店里,他看看店堂里这么多东西遂感慨道:
  “你们这几年折腾得真不含糊,肯定赚了不少钱吧!”
  “赚大钱谈不到,也就是够吃够喝。”齐盈含糊其辞地应付他。
  “可外边人都说,别看春秋阁干得挺火,齐盈虽然当家,但并不主事。所以,到底赚多少钱,你未必清楚。”贾起顺的话明显是在挑拨,果然刺激了齐盈的神经。
  “这是谁说的?店是我开的,里面的货都是我个人的,我不主事谁主事!远的暂且不提,就说今年这半年吧,经我手买的一个青花罐,一倒手就赚了八千。前者在山西收的黄花梨官帽椅和条桌,也赚了不少钱,买进卖出还不都是我拍板儿决定的!实话告诉你,凡是能赚大钱的东西,钱大爷敢做主吗?你再看这屋里的东西,可以说一多半都是我进的。不假,刚开业那会儿,主要靠钱大爷张罗。我花钱雇他就得好好用他。再者说,他岁数大了,凡事都得让着他点儿。难道你没看出来?现在的春秋阁,买进卖出还不是我说了算!”齐盈越说嗓门儿越高,趾高气扬的样子,根本就没把他的恩师钱锐放在眼里。
  “照你这么说,你的眼力确实不一般,这一点在外面也有耳闻。今天我特意给你带来个赚大钱的信息。因为东西价码大我拿不动,不知你敢不敢接?”贾起顺立马就将他一军。
  “你说吧,什么货?除了天上的星星我拿不下来,地上的东西,还没咱拿不动的。”齐盈越说越狂妄了。
  
  
  “既是这样,我不妨告诉你:有家大宅门最近出了一件清康熙郎窑祭红瓶,喊价五万。东西我看了,没挑儿!确实是‘清三代’的官窑。可我也就是饱饱眼福,这么大价钱,我根本拿不动。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领你去看货。买成了按行里规矩给我提点,买不成算我陪你白遛一趟。”贾起顺把话都说清了。
  齐盈听了连锛儿都没打,立即问道:“不就是五万么,只要东西对我就敢买。咱什么时候去?让我先一眼。”
  “事不宜迟,去晚了怕别人把东西淘走。明早八点你在立新桥桥口等我,不见不散。”贾起顺临走时又嘱咐一句,“别忘了带钱!”
  转天,他们俩人相约来到一家破旧的欧式小洋楼,只见楼下客厅里坐着一个瘦骨嶙峋、萧索寒碜的干瘪老头,显然是家大业大的落魄者。台案上确实摆着一件非常抢眼的红釉瓶。贾起顺说:
  “老爷子,您不是要卖那个祭红郎窑瓶吗?我给您领来个大买主,让他先看看东西好吗?”
  “好,看吧!”老爷子有气无力地说。
  贾起顺向齐盈介绍说:“你看这瓶的造型多么优美匀称,典型的观音尊。再看这釉色多么鲜红,地道的祭红,素有钧窑洗子郎窑瓶之说。不知你过去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吗?反正我是大闺女坐花轿——头一回。”
  齐盈把瓶拿在手中反复审视,釉色确实绚丽红艳,美不胜收。过去常听钱师父说郎窑瓶、郎窑瓶的,可从来没见过,今日有幸得见,的确非常艳美,看来眼前的这个瓶无疑就是典型的祭红郎窑了。于是问老者:
  “老先生,您这只瓶是买来的还是祖传的?”
  老者抬起头,清清嗓子说:“这瓶当然是祖传的了,到我这辈已经是第三代了。我已经是行将入土的人了,思来想去,还是把它卖了好,儿子不孝顺,给谁留着呢?唉!败家啦。古人说得好,富不过三代。一点也不错啊!”
  “那么您这瓶要多少钱?”齐盈再问。
  老者说:“我打听过了,这瓶是康熙官窑,少五万不卖。”
  齐盈暗想,这件祭红郎窑实为难得,要说五万元也值,卖好了能走十来万。可不能他要多少就给多少。于是对老者说:
  “这瓶我可以要。不过我看您要的价高了些。按市面行情也就值三万五。我呢,给您四万,您要是心气儿特别高,就卖给别人好了。”齐盈先把买价儿递出来,看看老头有什么反应,实在嫌少就再给添点。
  老者抬头看了看贾起顺。贾起顺赶紧表态说:“四万块钱可不算少啦,卖了吧!”
