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二三事

2008-10-15 02:56杜敏祺
中学生优秀作文·高中版 2008年3期
关键词:紫荆故乡学校

杜敏祺

现在的我总是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和同学谈笑间还略带点“土”味儿。只要我不说,没人猜到,我是一个从小讲粤语长大的人,一个喝着珠江水长大的人。但我知道,我是决不会忘记的,无论我走多远,故乡的呼唤都熨帖在我的心底,似乎只要我一回头,就能看到故乡粗壮挺拔的老榕树,娇艳胜火的英雄花灿烂在四月的蓝天下。故乡的家门,那光滑的门把手,正安静地等我再次将它推开。

故乡是一个普通的南方小镇,却出奇地繁华。在我看来,故乡有“三多”:车多,人多,食肆多。我的小学,不偏不斜,正好坐落在一条车水马龙的公路旁。小学已有100多年的历史。校门前的“星光大道”,挤不下几辆摩托车。偏偏家长们个个爱子心切,送孩子上学就巴不得把车子开上教学楼。这样一来,原本就不宽敞的校道更显拥挤,以至于我每天上学都要上演一幕“过五关斩六将”的好戏。在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中,大大小小的叮嘱声中,我捂住口鼻,冲出重重黑烟(汽车废气),挤进校园时,都要被折腾掉半条小命。

但只要进了校门,景致就大不一样了。校园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树:紫荆树、芒果树、菩提树、白杨……还有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的,他们平均树龄都超过二十年。注意到了吗?我用的是“他”而非“它”,因为在我看来,他们是学校的一分子,资格甚至比校长都老!很可惜的是,在我五年级时校领导以扩大校园为由,把三棵紫荆树统统给砍了!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持续了将近两个星期。树被伐倒了,翠绿的叶子,紫红的花朵撒了一地,被进进出出的,忙碌的工人用硬邦邦的鞋底践踏着,踩出一摊又一摊紫红的花汁如鲜血般触目惊心。工头趾高气扬地指挥着,校长笑眯眯地视察着,却没看到一旁,低年级的学弟学妹已发出轻轻的啜泣,高年级的学长学姐,紧紧拉着他们的手,给他们,也给自己接受事实的勇气。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夏天时,那紫荆树撑出的绿荫,连火辣的阳光都不得不退让三分,斑斑驳驳地洒在地上,略显温柔。女孩四五人一组,在皮筋绳中来回穿梭,身体轻盈得好比初春乳燕。偶尔来一个漂亮的花样跳,惹来围观的男生阵阵怪叫。这时,总会有那么几个男生,偷偷地把皮筋一拉,漂亮的跳法顿时走了样。在大家善意的笑声中,女孩气红了脸,把脚往地上狠狠一跺,追向那几个早已落荒而逃的男生。一路追一路骂,平时好不容易坚持下来的淑女手则一二三,早就被丢到爪哇国去了。而这时,那几棵紫荆树,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们这群在他身下嬉戏打闹,逐年长高的孩子们。

盛夏过后,那午后的阳光渐趋柔和,奔跑了一天的风儿累了,躲在树下休息。整个校园,沉浸在一片金光之下,风儿轻轻地吹,犹如一个酣睡的婴儿平稳均匀地呼吸着。这时的紫荆花儿,正开得茂盛,一团一团,一簇一簇,轰轰烈烈地布满了整个树冠,肆意地在枝头向世人炫耀着他们的存在。不料风儿打了个喷嚏,霎时间,树上涌起一片红浪。花儿还来不及向天空告别,已滑落树枝。只见白的,粉的,紫的,红的。花瓣伴随甜甜的花香,纷飞在树底下。阳光给每一片起舞飘荡的花瓣镶上一道金边,紫荆树下犹如掀起一场神圣的舞蹈。这样绚烂的花雨并不常见,但足够支撑我对紫荆树全部回忆。

