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

2008-09-28 02:45郑学林
安徽文学 2008年9期
关键词:松油山包日本鬼子

郑学林

皖南广德县高湖乡秀山冲就是我的老家、我的出生地、我童年生活的地方。这是一个距县城只有二十里石板路、具有典型的徽派建筑风格的小山村。因一个金姓人家外全都姓郑,所以又被人称“郑家院”。

全村十几户人家,除了我家房子以外,其他人家的房子都是由高耸的马头墙和有残缺的大墙连接为一个整体,只是每家各自从自家用砖雕装饰的门楼出入。小时候听父亲说从前全村的房子都连成一体,而且家与家之间有门相通,遇到盗抢之事便于相互照应和及时撤离。现在我家房子远离整体是因为当年日本鬼子的一场浩劫。日本鬼子占领南京后来轰炸县城,尽管县里的空军同其进行了殊死战斗,结果县城和飞机场还是被炸毁、被占领。紧接着日本鬼子来到我老家烧杀,一天上午杀死了十一个人,点着房子,烧了整整四天四夜……小时候听到父母讲得最多的故事和最恐怖的故事就是“跑反”经历,我最害怕的就是日本鬼子。

现在想来,老家多数人家的天井里面都有花窗,梁上有各种雕刻。我五叔是全村最富裕的,他家的房子却和高墙不配,墙在全村最高大,而房子却平常。五叔的房子在全村一定是最好的,现在的样子一定也是在被日本鬼子烧了后重建的。

我家是没有楼的瓦房,在家仰面可以清楚地看见排列在暗棕色梁椽上的深灰带弧形的瓦。每当我外出回来进屋的第一件事是寻找生活在梁椽上的绵蛇,那是一条几尺长的雪白色的蛇,它不咬人但会抓老鼠,是我家的家蛇。有晚上床睡觉时发现绵蛇盘旋在帐顶上,当我第二天早上醒来却见它已在屋梁上游荡。这种白蛇只是儿时在老家见过,此后我去过多种动物园都没寻到它的踪影。

老家村前自南向北有条小河,河边有参天的枫香树和红檀树,树上缠绕着粗大的藤蔓。每到夏天,藤蔓上挂满了像大烧卖形状的绿色果子,我们叫它“凉粉粑子”,是我们夏天在树阴下做凉粉的好材料。摘下果子,去皮将果瓤包在沙布里用手使力挤压出汁液装进小瓦盆,然后加入少许稻草灰水即刻结成乳白色豆腐状的凉粉,成为我们小孩的美食。尽管我此后到过诸多城市,吃过各种凉粉,但总认为还是我小时候自做的凉粉才是最正宗最美味的凉粉。

村北面有个大山包,叫郑家山包子,山包上生满水桶样粗的大松树,这些松树一直绵延到几里外的我的母校查冲小学。

老家没有电灯,夜里照明主要是用松油。只要是天晴,我同村里几个小伙伴水子、年子手提着小竹篓带着柴刀,去大山包松树林找松油。大松树下有稀疏的一丛丛开着花、结着果的小灌木,如茶叶果、山楂等,更多的是绿色矮草。我们寻找暴露在土层上的松树根,双手握着柴刀使劲劈下一小片一小片暗紫金黄透明的松油。在松树林里,我们不但能劈到松油,还能拾到蘑菇,找到鸟窝捣鸟蛋捉小鸟,有时还能拾到铜钱和铜子弹壳。听大人说这里以前打过仗,子弹壳就是那时留下的,至于铜钱就不知是何时何人丢下的。

后山是被古树覆盖铺满毛茸茸的爬根草的平坦的高地,站在大树下的草坪上可以俯瞰全村,尤其是清晨,整个村庄的白灰相间高低起伏的马头墙和变化多样的屋顶、院落都浸染于蓝紫色调中。我放的大母牛在天不冷时就拴在大树下,每天放早牛前我都被这景色陶醉。

记得我十岁那年冬天,突然全村人都搬家了,说是搬家,其实只是大人们挑着衣被带着小孩紧急撤离。父母带着姐姐和我来到离老家约二里地松树林里有一幢大茅草屋的人家,同时来的还有别的村有四个小孩的一家人。没有床,把被子放在干稻草铺的地铺上以地铺当床,没有厨房,也无需厨房,因那时大家都在村里大食堂吃饭。

后来才知道,那次搬家是因小村并大村。我的老家秀山冲所有的一切都无偿地送给了一个劳改农场。此后不到一年时间,所有的房子被拆毁,房子的梁柱还有那上面的精美木雕,各家的古老家具,以及村前村后所有参天古树,包括那几棵已生长千年的冬青树和红檀树都成了劳改农场里的几个大食堂炊房烧锅的柴火。古树只留下一个个哭泣的桩子,房子上的灰砖、灰瓦、砖雕、石雕都成了碎片,老家成了一片废墟。老家的房子消失了,老家的村庄消失了,老家的树林消失了……

生我养我的老家,你在哪里,你能回来吗?多少年来我到过皖南各个古老村镇,每当我和它们对话时,我都会产生淡淡的忧伤。其实我不是来看它们,我是在寻找早已逝去的老家,那浸染于蓝紫色调中的——秀山冲。

责任编辑苗秀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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