  老者颔首答道:“好吧!四万就四万,便宜给你吧!”成交后,齐盈心满意足地带着郎窑瓶回到店里。心想,钱锐要是看了这件东西,还不定怎么惊喜了。往常,每当他买来一件东西,或是碰见、听见什么新鲜事,总是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赶紧告诉钱锐。可这次他却一反常态,觉得好不容易淘换来一件官窑,想稳稳当当地在师父面前露一手。于是,进门后先把东西放在桌案上,并没急于打开包装盒让师父看,而是先给自己倒杯热茶,坐在太师椅上假模假样装成熟,玩深沉。然后点燃一支香烟,才慢条斯理地说:
  “今天我在一个大宅门买来一件祭红郎窑瓶,您给掌掌眼。”他这才解开包装,把瓶拿出来,放在钱锐面前。
  他怎么也没想到,钱锐并没上手细看,只是瞟了一眼,问道:
  “花多少钱买的?”
  钱锐的态度和眼神,足以让齐盈毛骨悚然。心想,莫非这件东西买左了不成?要不就是看我买来了好东西他心里嫉妒?可他还是给自己留点后手,便面无表情地说:
  “这是件大家主祖传的祭红郎窑瓶,典型的康熙官窑。人家少五万不卖,我只花两万五就买下来了。”
  钱锐惊讶地说:“啊?怎么花这么多钱?这是很普通的祭红瓶,充其量值三千元。真正祭红釉烧成于明代永乐时期。因为这种红釉瓷器常用作祭祀品,因而得名祭红。后来,由于此种红釉曾一度停烧,直到清初康熙年间,督窑官郎廷极才研制监烧出漂亮的红釉瓷,终于恢复了红釉瓷器的再生,故世人称之为郎窑红。真正的郎窑红具有强烈的玻璃光泽,色彩绚丽,红艳鲜明。由于釉厚,在高温烧造过程中釉便往下流淌,因而口沿就会釉薄,往往因露胎色泽较浅,而底部边缘则由于垂釉凝聚,故呈现黑红色。可你买来的这件祭红瓶,从上到下几乎一个颜色,光泽也不够明亮,尽管釉色还不错,但毕竟不是郎窑红。这种祭红瓶在清末和民国年间民窑多有仿制。”
  齐盈听了非常扫兴。近一年来,由于他自以为眼力早已过人,没有他看不懂的东西,便恃才傲物,刚愎自用,随心所欲,甚至对他的文物启蒙老师也不再放在眼里。因而他已听不进钱锐对鉴别祭红郎窑瓶的讲解,反而认为是对他有意吹毛求疵。心里说,既然我买来的不是新货,何必啰啰唆唆地瞎唠叨,甚至还把八百年前的郎廷极搬出来吓唬我。多亏没告诉他花四万买来的,否则还不定怎么挖苦我呢!他越想越窝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冷不热地说:
  “咱俩对这件祭红瓶的看法不一样,古玩这东西,历来就一眼看高一眼看低,这很正常。既然您对我买来的东西一个劲儿地褒贬,那这件东西您就甭管啦,看我最后能卖多少钱!”说罢,拨头就走,到隔壁古丰堂给贾起顺送领道儿钱去了。
  
  卖假官窑 分道扬镳
  
  齐盈在古玩江湖混迹这几年,曾跟随钱师父走南闯北到处看货寻摸货源。打过交道的人可说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在不断买进卖出中,不仅演练了眼力,增长了知识,而且,阅世经历也随之渐深。期间,他除了看到古玩字画的历史文化内涵和古玩商人讲求信义的传统美德,同时,也领略了古玩江湖的邪门歪道。真可谓见多识广。
  随着时光的流逝,人总是在变。齐盈自打收购明代缠枝纹青花罐赚了钱之后,便开始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了。认为眼力已然超群,一般人难以与之比肩。后来,又陆续收进几件不错的东西,尽管只赚了几个小钱,可他竟然翅膀硬起来了,觉得完全可以满天飞了。自此,对他涉足古玩江湖的领路人钱锐,从开始信赖、尊敬,到逐渐轻视、冷漠,进而又发展到厌其苦口良言。这让老爷子十分伤感,觉得一腔热血都倒给了春秋阁,到头来居然好心没好报,不由得心底滑过一丝又一丝的悲凉。
  不久以后发生的事,更令钱锐面临何去何从的抉择。以往,齐盈曾几次想把他爸受贿来的古玩赝品,冒充真货蒙混出去,均被钱锐阻拦。虽然他心里不高兴,但表面上尚未表示不满。时值数九寒天,过了腊八,眼看春节将至。一日,在北风寒峭的上午,钱锐像往常一样,很早就来到春秋阁。炉火早已点好,正准备烧水沏茶之际,只见有辆日本尼桑轿车停在店门前,从车里下来个身穿皮衣没戴帽子的中年男子,手拿提包,举止潇洒,大摇大摆地走进店堂。他东瞧瞧,西望望,大略浏览一下货架和台案上的货品,遂问道:
  “都说你们这家古玩店卖的东西够路份,可我并没看出有什么特别好的东西。”
  钱锐赶紧迎上前说:“您想买什么东西?”
