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殇一
我,终于离家出走了,只是因为妈妈的一句话。其实我从小就是一个乖孩子,像那个很红很红的明星唱的一样“听妈妈的话,不让她受伤”,可是,妈妈却让我受伤了。
1
我不知道爸爸长什么样子,虽然我的童年没有父爱的呵护,但我从未感受到我比其他同龄孩子不幸福,相反,我得到的母爱却比他们多得多。
我听妈妈的话,听老师的话,按时上下学,认真完成作业,每年都把一大堆的奖状之类的搬回家。就连小时候同院的米粒每次都因为我考试只比她多一分而“抢”走了她的第一名,嫉妒得在教室里大声嚷嚷“林晓艾,你这个私生女,是没人要的孩子”时,我也没有因为愤怒而和她争吵,只是迅速收拾好书包,起身,用很坚定的口吻对她说:“你没有资格说我,妈妈说我永远是她的公主。”然后,留给她一个骄傲且决绝的背影,扬长而去。
这样安静的生活持续到了我上高中。后来因为一个男生的闯入全都打乱了。
他叫许言,是学校足球队的新队长,上学期期末才从另一所高中转学过来,听说成绩还不错。当然,这些都是从那些花痴的小女生那里听来的。只要有校足球赛,学校足球场外的跑道上的女生不是用群可以算的,是一整片的。当然,她们不是在运动,是在看许言的英姿飒爽。你应该可以想像得出这是怎样的一个男生了吧?用“帅”字无法形容。
我们的初识并没有像小说里描绘的那样有着樱花飞舞的烂漫,回味起来却无比甜美。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周末黄昏,我像往常一样随意拿起一本书来到足球场边的双杠上。一星期里,只有周日的操场最安静。学生大都是市区的孩子,家都离学校很近,所以寄宿生不多。而我选择寄宿只是为了省下上下学的那段时间来多看一会儿书。到这所学校将近两年了,习惯在夕阳西下时分到操场找一个角落看书。
偌大的体育场,我还是最喜欢足球场的草地,但偶尔还是会有男生在踢球,只能另觅他地。直到那天沿着跑道慢走了一圈后,不经意地攀上双杠休息,才发现这也是读书的好地方。看累了的时候,正好可以将自己倒挂在双杠上,看颠倒的世界,也尝试着用颠倒的思维思考这个社会。还有,可以看到足球场和更远处的室外篮球场的男生围着仅有的一个球转,嘴角满是冷笑,一个球有什么好抢的。好吧,我承认我没有运动细胞。
依旧是熟悉的双杠,熟悉的夕阳,熟悉的落寞。这周我还是没有回家,我想安心备战下周的期中考。看得累了,倒挂在双杠上,然后就看见了那个长得很好看的许言,头发柔软地贴在前额上,没有同龄男孩的张扬与不羁,但身上却散发出一股很青春的气息,那是别的男孩所没有的气质。我闭上了眼睛。
“嘭”的一声,我顿时回过神来。不对,今天是星期天啊,许言怎么会在学校,以前没遇到过的呀?
我重新坐回双杠上,听见有人在喊:“喂,那个女生!”此时许言正往我这边挥手,我左望望,右看看,没有其他的人,可我们不认识的呀。我指了指自己,脸上充满疑惑的表情。那边又发话了,“麻烦你把球踢过来好吗?”很干净的男声。
球?哦。我环顾了四周,怪不得刚才有个声响,原来是他们把球踢飞了。我跳下双杠,想把球踢过去,摆弄了好几次脚,球不是在原地打转,就是根本没沾着球边。“真笨。”我咒骂了自己一声。看了球场边上的人一眼,两队的队员齐刷刷地朝我这边望了过来,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刷”地红了。我只能左手抱起球,右手捡起刚才放在双杠下的书,迈着细步朝他们走过去。看见许言也迎我走了过来,吓得我赶忙低下头,傻愣愣地看着自己移动的步伐。
我把球拿给他的同时,他那干净的声音同时响起,“谢谢”。我没说话,只是转身离开。
“喂,你叫什么名字?”
