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曼的倒掉

李　静

在华尔街排名第四的百年老店雷曼兄弟，沉没在美国次贷危机的飓风里，这昭示着在这场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机里，会有更多大型金融机构倒下

9月15日下午4时，纽约证券交易所。

“叮铃铃……”闭市铃声响起，六位挂着金牌的美国女子足球奥运冠军兴高采烈地鼓起掌来，满场穿着各色制服的证券交易人员却不约而同地长吁一口气。

这是刚从北京奥运会荣归的美国女足队员第一次踏进纽约证券交易所，第一次敲响闭市钟。但在这里，交易员们显然没有时间仔细打量那些闪光金牌。

就在收市前二十分钟，三大股指齐齐加速跳水。一眨眼的工夫，道琼斯工业平均指数已经跌下200多点，电子牌上那些红色的数字还活跃地跳动着，不断增大。

铃声停止后，一位沮丧的交易员把纸片扔在地上，把电子器砸在桌上，把头埋进胳膊里。他的同事还在一旁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发呆。

此时，道指已经滑下11000点大关，单日下挫504.48点，创下2001年“9•11”恐怖袭击以来最大跌幅纪录。

创下当日跌幅最深的股票是华尔街排名第四的老牌投行雷曼。雷曼的股票狂跌近95%，近乎一文不值。全美最大的保险公司美国国际集团AIG股价，一日下跌55%。

在交易场中央，来自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福克斯、彭博的电视记者对着摄像头亢奋地介绍着当日市场交易情况。而“雷曼破产”，是他们的解说词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

美国政府放弃了雷曼

创立于1850年的雷曼兄弟9月15日宣布向纽约南区美国破产法庭递交破产保护申请。这家在华尔街排名第四的百年老店，终归不能避免和“老五”贝尔斯登一样的命运——有着85年傲人历史的贝尔斯登，于三个月前关门停业。

两个月前，谁也想不到业绩优良的雷曼兄弟也会在美国次贷的阴沟里翻船。2007年，雷曼还实现了净利润5%的高增长，创纪录收入193亿美元。它的首席执行官理查德•福尔德因此获得了2200万美元的巨额奖金。在2008年，雷曼兄弟提供咨询的全球兼并业务涉及总金额1050亿美元，位列全球第八。

雷曼兄弟已经连续40年在美国抵押贷款债券业务上独占鳌头。它是2006年和2007年美国次级债券的主要承销商，其次债业务占到市场总量的10%。

但随着美国房市日渐低迷，雷曼的没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在9月10日预先披露的公司第三季度财报中，雷曼净亏损近40亿美金。雷曼提交的破产保护文件显示，至今年8月，该公司拥有资产6390亿美元，负债高达6130亿美元。

与雷曼相同命运的还有其他本指望从次贷中逃脱的公司。其中包括美林公司(Merrill Lynch & Co.)、全美最大的保险公司AIG、处在崩溃边源的华盛顿互助银行(WaMu)，以及美联银行(Wachovia)。

雷曼显然曾经指望美国政府的拯救。就在雷曼宣布破产前的9月7日，美国政府还对抵押贷款巨头房利美(Fannie Mae)和房地美(Freddie Mac)施以援手；几个月前，美国政府还撮合摩根大通收购了排名第五的贝尔斯登(Bear Stearns & Co.)。

但美国政府没有选择雷曼。

9月15日的白宫新闻发布会上，美国财长保尔森说，政府“从未想过要用纳税人的钱”救助雷曼兄弟。

当晚，美国银行在放弃收购雷曼之后，与已有94年历史的美林公司(Merrill Lynch & Co.)达成交易。

雷曼还是华尔街的倒掉？

9月15日下午，雷曼总部。

在雷曼兄弟公司的交易大厅，人们已经感受不到往日的紧张忙碌气氛。交易员们一早抛弃了绿色的传统制服，换上了衬衣和仔裤。只有少数几个年轻的新进员工，仍然穿着雷曼的绿色T恤。

在这座32层的大楼里，人们看不到眼泪，却到处可见苦笑。在办公室外的走道，同事间打招呼的问候语也由“你好吗”改为“你都听到了什么新消息”，但得到的回答通常是一个耸肩或一个怪脸。