  对方说:“有官窑瓷器吗?”
  钱锐答道:“我们确实卖过几件官窑瓷器。不过够路份的瓷器不一定都是官窑。好东西一般都不摆在大面上,我可以拿出两件够路份的东西,您看看是不是喜欢。”
  坐在太师椅上正抽烟喝茶的齐盈,听说有人要买官窑,且从此人的穿着、派头和说话口气看,想必是个大款,准是要在春节期间买件贵重礼物送给当官的。尚未等钱锐从货柜里拿出东西,他蓦地站了起来,急忙说道:“您今天算来着了,我们刚收进一件祭红郎窑瓶,典型的清康熙官窑。”
  “是吗,拿出来看看。”买主眼睛一亮,立马把目光转向了齐盈。
  因钱锐明确告诉过他,这是件仿品,可当时齐盈并不服气,且曾有言在先,这件东西的买进卖出都不要钱锐管。既然如此,钱锐只好退避三舍。
  齐盈从另一个货柜把祭红瓶取出来放在八仙桌上,让买主过目。他以权威的口气说:
  “这件祭红瓶是清早期康熙年间的宫廷督窑官郎廷极监烧出来的。因常用这种红釉瓷器作为祭祀品,故而得名祭红。您看这釉色多么红艳鲜明,做工多么精致细腻。我敢说,除了我春秋阁有这种官窑瓷器,其他小门小户的绝不趁这么高路份的精品。”
  
  买主问:“你虽然说得头头是道,可你能保证这准是官窑吗?”
  齐盈不假思索地说:“当然。”
  当齐盈把不久前钱锐对如何鉴别清代祭红郎窑瓶的表述,断章取义地套用在这个仿品上,并且还一再保真,侧目而视的钱锐听后气得直喘大气。霍地,站起来拨头到门外去了。眼不见心不烦,免得当着买主的面犯矫情,让外人看笑话。他暗想,照这样干下去,春秋阁完了。时值寒冬岁尾,冷风飕飕。钱锐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到附近的同行店铺闲坐去了。
  约略半个小时,齐盈提着装祭红瓶的盒子,将那个买主送上汽车。买主临上车前还是有点不放心,再一次叮问:“我花这么多钱买你这件官窑瓶,你千万别蒙我,一旦有问题我可回来找你。”
  齐盈有点不耐烦了:“你这人怎么跟老娘们儿似的,啰啰唆唆的。不是告诉你好几遍了吗?我卖的东西到什么时候都保真!不信你打听打听,这么多年了,春秋阁蒙骗过谁!”
  一个小时后,钱锐回来了。从齐盈那春风得意的神态看,钱锐断定那件祭红瓶已经蒙出去了。他根本不想过问此事,便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看报,佯装什么也没发生,二人相对无言。
  而齐盈则本想在师父面前炫耀一下刚才蒙卖假官窑那精彩一幕,更想告诉他这只瓶不费吹灰之力就赚了三万元,可欲言又止。因为,他怕此事如实道出,老爷子肯定会不高兴,甚至认为这纯属骗人,是缺乏职业道德的行为,如此损坏春秋阁名声,一气之下,没准他会离开春秋阁。要是那样可就崴了,因为店里一时还离不开他,很难再找个像他这样眼力既好又善经营的人。再说了,这笔买卖要真正较起真来,更怕钱锐把他问倒,因为自己拿不出有说服力的根据……思来想去,还是不告诉他较为妥当,权当没做这号买卖,反正三万块钱已经赚到手了。一想到转瞬间就赚这么多钱,他背着钱锐偷着乐了半天。
  半个月过去了,一切相安无事。
  把灶王爷送上天后,家家户户正都忙着过年时,没想到,前不久买祭红瓶的那人,怒冲冲来到春秋阁。一进门他就把装有祭红瓶的盒子往桌上一放,冲着齐盈质问道:
  “你不是一再说这个瓶保我是官窑么,可经专家鉴定却是个仿品,而且仿得还并不到位。你说这事该怎么解决吧?”