“林晓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告诉他我的名字,似乎是没有犹豫就脱口而出。
“是高二(9)班的?每次考试都拿第一的那个林晓艾就是你?”他显然是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
我愣住,他知道我的名字?心里的小鹿乱撞着,我敢肯定我的脸已经在燃烧了。我不敢回头,只是点了点头,加紧了步调,逃似的离开了。
夜,静谧。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贪恋着这份安静,如同我希望自己可以很安静地长大。打开上锁的日记本,素白的封面,里面满是我的生活与情感,以及对父爱的渴望。想了想,提笔开始记下今天的点滴。
“……这就是那些女生们讲的心动吗?她们都说18岁之前没有初恋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不,不行,我早在升入高中前的那个夜晚很郑重地答应过妈妈的,不和男生走得很近,更不能早恋。我一直是听话的好孩子,我不能食言……”
带着心事,在夜色中忐忑不安地睡去。
2
期中考试顺利地结束了,没有任何的悬念,我又得了桂冠。
“林晓艾。”
男声。有些耳熟。是谁呢?一脸疑虑地回过头,是许言。
“呃,那天,谢谢你。哦,我叫许言,高二(7)班的。”看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我差点笑出了声,在心里默念,那天不是谢过了吗?没事找事。
这次的期中考排名,林晓艾下面紧跟着的名字就是许言。仅仅差了我3分,屈居第二,看来我是遇到强劲对手了。高中的学习不比初中那样轻松,往往第一名与第二名就可以相差十几二十分,在这次之前的考试,第二名的成绩至少会比我低11分。
我没有理会他,冷漠地上了楼。听到他又开口说话:“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我还是不想理睬他,甚至是加快了脚步,拐进了班级。
放学许久我才走出教室,今天我要回家,这时候学校大门口应该不会那么拥挤了吧,多挤出时间做练习。其实我也厌倦了这样单调的生活,可除了学习学习再学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别的什么。看见(7)班的走廊上站立着一个正眺望远方青山的男生,神情是那么得专注。他怎么还没回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我们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
“晓艾,等等。”
大概是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但我并没有停下,直到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住了我的肩,让我不得前进。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回过头望向他的双眼。
“晓艾。我……我……晓艾,我们做朋友好吗?”许言也迎合着我的目光,我感觉到了那份目光的真诚。
我心里默念:不,不行,就算是朋友也不行。我重新迈开了脚步,朝车棚走去。
“晓艾,为什么我从来就没见过你的笑脸?为什么你总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许言的声音穿透空气中灰尘的重重阻拦,像针一样锐利地刺进了我空荡荡的心里,“为什么不试着交一些朋友呢?”
呵,朋友,我林晓艾怎么可能有朋友?朋友于我而言是像彼岸花一样的遥不可及,那是属于奢侈的东西。自从米粒那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我是私生女以后,我就拒绝结交任何朋友。
米粒原本也是我的朋友,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她答应过我不会告诉别的同学关于我的身世,可她食言了。
我抬头望了一下即将落幕的夕阳,很美的色彩。然后慢慢地蹲下身去,低着头,抱紧自己的双腿。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了这样的动作,在孤单的时候,在想哭的时候。而今天,是被许言的几个问句刺疼了。很早以前我就把自己比作是一只刺猬,所以我只能紧紧地将自己缩作一团,用身上的尖刺来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
“晓艾,别这样,起来,好吗?”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不,不可能的,我林晓艾不可能有朋友的。”
许言在我的耳旁轻轻地说:“晓艾,你是一个令人心疼的孩子,让我做你的朋友吧。”随即,他把修长的手指搭在我的肩上,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温暖。我突然就想到了爸爸,爸爸的感觉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温暖呢?我终于没有选择挣脱,接过他递来的面巾纸,轻轻地擦拭着残留在眼角的泪。他真的是一个不一样的男生,连面巾纸都随身携带。
那天我们都没有骑车回家,我和许言肩并肩地走在那条熟悉的回家的路上。一路上,我说了很多,包括我的家庭,我的成长。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讲那么多的话,我能感觉到这是一种不一样的尝试,第一次觉得有人可以倾诉真的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我和许言就那样伴着夕阳西下同行。
“我家就在前面的那个小区。呃,今天,谢谢你。”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板儿鞋,非常不自在。
“嗯,那,星期一早上我来接你。”
“不,不用了。”我焦虑不安,害怕他看出我的异样,“那就这样,再见。”我小跑进了小区的大门。
“妈,我回来了。”
房间里溢满了饭菜的清香,是家的味道。妈妈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心虚地回答:“老师拖堂,而且单车也坏了,是走回家的。”
我一直就是让妈妈格外放心的孩子,所以她也没有对我的话产生质疑,只是说:“哦,是这样啊,星期一就坐公交车去吧。”
3
又是一个安静的黄昏,夕阳西下的美景总是让我格外陶醉。尤其是倒挂在双杠上的欣赏,更是别有一番韵味。耳畔传来脚踏在沙地的声响,除了许言,没有人会来靠近我的。
“晓艾。”
“嗯?”
