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很美

聂　子

“你说，曾经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为什么会如此不尽如人意？”当眼镜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坐在床上剪指甲。这个问题，以哲学的角度审察，极具普遍性，因此也不值得去解释。我只是很有城府地笑了笑。眼镜身边堆放着用五颜六色的信纸写成的情书，有的上面还印着福娃，他说这会让女孩觉得他很爱国。我真不明白，谈恋爱和爱国有何瓜葛。结果，如我所料，他失恋了。

那几日，他的心情一直很低落，以泪洗面。宿舍的几个兄弟看了也不知如何劝说。我说，不用在意，过段时间就好了。我们谈话中便会心照不宣地避开爱情这个词。他的行为让我相信了大学里亦有真爱，从而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无限希望。

可希望又如此短暂。眼镜竟然告诉我，女孩拒绝他，是因为他不在有钱人的行列。听后，我狠狠地骂了一句。我和眼镜是在同一条生活线上徘徊的人。原来，生活达不到小康水平，爱情也会跟着倒霉。眼镜向上挪了挪眼镜说，这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想不到，直到这时他才明白政治课上所学的珍贵。

而大学里的生活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挫折是过不去的。就像一个人在丛林里行走，可能深陷泥淖，亦可能踏入沼泽，可走出来后再回首，却连脚印都未留下，记忆也很快暗淡消失。眼镜拨开层层阴霾，很快就发现了人生新的意义所在。

那个明媚的午后，我半躺在床上，胡乱地翻着几米漫画，恍然间觉得大学生活就像明媚的阳光，总是在不知不觉间，透过玻璃窗，拂过你的脸，使你茁壮成长，你却浑然不知，偶尔的炎热酷暑，你又会抱怨它的残酷。

就在我陷入罗素般的人生思考时，眼镜猛地推开门，狂笑不止。我傻傻地看着他，他竟拿着彩票向我炫耀，说他中奖了。我喜出望外，心想有饭吃了，急忙问，多少钱？他满目憧憬地说，20元。

眼镜说：“钱虽少，可这是对人生的一种鼓励，小钱已到，大钱不远啊！等我中了头奖，就不会有女孩敢指着我鼻子说我穷光蛋了。”原来他买彩票的动机如此低下。

从那以后，眼镜便时常坐在食堂的电视机前，等着开奖公告。一个月下来，一分钱也没有中。上次中的20元早已买彩票花光，还搭上了不少生活费。看着他颓废的模样，真不知当初的小小惊喜，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总感觉大学里这样的无奈遍地都是，一不留神就会踩到。

眼镜开始冷静下来，总结经验教训，并在床头用大字写着：踏实做人，勤奋钻研。看着他每天往返于教室宿舍之间，我发自肺腑地为他高兴。而这种幸福感我是找不到的，我一坐进教室就会产生撕心裂肺的憋屈感。我曾试过，如我所料，睡了一觉，还影响了周围自习的好学生。因为我擅长打呼噜，打得很有节奏，就是缺少听众。

可我不是没有观众的。我常常在社团里忙碌，大小晚会我总会积极参加，只是为了灯光闪耀的那一刻，我能让别人看到我的脸，并且日后走在校园中，不期而遇，他们会喊出我的名字，带着一副崇拜的眼神。我知道，我很虚荣。

结果并不如我所想象的那般美好，没有人认出我来，我还是那么普普通通。

终于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情书。眼镜拿给我的。说是他自习时一女孩让转交的。我目瞪口呆，魂不守舍，喜极而泣。两年了，我终于熬出头了。信封上画着小侦探柯南，眉宇间闪烁着智慧。我照了照镜子，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他。

拆开信封，看见信纸折叠成一个心字形。我很失望，觉得这种叠法俗不可耐，关键是，我打不开。眼镜把我识破，抢过去，解开信纸。我又迅速地夺过来。他便凑过头来，我们一起把信看完，只是一首简短的诗，名字叫《一棵开花的树》。眼镜直夸那女孩文笔好。我瞥了他一眼说，这是席慕容的诗，她也太没诚意了。眼镜没说什么拿起书包去自习了。我真佩服他这种“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我看见信纸末尾留有她的电话号码，让我与她联系。我只是记在了手机里，算是对她的尊重。我开始怀疑这是否算是情书，又一头扎进被子里，开始我的黄粱美梦。