紫荆树被伐一事,反对的人还是有的。就是学校附近居民区的老人。因为听说,我们学校前身是一片墓地。一百多年前的坟墓,听起来都让人有点毛骨悚然。而紫荆树下,恰恰就是“鬼气”最重的地方!老人们说,这些年来多亏有那么几棵树在那儿坐镇,才把地下的“鬼气”压住,现在树没了,那可怎么办啊。这一切,在一开始还只是几个谣言,不过“三人成虎”,说的人渐渐多了,谣言也传得跟真的一样,已经有男生扬言要半夜溜进学校“看鬼”。但这毕竟只是说说而已,谁也没这胆子。看鬼?如果遇上倩女幽魂还好,要是碰上青面獠牙的恶鬼可就得不偿失了。只想满足满足好奇心,犯不着把小命也赔上吧。

但是,世上没有如果,却有许许多多的但是。没想到在这人心惶惶的节骨眼上,老师偏偏跟我们过不去,要求部分学生在以后每周早上六点到学校集合,排练诗歌朗诵!说是为市里的诗歌朗诵比赛作准备!而这“部分学生”名单恰好有我的名字在上头。这下可热闹了,班上被选中的学生,分为两派:一派大义凛然,视死如归,以男生为代表;另一派忧心忡忡,叫苦连天,以女生为代表。无论怎样,到了那天早上,该去的人基本上到齐了。

“你带了几个护身符?”我才到校,好朋友就劈头劈脑地问一句。因为在操场上光线太暗,我仔细看了好久才确定声音的来源。“两个护身符,一串佛珠,你呢?”“我只带了一个十字架!”旁边突然插进一个女声:“我连家里的大蒜都带来了!”真受不了,又不是抓吸血鬼,我在心里嘀咕。

“我们非站在这里不可吗?这儿也太黑了,到走廊上去吧,那儿开灯了。”我建议。“好是好,但走廊上全是男生。”有女生迟疑了。“得了得了,男生好歹是人。站在这里,被鬼拉走几个都不晓得!”一听到鬼,所有女生都不做声了,抬腿就想走。就在这时,从我后面突然撞进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来一句“有,有鬼啊!”女生们不约而同发出尖叫,向着走廊拔腿就跑。原本闲着没事的男生,一听说有人遇鬼的,立马凑上前去,七嘴八舌地问:“碰上鬼了?”“长什么样子啊?”“在哪儿?我去看看!”可怜那女生,脸都吓青了,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操场的另一边。“厕所?”“是的,我从那里出来时,看到,看到墙上,有团黑黑的影子,头发长长的,”女生瞄了一眼自己整齐的马尾,“那不是我的影子!我吓死了,立马跑出来了!”说完,还忍不住用手连连拍打胸口。大家听完后,面面相觑,女生尤为着急,怎么办,难道以后都不上厕所了吗?“有哪个女生敢再往厕所跑一趟,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不知是谁这么一说,女生群里顿时炸开了锅。“你去?”“我不去,你敢吗?”“让我去吧……”大家推让着。

“谁也不许去!”命令的话音充满威严,还会是谁呢?当然是我们亲爱的大队辅导员老师了。她也不知道在一旁站了多久了。师令一出,好比一锤定音,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突然,一男生喊道:“老师,不如你去吧!”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场面再次沸腾起来。大家纷纷要求:“老师去!老师去!老师去!”大概二十出头的女老师下意识退了一步,脱口而出:“这怎么行?”“为什么不行?”男生们穷追不舍。“我,我一大清早来这里是教你们……”“该不会是老师自己害怕吧?”不知道是谁讲的,大家顿时哄堂大笑。“胡说八道!”老师怒斥,但红潮却悄悄爬上老师的面庞、耳朵……大家笑得更欢了,刚才的恐惧,被欢乐的笑声冲得烟消云散。

关于我们学校的女性,可就有更多说的了。女生都爱美,无可否认,“女为悦己者容”嘛。但我坚信有种美丽是从心里面散发出来的,不因岁月的流逝而改变。那就是人的气质。在我的班里,有一个女生,叫袁菊深。她不是特别漂亮的女生,但在她身上就有那么一种温和的气息,叫人感到亲切。她很爱帮助别人,只单纯地为你好而不求别的。她很爱笑,她的笑是从眼里溢出来的。她的眼睛不大,笑的时候总是弯弯的,像一对金月牙般漂亮,让人看得满心欢喜。菊深的妈妈和我妈妈是同学,我和她自然走得比较近。下课后,她喜欢和我聊天,而我放学后也习惯和她一块儿走。直到有一天放学时,我与另一朋友和平时一样等菊深收拾书包,菊深几乎等教室空了才拖着脚步,来到我们面前,怯怯地看着我们,小声说:“抱歉,以后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了。”“为什么?”