  齐盈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这突如其来的质问,他还真不知如何应对。原以为这个大款之所以肯花这么多钱买这件“官窑”,定是作为礼物送给贪官的,可贪官能有几个懂官窑的,即使以后知道了是假官窑,也不会再找上门来。因为他爹齐万年就收过不少赝品,还不都是不了了之了。况且,这件祭红瓶又不是新货。所以,他就放心大胆睡大觉了。可没曾想,这个大款竟然还真的找上门来。大过年的,简直是添堵!既然来了,还决不能含糊他,便理直气壮地说:
  “古玩这东西,历来就一眼看高,一眼看低;一眼看真,一眼看假。难道你说假就假了吗?再说了,买古玩凭的是眼力,你眼力不济,就不该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古玩行历来的规矩是出门不退换。你趁早把东西拿走,找个明白人再仔细看看!”
  买主并没发火,再问:“买这件官窑的时候,你是不是红口白牙给我保真过?”
  齐盈冷笑道:“你也是江湖上混的人,难道就听不出来这是生意口?不这样说你能买吗?可信与不信,买与不买,大主意全是你自己拿,我又没强迫你!”
  买主一看他横竖不讲理,拨头就走了。俄顷,从汽车里出来两个彪形大汉,三步两步就闯进店堂,虎视眈眈地上下打量着齐盈。齐盈一看这阵势,显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禁毛骨悚然,吓得他直往后退。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黑大个儿,快步拦住他的退路,喝问道:
  “听说你是个骗子,还是个流氓!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必须要回答我,你卖的这件官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此时,因店门大开,围观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隔壁古丰堂的贾起顺也闻讯赶了过来。钱锐本想不管这件事,一方面是因为齐盈有言在先,不让他管这祭红瓶的事,另一方面他也想通过此事教育一下他,免得往后捅更大的娄子。可现在眼看就要出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得不出面干预了,遂正言道:
  “有事说事,你们想干什么?”
  “络腮胡子”说:“难道我们不是跟他说事吗?只是让他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干什么的?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也是春秋阁的。既然想知道这官窑瓶是真是假,我完全可以回答你。不过你们不是这瓶的买主,谁买的瓶我回答谁。请你们把那位买瓶的先生请过来说话。”钱锐的话既占理又带劲,旁观者无不点头称是。
  两个大汉面面相觑。沉默片刻,“络腮胡子”出去了。稍顷,他陪着买瓶的那个男子进来了。
  “说吧,想告诉我什么?”买主昂着头问。
  钱锐看看他,不卑不亢地说:“买卖古玩往往卖家说真,而买家却说假,没成交时,你的钱我的货,彼此各不相干;可一旦成交后又出现分歧,彼此争论不休,这在古玩行也时有发生,谈不到谁骗谁。如果这件东西各持己见,争执不下,我看只好一同到文物鉴定部门去鉴定,由他们出具证书,根据鉴定结果再商谈解决办法,你看如何?”
  买主说:“这倒是个办法。不过年关在即,我的事情这么多,根本就没有时间和你们去。既然这位大爷这么说,我看你们给我打个收条,把这件祭红瓶先留在这儿,只要你们把鉴定证书给我开来就行,过了正月初五我来取证书,如何?”
  齐盈觉得这场危机已被钱锐三言两语就化解了,至少光棍没吃眼前亏,便顺坡下驴满口答应。
  旁观的贾起顺插话道:“我昨天去文物局鉴定字画,让我过了春节再来。我估摸着放完长假,他们怎么也得初十才正式上班。”
  买主说:“初十就初十,省得我白跑一趟。”
  随即,齐盈给他打个收条,这位买主和两个保镖开车离开了春秋阁。
  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后,贾起顺赶紧把店门关好,悄悄对齐盈说:“刚才我说的话,是有意拖他几天。这件东西虽然是我领你买来的,可因为我眼力不行才找的你。你要是有把握,就规规矩矩给他办个‘文物鉴定书’。如果没把握,我也有办法给你弄个证明来。这事得由你自己拿主意。”
  齐盈本来就心虚,他瞟了一眼钱锐,心有余悸地对贾起顺说:“我的把握不太大,万一鉴定结果是仿品,你说已经到手的钱,我可不甘心再退给他,至少也得扣他一半。如果他不同意,等于我们拿着鉴定书引火烧身,自找苦吃。要是不用鉴定实物,你就能给弄个鉴定书来,那敢情好了。不过,办这种证得花不少钱吧?”