“你没有哥哥吧?”
这个许言,又想搞什么鬼名堂?可是,此时,我的心怎么会突然觉得发虚,心脏像失控了一般,狂跳不已。
“那么,我,许言,可以做你林晓艾的哥哥吗?”
我感觉到许言说完话的些许尴尬,他转过身,背靠在双杠上。我把眼睛闭上。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我已经慢慢地习惯了有许言作为朋友的日子。哥哥?我的鼻子突然一酸,有温暖的液体从我原本干涩的眼眶滑出。是谁说的眼泪可以回流,纵使我现在就是以一种特殊的倒挂的方式,但依然无法止住泪水。
哥哥?这是真的吗?从小就没有父亲的呵护,我早已不敢奢望。但那个米粒,她不仅有非常疼爱她的爸爸,还有一个可以说是溺爱她的哥哥。走路走累了,落在了后头,有哥哥原路跑回去,背起她继续往前走。闷热的夏季,指着马路对面的小卖部,有哥哥顶着烈日,买回冰淇淋,让她解渴。小孩间的打闹,被人欺负了,有哥哥为她出头,哪怕过错本是属于她的。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幼小的我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呵,纵使有着骄傲的成绩,在我的心里,也抵不过一句父亲的“囡囡”或者是一句哥哥的“妹妹”。但是,在众人面前,我必须戴上一种面具,面具的名字叫作“满不在乎”。让别人以为我很勇敢,我很坚强,我没有爸爸和哥哥也可以很快乐地长大。
我长时间地沉默。许言一本正经地凑到我的耳边说:“晓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第一次遇见你以后,就觉得你很像我的妹妹,尤其是你对待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甚至是对别人的那种漠然的态度,你们是那么得相似。可是,她,我的妹妹,许诗,两年前,为了把我推开,自己被醉酒的司机开的轿车撞飞了。清醒之后我才知道的。既然上天让我遇见了你,就算是给我一次机会来弥补对小诗的爱。晓艾,你愿意当我许言的妹妹吗?”
那个周末,天气晴好,我借故没有回家。给许言发短信:“哥,我想去看看小诗。”
“哦?那好,下星期刚好是她的祭日,我们校门口见。”
我翻出箱底那条很久未穿的带着小碎花的白裙子,还特意跑到花店买了束百合,那是我最喜欢的花。朴素,淡雅,却又是那么高贵,气质不凡。当我急匆匆地跑回学校门口时,许言正立在单车旁微笑。
“对不起,我迟到了。你看,我去买花了,小诗会喜欢吗?”我内心忐忑不安,忙为自己辩解,毕竟是自己主动约人家出来的。
“没事儿,我也才刚到一会儿。我的感觉真的没错,你们连喜欢的花都一样。小诗在的时候,经过花店时偶尔也会精心挑出一朵百合带回家的。嗯,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许言指了指单车的后座。
这时已是初夏,路旁的香樟将阳光割离成一地的阴影,闭上双眼,阳光在我脸上的温度变化可以很神奇地感觉得到。我轻声地问:“哥,你说小诗在那边会过得好吗?她会嫉妒我抢了她的亲哥哥吗?”
“傻丫头,你想哪去了?小诗怎么会怪你呢?她一定会很庆幸我开始学会了尽一个哥哥应有的职责。”许言的话,让我轻松了很多。于是我丝毫没有注意到马路对面那双通红的双眼。
挂在胸前的手机“嗡嗡”地震动。是妈妈发来的短信。“家有急事,速回。”突然,眼皮不停地跳,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许言刹住了单车,问:“怎么了?”我把手机递给他。“那我们就下个星期去吧。没事的。”
可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感到些许的不安。和许言在小区门口简单地道别后,我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赶。门是半掩着的,看见妈妈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妈,发生什么事了?”
不作声?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更加浓郁了,我连鞋都没换就跑到了妈妈的身边。“妈,你倒是说话啊,到底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男的是谁?”
“啊?什么?男的?”妈妈看到许言了?怎么可能呢?