一些人呆在电脑前，开始着手准备个人简历，浏览猎头网站，互相交换着各类的招聘信息。也有人皱着眉头，端着雷曼兄弟十多个小时前递交给破产法庭的文件，逐字研读。有一些相熟的同事围在一边，小声地议论着公司和自己的命运。也有人将身子探出玻璃窗子，颇有意味地望着楼下成群的摄像头围堵同事的场面。

纽约时报广场的正门是当日雷曼员工可以出入的唯一通道，其他几扇侧门已被公司封闭。正门外，电视转播车、记者、围观群众已把这座平日不起眼的大楼围得严严实实。每当有员工捧着整理箱走出大门，相机快门声便响成一片。举着话筒的主持人会跑过来，急切地问：“可否给我们半分钟时间？”

绝大多数雷曼员工已无心思接受采访。若雷曼果真破产，其旗下25000名雇员几乎都将面临失业。

而对这一切，华尔街的代表人物、62岁的理查德•福尔德难逃其责。

理查德•福尔德1994年始担任公司首席执行官至今，为华尔街最“长寿”的CEO之一。他曾被《商业周刊》称为 “华尔街的斗牛犬”。当雷曼兄弟1994年从美国运通公司独立出来时，没人认为它能独立生存，福尔德不信这个邪;当“9•11事件”毁了公司的总部，有人说雷曼要完了的时候，福尔德毫不在意；当次贷的“多米诺骨牌”推倒了贝尔斯登的时候，这位久经沙场的老斗士仍充满了乐观和天真地说：次贷危机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

福尔德和他的崇拜者们或许在6月才开始察觉形势的严峻。当月，雷曼因抵押贷款资产价值下降，宣布第二季度亏损28亿美元。这是雷曼自1994年上市以来首次出现亏损。福尔德随后即在高层实施“大换血”，同时设法筹集资金，但这些努力远不能让投资者满意。

9月10日，福尔德公布了公司重整计划，同时宣布雷曼将遭受158年来的单季最大亏损。10日这一周，雷曼兄弟的股价缩水77%。

了解福尔德的人说：无论战斗多么艰苦，希望多么渺茫，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坚持下去；在过去几十年里，福尔德总是斗志昂扬。就连他自己有时也会同朋友抱怨：“天知道在过去28年中，有谁能比我为雷曼付出得更多？”

福尔德的大半生都跟雷曼有关。他在1969年以实习生身份进入雷曼，从此没有再离开过。即使在1984年，雷曼因内部意见分歧被美国运通并购、同事纷纷跳槽另谋高就的时候，福尔德仍选择坚守雷曼。许多年后，当福尔德回顾那段日子，他毫不犹豫地称之为“职业生涯中最黑暗的时刻”。

但或许今时今日才真正是福尔德“黑暗时刻”。市场分析人士开始纷纷指责：福尔德的“刚愎自用”是雷曼走到破产这一步的根本原因。

“早在三四年前，福尔德就错了”，投资经理人拉夫•科尔说，“现在他付出了代价。我不认为他买入大量抵押贷款资产的时候明白那将意味着什么。”

事实证明，福尔德三四年前的冒险的确让雷曼获得了巨大的即时效益。在美国房地产市场活跃的2003年到2007年间，雷曼的利润达到160亿美元。福尔德因此成为华尔街上的明星CEO。

雷曼的好运转瞬即逝。就像雷曼股价跳水，福尔德的“传奇”也从云端迅速跌落，摔得粉碎。

同样迅速的还有媒体的“变脸”功夫。去年11月称赞福尔德为“躲过次贷屠杀的聪明幸存者”的金融时报，15日已经将“狂妄自大”的帽子扣在前“英雄”的头上。文章认为，雷曼本可通过出售优良资产换取生存空间，但福尔德典型的“自大”导致一个又一个的机会和雷曼擦身而过。

8月间，韩国产业银行曾出价60亿美元收购雷曼的部分资产，福尔德认为报价太低，断然拒绝。

其后，日本野村控股，KKR，凯雷资本等均表示了部分购买雷曼的意愿，最终都未达成协议。

“任何人面对如福尔德的处境，都会彻底绝望”，纽约地产商铁狮门的首席执行官吉瑞•施佩尔说“这就像一艘四十英尺的小船遭遇时速一百五十英里的飓风。”

事实上，不仅仅是理查德•福尔德受到指责，曾经高高在上的华尔街高层们也许会发现，随着美国金融危机的来临，这场飓风会使得大部分华尔街的经理人不再值钱，就像他们曾经执掌的公司不再值钱一样。 ★

(本刊记者杨正莲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