  钱锐越听越觉得贾起顺是往邪道上拉齐盈,遂板着脸正言道:“你们这不是作假证吗?假货作假证,一旦被发现,你们考虑后果了吗?”
  齐盈马上把话接过来:“能有什么后果,眼下连大学文凭都有假证,给一件古玩作个假证能有多大罪过。再说了,他拿这个假证还不就是为了应付一下贪官,怎么会被人发现呢!”
  贾起顺也跟着帮腔,阴阳怪气地说:“我以前曾作过两次假证,花钱并不多,可赚的钱却不少,一年多过去了,至今也没人发现,您把心搁肚子里头,没事!”
  又过了一两天,已经到年根儿底了。各古玩店纷纷清理账目,合伙经营的还要盘点货底进行分红,大多都已关门停业,回家准备过年去了。此时,钱锐语重心长地对齐盈说:
  “我们在一起共事已经六个年头了,如今你完全能够独立经营春秋阁了。过了年我就年满七十二岁了,岁数大了,身体也不行了,所以春节过后我就不准备再来了。你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在古玩行摔打这几年,按理说比较成熟了,今后一切都要好自为之。特别是和贾起顺共事,一定要多长个心眼儿。不义之财不可取,千万别把春秋阁的名声败坏了,古玩行讲的就是信义,切记!”
  齐盈再三挽留,可钱锐去意已定,坚决告老回家颐养天年。齐盈无奈只好遵从老爷子的意愿。并许诺结算后看看今年能赚多少钱,再把红利给老爷子送到家去。
  
  至此,钱锐如释重负,省得再提心吊胆怕他出事跟着吃挂落。都这把年纪了,何必再跟他蹚浑水呢!而齐盈觉得他离开春秋阁也好,省得在眼前碍手碍脚的,他走后自己可以天马行空,轻松自如地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从此两人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办假证书 自食其果
  
  钱锐刚离开春秋阁,贾起顺就急冲冲进来了。当他得知钱锐已经辞呈回家养老去了,高兴得眉飞色舞,顿时一脸奸笑地对齐盈说:
  “这个老头儿整天在你眼皮底下阴阳怪气的,你烦不烦?可以说,他是你财路上的绊脚石。远的不说,就说办假证吧,他是绝对不会赞成的,他根本不考虑你的财路。如果你硬办了,到节骨眼儿上保准要拉你后腿。人老了,又是旧社会过来的人,没法跟咱们有共同语言。”
  齐盈说:“话虽这么说,可我心里也很矛盾。他走了我还真有点折手;可留他在店里吧,又时不时给我添点腻歪。算了,咱不提他啦。说正经事吧,你说这鉴定证书是怎么个办法?据我所知,所有文物鉴定书都有被鉴定的实物图片。可作假证又不鉴定实物,那图片怎么解决?取证书的日期可是你答应的,可别误了正月初十,到时候拿不出证书来,他那两个打手就够咱搪的!”
  贾起顺胸有成竹地说:“今天我就为这事来的。你用不着紧张,我既然答应了,自然就有办法。你今天就赶紧拿着东西去文物局鉴定,多说几句好话,节前他准给你把证赶出来。鉴定结果并不重要,关键是要那证书的样本。我已经打听好了,今天文物局还有人,抓紧去吧!”
  “我头一次去文物局办事,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你跟我一起去吧!”快过年了,齐盈还是担心没人给他办。
  “好吧,赶快把店门锁好,说走咱就走。”贾起顺满口答应。
  
  这件祭红瓶的鉴定证书果然在春节前给赶出来了。鉴定结果为民国时期的民窑瓷器。这一结论证实了钱锐对这件东西的鉴别是准确的,齐盈不得不佩服老爷子的眼力。
  正月初九上午,贾起顺居然把假鉴定书给齐盈送来了。往年,春秋阁和不少古玩店一样,过了正月十五才开市营业。可今年为了对付那个取证书的买主,不得不提前开市了。正月初十一大早,春秋阁放过鞭炮便打开了店门。那位买祭红瓶的买主,果然顶门就来了。同来的还是那俩凶神恶煞似的打手。齐盈客客气气地把他们让到店堂坐下。
  买主面无表情地问:“鉴定证书拿来了吗?”