梦醒后，我迷迷糊糊听见眼镜叫我。他说晚上请大家出去吃饭。我问为啥，他说他谈恋爱了。

谈恋爱，多么俗的词，却是多么有趣的事，永远也不会过时。

想不到他日日夜夜的自习之旅只是为了一份爱情。餐桌上，眼镜向大家解释他们如何相遇，如何一起学习等等。我没心思听，看了眼他女友，她早已羞涩得满脸通红。我突然想起了给我写信的那个女孩，于是掏出手机，下翻到“无名氏”，那时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发了个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无聊。

直到所有的菜已上完，她也没回信息。我狼吞虎咽地大开杀戒，原来吃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情，可以让我从无聊中走向充实。

我闷头喝了许多酒。不知为什么，每次聚会，我总是很少言语，听着他们滔滔不绝，我会很感伤，想起好多往事，却又觉得那是徒劳。于是，只有喝酒。我是餐桌上唯一一个不用劝酒的人，我很主动。

那天晚上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宿舍的。醒来后已是第二天早上，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头脑昏昏沉沉。我让眼镜给我请了假，没去上课。我最近很少上课了。我发现一个秘密，好多课是可以不去上的，对自己的人生并无危害，只要别挂科就好。因此经我严格的筛选之后，每周的课程加起来不足两天，其中包括体育，我一直坚信“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就在这时，手机来了短信。我一看是那个无名氏，才想起昨晚给她发的短信。短信上说：抱歉，昨晚没有回你，我只是觉得无聊是短暂的情感，很快就会过去，无须费口舌安慰，想必现在你已不再无聊了，呵呵！这条短信倒是多了几分真诚，于是我转变思想，回复她：咱们交个朋友吧！

我的爱情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到来。眼镜甘拜下风，夸我隐藏得够深，算是江湖老手。天知道，这是我的初恋。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日子。常常与眼镜一同出门，然后分道扬镳。陪她去学校礼堂看电影，陪她逛街，陪她去KTV。在我眼里，AA制的消费模式是最时尚前卫的，可现实是残酷的，为了自己能逃离光棍节，我只好忍痛看着自己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般逝去，还要装作满不在乎地说，还要买什么，我穷得就剩钱了！我真怕当时一个响雷将我劈成两半。还好，天空明媚，如女友脸上绽放的笑容。那段日子我才理解眼镜买彩票的动机，于是我也买了几注。不仅没有中奖，还被女友发现。她看穿了我的穷酸相，抱怨声不断。

日子就这样流觞曲般度过了几个月。在光棍节的前一天，女友提出和我分手，我三下五除二地答应了。因为我发现我们的结合开始就是个错，注定了这般结局。只是想想光棍节还有我一票，难免有些苦闷。

想不到穷学生连恋爱的资本都没有，为什么马克思爷爷不在《资本论》里稍微点缀一下呢，说不定会赐给好多人难得的幸福。

说起《资本论》，很自然地想起书中的“剩余价值”。每当这时，我总会陷入沉思，不能自拔。我会觉得大学生活就像一座厂房，而我就是其中的雇佣工人，夜以继日地劳作，换来的却是不公正的待遇——我所创造的利润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被剥削，却被认作理所当然。你们可能已经明白我所指的是什么了。没错，就是学费。

终于，我鼓起勇气，打算去找教务处领导，以商量的口吻要回我的“剩余价值”。结果不用我说，你们也猜得到。我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歇斯底里的喊叫。很快，一个长发的男生气愤地跑出来，一脸的郁闷。我拔腿就跑，边跑边琢磨，我是在做梦吧？

我跑到了荷花池，已是黄昏时分。余晖映照，柳条拂动，暗影婆娑，池子里的金鱼摇着尾巴自由自在游动，整个画面让我心底产生难以名状的安逸感。我刚要找个石凳坐下，却看见了眼镜。他正和女友卿卿我我。我不由分说地咳嗽了一声。他们俩流露出尴尬的笑。

这一笑，让我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那时刚来到大学，对一切都充满着新鲜感。而我又是个不善于交际的人，更确切地说，我不会那种阿谀奉承，因此常常说一些让别人挠头的话。那时我只好尴尬地笑。我记得有人说过，笑是人间最好的表达方式。

我满怀憧憬地望向西沉的落日，察觉到最后一缕光线泻在我的眼角。一切看上去很美。

尾注：本文中的眼镜既是一个人，亦代表着一群人。因为我幸运地发现，学校里的眼镜先生如此之多，还好自己的眼睛不错，不是他们的同类。如果他们算是水中生物，那么我便是两栖动物，而且是进化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