“你不是说今天学校补课吗?怎么和别人一起兜风啊?”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许言,我们只是朋友。我和他只是要去公墓见他妹妹而已。她妹妹去年为了救他,自己被车撞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说,你两年前是怎么跟妈妈保证的?你叫妈妈怎样去相信你。”妈妈不依不饶地说着,甚至起身用手指着我的额头。
我被妈妈这副我从未见过的阵势吓到了,哆哆嗦嗦地回答:“妈,你要相信我,我们真的没有什么?”
“没有,没有你干吗不大大方方地说,还骗我说今天学校有什么补课。要不是今天我有事从那条街经过,你准备瞒我多久?我一直以为你永远不用妈妈操心……”
妈妈哭了。我抬头,望着妈妈充满泪水的双眼,“其实,我说谎只是怕您误会。”
“你心里没鬼,还怕我误会?”
……
不管我怎么解释都没有任何的作用,妈妈就是不相信我。不知怎么,我突然就管不住自己的情绪,站起身,对着妈妈吼道:“你经历了情感的挫折,就不许我谈恋爱了?”既然是无中生有,那么就接着下去。
“啪”。我的右脸火辣辣的生疼,五个通红的指印,也许,要好久才能消退吧。我压抑了十几年的情感终于借着许言的事情爆发。这次,我决定了,我要离开这个没有父爱的家,我带着湿润的眼睛跑出了家门。
“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好好好,不回来就不回来,我再也不回这个家,你别后悔。”我在心里狠狠地回答道。
4
可是,我该到哪里呢?学校我也不想回去了。年级第一有什么了不起的,是为了妈妈我才那么努力的,现在?呵。我的嘴里满是嘲笑的语气。
我在长途汽车站里对着时刻表徘徊着。厦门。对,就是厦门了。我要去海边,从小就只有海能够给我带来安宁。终于挤上了开往厦门的最后一班车,一路上,我看着窗外慢慢变得陌生的城市,很难过。
到了厦门已接近凌晨,但灯火通亮的大城市里,街上还是不觉得冷清。借着对厦门的熟悉,我很快就找到了最近的海滩。海已经退潮了,带着腥味的空气,不由自主地躺在了沙滩上,闭上双眼,想很多很多。就那样,直到海平面上露出了鱼肚白。
安妮说:“行走。只是行走。不说话地行走。”而这就很能概括我那几天在厦门的状态,遇见很多和我同样行色匆匆的路人,可是,我发现我们都不能理解对方脸上的疲惫。掏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收件箱里有几十条短信,许言的,还有妈妈的。
许言说,家里的事处理好了没有?
妈妈说,你这死丫头,还不回来吃饭?回学校了?
许言说,你在哪里?怎么没来上课?生病了吗?
妈妈说,孩子,你快回来啊?妈妈那天的话是重了,你到底在哪里?快回来,妈妈带你去看海。
……
那天,我发誓自己再也不要哭泣,不要为了那个所谓的家哭泣,不要为了那个不信任我的妈妈哭泣。可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
“孩子,你怎么了?”一双更加强劲的大手把我抱在怀里。“脸还疼吗?”
“妈,我错了。”我一抬眼,虽是模糊,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含辛茹苦独自一人抚养我长大的轮廓。另一双手,揉着我散乱的头发,“妹妹,好了,没事了,咱们回家。”
那天夜里,我躺在妈妈的臂弯里。妈妈告诉了我好多关于爸爸的事情,她还说,其实只是害怕我像她一样被年少的情感所伤害,害怕我也像她一样面对着巨大的压力撑起一个家。
也知道了,原来是许言把我们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妈妈,在商量着该如何找到我的时候,是许言想起了很久以前我告诉过他的,我最希望的就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能够有人带我去海边。
“晓艾,对不起,是妈妈错怪你了。可是,妈妈真的很爱你,妈妈只是不想让你经历妈妈的痛苦。”
“妈,别说了。在厦门的那几天,倔强的我狠心地不打开手机,我知道的,我一打开,我就再也无法坚定自己离开的步伐,可是,妈妈,我终是打开了。妈妈,女儿保证,再也不让妈妈操心了。”妈妈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擦掉了我的泪水。“妈妈,我知道你爱我。”
那一晚,我睡得很香,那是很久没有过的深深的睡眠。
(363600福建省南靖县第一中学)
编辑/左家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