  齐盈不紧不慢地从保险柜里取出“证书”,笑呵呵地递给买主:“请您过目。”
  买主接过“证书”一看,还真是清代康熙年间宫廷监制的祭红郎窑瓶。又仔细看看图片和器物尺寸,也确是和他买的这个祭红瓶毫无二致。证书上还赫然盖着文物部门文物鉴定专用公章。他边看证书边看实物,看不出有任何值得怀疑的破绽,遂自言自语道:“难道那位专家看走眼啦?”
  齐盈得意扬扬地说:“我早就跟您说过,春秋阁是多年的老字号,从来不骗人。可您让我这么一折腾,又花好几百鉴定费,按理说这钱本应由您来花,我呢,愿意交您这个朋友,鉴定费已经由我支付了。以后您需要什么东西可随时来找我。”
  买主寻思着,既然人家已经把盖着公章的文物鉴定证书开来了,也就无话可说了,便顺手把“证书”放在皮包里,让随从人员提着装祭红瓶的盒子准备离去。
  临分手时,齐盈满脸堆笑地问道:“我们一回生两回熟。请问先生您贵姓?”
  “我姓吴,口天吴。”买主回答。
  “吴先生您走好!有事您尽管过来。再见!”齐盈客客气气地把这位吴先生送上汽车。
  隔壁古丰堂的贾起顺,看到停在春秋阁门前的小卧车开走以后,知道事情已然顺利解决,便赶紧过来找齐盈询问具体情况。
  齐盈高兴地说:“事情办得很顺利,这四千块办证钱没白花。兄弟为了对你表示谢意,今天中午咱到全聚德去吃烤鸭。”
  贾起顺说:“刚过完年,满肚子都是油腻,不如改改口儿,我领你去个地方,吃洋点心喝咖啡。”
  “好啊!”两人一拍即合。
  两人来到一家“天鹅湖”西餐厅,进了二楼的咖啡屋。这里颇有西洋情调,装饰得既古典又不失现代风格。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在上面像走在柔软的草坪上。四周墙壁挂着西洋油画。他们刚上楼,就有个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主动走过来,把他们让到一个用高靠背椅隔开的小包厢。贾起顺要了两杯咖啡、两盘西点。他说三楼还有弹簧地板的舞厅,愿意玩儿的话,那里还有非常性感的舞伴。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
  这种场合齐盈并不露怯,他说四楼是卡拉OK、KTV包间,还有小放映厅,可以看进口的三级片。
  贾起顺惊讶地看着他,说:“没看出来,原来你也经常到这儿来玩,怎么没碰见过你呢?”
  齐盈说:“这都是前几年的事了。自打入了古玩行,钱锐这老爷子抓弄得挺紧,根本就没有闲工夫出来玩了。当然,他也是为我好,多亏他这几年手把手教我,不然我也学不会这行。”
  贾起顺问:“钱锐已经走了,今后你打算怎么干?”
  齐盈说:“我还真没认真想过。不过有一桩买卖我一直想做,可他总是拦着我。他走了也许我能做成了。”
  贾起顺边喝咖啡边问道:“什么买卖?能跟我说说吗?”
  齐盈也端起咖啡杯喝了两口,又吃点蛋卷酥,沉思片刻,说:“和你说说也无妨,如果你愿意,我们俩还可以再合作一把。我手里有几件高仿的古玩字画,我打算把这些东西折腾出去。当新工艺品卖,我有点不甘心;当真货蒙出去,又怕买主不认,加之钱锐一直反对这么干,说什么名声和职业道德要紧。可通过这次办假证书,倒对我有很大的启发,你懂我的意思吗?”
  贾起顺眼睛一亮,说:“咱哥们儿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你找我算是找对人啦!这事应该这样办……”
  双方终于有了默契。
  
  早春二月,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午饭后,齐盈正坐在炉火旁打盹儿,只听店门哐啷一声,他抬头一看进来一男一女。女的三十岁上下,容颜端丽,穿着时尚。男的四十多岁,留着长发,不修边幅。两人在店堂伫立环视,像是在寻找什么。
  齐盈忙起身搭讪道:“两位想看看什么东西?”
  女士说:“想买幅名人字画,有吗?”