我奇怪极了。“你们跟我不一样,我妈妈说的,”菊深的声音更小了,像蚊子叫一般,“她不希望我和你们在一起。所以,对不起!”话一说完,她深深看了我一眼,走了。菊深流光溢彩的眼眸闪动的是什么?悲哀,无奈,困惑,抱歉?……那一眼,太复杂了,我看不懂,读不透。不一样?我们不一样在哪儿?在哪儿!她妈妈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突然,我想起来了,捂着嘴,我想起来了,菊深的母亲,那高贵严肃的女人,整齐精致的米歇尔套装,粉红色的珍珠胸针,蓝宝石钻戒,黑色皇冠私家车……是的,我悟出来了,在她母亲眼里,我们也许真的不一样吧?苦笑,平生第一次悟出点什么,心里居然像打翻了五味瓶般不是滋味,涩涩的。从那以后,我没能和菊深一起走了,因为她不能违背她母亲的意思。她还是很爱笑,但笑容里总像少了点什么,我们还是有时会一起谈天说地,但我明白我们已不可能和从前一样单纯了。

常听人说,人生苦短。其实人生苦的是人在面对决不愿意做的事时内心绝望的挣扎。

学校是个小社会,社会是所大学校。我就在这么一个小社会里不知不觉地成长。朋友换了一拨又一拨,但能说话的却没几个。茹就是那个在我几乎失去和人交往的耐性,绝望得深陷谷底时,悄悄留下来陪我的,那么一个朋友。

那是一个情感隐匿期,表面上好像冷冷的,置一切于不顾,心底里却有说不出的烦闷,所有感觉都挤在一个瓶颈,出不来,下不去。最要命的是,我胃炎又犯了。正当我把头深埋于双臂之间,忍受胃里翻天覆地的绞痛时,有人扔给我一盒“胃必治”。我抬起脸,是和我同样面无表情的茹。我给了她一记白眼,无声地说:多管闲事。她耸耸肩走开了。在我犹豫着是否吃下药片时,茹又来了,给了我一杯温水,说:“别摆着张臭脸给我看,我不稀罕,身体是人生父母给的,别乱糟蹋。”她走了,我仔细咀嚼她的话,觉得那像清水般平淡无奇,却很实在。

我想,她应该就是那个能把我拉出瓶颈的人,一个能帮我的朋友。

大概就是从那次开始,我们从点头交发展到有如连体婴儿般形影不离。茹不爱说话,她才是那种热水瓶类型的人:外表冰冷,内心火热,把一切情感压在心底。这样的情绪很不稳定,“就像不知火山何时会喷发”,是她自己的原话。她从不抱怨什么,不要求什么。任何人都可以嫉妒别人。但茹不会嫉妒,因为她很骄傲。“骄傲是绝望与自卑的见证。”萨特说。她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但和她一起就很自由,很安全,可以轻松自在地和她聊天而不必担心自己哪句话得罪了她,让她小肚鸡肠地找机会报复。

小学毕业后我就要去南京了。告诉茹,她还是那样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只是稍微挑了挑眉毛,扔下一句“好好照顾自己”就走了。我不禁有些气愤,好几年朋友,就要分开来也不多说些什么!一赌气,我头也不回地走了。看谁走得远!

到了南京,普通话不标准被同学笑话,我当做没听见;饭菜又油又辣,我一口一口往肚子里咽;学习学习再学习,把落后于人的知识一点点地补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安慰自己,在这里,我将有个新的开始。

但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合上眼,满脑子的紫荆花瓣纷飞。我才发现,从前的,我一点儿也没忘,也不可能忘记。那是些早已融入我回忆中的人、事、物,它们将伴我很久很久,即使是下辈子,我什么都忘了,看到紫荆树,心里头还是会有丝丝异样的感觉吧。

但是,我掩饰得很好,我控制得很好,没人发觉我孤单。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封意外的信,信封上写了一句话:一个人其实并不孤单,想念另一个人时,才孤单。是茹!

此刻,我的泪,肆无忌惮,汹涌而下……

(指导教师 孙 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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