  齐盈笑微微地说:“买名人字画您算来着了,我先给您拿两幅瞧瞧。”随手从画缸取出两幅轴画,放在柜台上。
  同来的男士一看轴画上的题签,忙摇头说:“我们不要现在的新画,尽管他们也小有名气。我们只要老画。”
  齐盈说:“那好!不过老画特别是名家的字画,价位可都不低,我怕你们年轻人承受不了,当然啦!和别家的价格比我这还是比较低的。”他边说边去开柜门取画。
  女士立即搭茬儿说:“老画也有行情,只要东西对,随行就市应该没问题。”
  此时齐盈已把一个樟木画盒放在桌上,请他们到里面来看。那位男士一看画盒上的题签,赫然写着:文徵明《寒林高士图》,便立即将画取出,一看果然是幅原装原裱的水墨山水老画。但见两位隐士在一条蜿蜒的溪流前话别,溪流旁有山石寒林,林中幽静深邃,寒树枝干勾描精细有力,远景只淡山一抹。整幅作品意境清雅,独具画风。两位买主正在聚精会神地对此画鉴赏审视时,齐盈站在旁边介绍说:
  “文徵明是明代著名大书画家,与沈周、唐寅和仇英合称为明四大家……”
  女士马上把他的话拦住,说:“这不用你解释,这位肖先生本身就是画家,也是书画鉴赏家,他知道文徵明是谁。这幅画你打算卖多少钱?先开个价我听听。”
  齐盈略微想想,说:“您两位是我春节后第一桩买卖,我不多要,图个吉利,您就给两万六,我们双方都六六大顺。”
  肖先生抬起头对齐盈说:“价钱问题可先不谈。可这幅画我看着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但具体的我一时还说不好。”
  齐盈马上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您确实应该慎重一点,这我能理解。不过您若是怀疑这画真伪倒好办,我们可以一起去文物局对这幅画作一次鉴定,让他们给开个鉴定证书。东西对了,您就买;东西若不对,钱是您的,画还是我的,我们双方都没有损失。不过咱可有言在先,鉴定是要花鉴定费的,鉴定结果东西没错,这费用您付;若是赝品,这费用由我来付,这是行里的规矩。”
  
  肖先生说:“那没问题。说吧,什么时候去鉴定?”
  齐盈翻了一下挂历说:“今天是礼拜天,明天上午可以吗?”
  女士看看肖先生,肖点点头,说:“行。明天上午九点我们来找你。不过我也有言在先,如果鉴定结果这画没有问题,我只能出价两万元,你要是觉得这个价不行,明天我们就没必要去鉴定了。”
  经过双方讨价还价,最终以两万二达成口头协议。
  次日,买画的肖先生和那位女士准时来到春秋阁。齐盈对他们说:“据我所知,春节后去鉴定古玩字画的人非常多。鉴定文物这类东西是很麻烦的,必须要经过几位专家集体讨论审定,可专家又都不坐班。然后还得对实物进行拍照,最后经领导审批后,才能盖章发证。春节长假后,没有一个多月别想拿到证书。为了节省时间,我托朋友找文物鉴定的负责人走个‘后门’,已经答应可以提前给咱们办证。我那个朋友已经在文物局等咱了,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肖先生说:“最好能提前办完,因为过些日子我们要去广州安排春交会的事。十天八天还可以,若时间太长,这幅画就等以后再说了。”
  齐盈说:“我估计问题不大。”
  大约半个小时,他们三人带着字画来到了文物局。齐盈马上用手机和他的朋友进行联系。少顷,贾起顺从文物局办公室出来了,神秘兮兮地对他们说:
  “我已经和负责鉴定的时处长谈好了,他答应了可以提前给咱办,只因现在办公室里登记鉴定的人很多,他让我把这幅画悄悄送到他办公室,别的事就都甭管了,最迟两个星期准能把证书交给我们。”他又看看齐盈问道:“你的身份证带来了吗?谁的东西要登记谁的身份证,怕鉴定的东西来路不明。”
  “带来了,我给你拿。”齐盈边掏身份证,边问两位买主:“你们看这时间行吗?最多俩礼拜,还兴许能提前,如果还嫌时间长,那你们只好放弃这幅画了,本来卖给你们我就少赚好几千,不卖也罢。”
  女士说:“既然人家已经答应提前办了,就先这样吧!”
  贾起顺拿着画和身份证赶紧进办公室去了。齐盈也就此和两位买主分手,并让肖先生留下电话,以便鉴定证书下来及时通知他们。
  十天后,按照齐盈的电话约定,肖先生他们再次和齐盈来到文物局。齐盈仍用手机把贾起顺从办公室叫出来。贾起顺让他们先到马路对面的小花园等他一会儿,说时处长正在接电话,盖完鉴定公章我马上就把证书拿过来,我现在得赶紧回他办公室去。约莫十分钟,贾起顺拿着轴画和文物鉴定证书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贾介绍说:
  “这位是文物局的时处长,是我大哥的大学同学。这次鉴定多亏他帮忙,不然还得等半月二十天的。”
  齐盈说:“多谢您时处长,给您添麻烦了。今天中午我请客,请您赏光。”
  时处长一摆手:“不了,我还有事,改日吧!”便告辞回文物局了。
  两位买主马上打开文物鉴定证书,文字是打印的,此画定为文徵明早期作品,实物的规格尺寸和图片,均与实物完全吻合,并盖着文物局文物鉴定专用公章。他们彼此点头会意,随即一手交钱一手交画,在此小公园就地成交。买主还支付了一千元的鉴定费。
  
  一个星期日的上午,齐盈的爸爸齐万年来到春秋阁。当得知他受贿的不少古玩和赝品已经变成了现金,而且还赚了大钱,不由得喜出望外。深感当初开古玩店的决策是多么英明而有远见,不仅消除了“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的隐患,同时又给那不务正业的儿子找到了终身归宿。对此,他甚为欣慰和自豪。至于这钱是怎么赚来的,他则一概不闻不问,而是更加肆无忌惮地纳贿古玩字画。
  一天早饭后,正当他们父子自鸣得意地沉醉于未来富翁的梦幻中时,齐盈突然接到警方传讯。警察把他带到刑警队,询问他春秋阁是否做过假文物鉴定证书坑骗买主?开始他还赌咒骂娘地矢口否认,后来让他看了一点儿贾起顺拘留受审的无声录像时,他顿时傻眼了。
  警方说:“我们传讯你,是因为你是领导干部的子弟,争取主动把问题说清楚。如果你不肯说,别人都如实说了,到那时你可得掂量一下后果。再者说,如果我们手里没有证据,能平白无故找你吗?”
  与此同时,那些曾经花大钱买“祭红郎窑瓶”的吴某和买“文徵明字画”的肖某,都先后发现自己买的是赝品,纷纷拿着“文物鉴定证书”去找过文物局。文物局此时才发现有人冒名做假文物鉴定证书,这不仅是严重的侵权违法行为,更扰乱了文物市场和社会治安。为此,他们分别将古丰堂的贾起顺和春秋阁的齐盈告上法庭。当法院传唤齐盈到庭答辩时,方知他已被公安部门拘审。而且,在此之前,同案犯贾起顺因涉嫌文物诈骗案,已先行被捕。他为了争取宽大处理,终于把如何与齐盈策划诈骗和找人冒充文物处长等犯罪事实,一股脑儿全部交代出来。
  据齐盈和贾起顺交代,他们做假文物鉴定证书进行诈骗,多达十几起。有的被害人已向司法机关举报和起诉,有的至今尚未发现自己受骗。警方仍在调查取证中,特别是正在追查办假证的犯罪分子。春秋阁和古丰堂均已被警方查封,并冻结了他们的银行账户。不久即将提交检察机关对其涉案人员进行公诉,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事发后,古玩江湖一派哗然,到处议论纷纷,一时成为行里行外的热门话题。
  有的老古玩商问钱锐:“你之所以提前退出了春秋阁,是不是早已知道了齐盈有诈骗问题?”
  钱锐说:“我只发现一点苗头,曾劝过他不要非法牟取暴利,还特别叮嘱他别跟贾起顺这小子走得太近乎。可他根本就听不进去,偏要一意孤行。我怕跟他蹚浑水吃挂落,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也有些人问他:“齐盈这小子原本就不是好鸟,压根儿就没正形,后来人们都说这几年你已然把他调教得不错了,可你一走他的老毛病怎么又犯了呢?是不是你有什么绝招儿治他?”
  钱锐伤感地说:“唉,哪有什么绝招啊!当初春秋阁创业那会儿,他只是利用我才假装听我的话。后来刚学了点一知半解的本事,就觉得了不起了,我再说话他就反感了,要不怎么在旧社会带学徒,师父都要留一手呢!可我没这样做,到头来好心没好报。要说他的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狼走千里吃人,狗走千里吃屎,就冲他爹那副德行,他也好不了。这下可好,上行下效,咎由自取!”
  此时此刻,不知他爹齐万年该作何感想?
  
  〔本刊责任编辑 冯 因〕
  〔原载天津人民出版社《闯荡古玩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