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琐碎

2008-09-28 02:45
安徽文学 2008年9期
关键词:勤杂工小徐小钱

董 煜

电梯门咣当打开了,那些饭筐汤桶络绎不绝地被人从电梯里抬出来。送饭的小老板嘴上叼着烟,在我眼前晃着戴老大金戒指的手说,一共八十八盒,你数一数,说完就站一旁腿抖抖地抽烟。我弯下身子数饭盒,两盒两盒的数,一共要弯四十四次腰。当最后一次腰弯过之后我对小老板说,数字是不错的啦,不过大家都反映这几天菜不好,红烧鸡块全是鸡头颈。我问你,你的鸡大腿都到哪里去了?那小老板一听就拉下了脸,帮帮忙啦,他说,现在外面什么行情,八块钱还想吃什么好菜!他走的时候一脸的不高兴,倒好像是我给他吃了鸡头颈。我想,你算老几,也想要我帮忙,你又不是领导。想到领导我就顾不上别的事了,因为领导这时候还饿着呢。

领导正在看报,我把饭和汤碗搁在他面前,我说领导,吃饭了。领导嗯了一声,把脸从报纸上抬起来。我有点慌,尽管领导在不发指令时面相还是很温和的。我的手抖了一下,不小心碰着了汤碗,汤就不安分地从碗边泼了一点出来,弄湿了领导的写字台。领导哎呀了一声,我也哎呀了一声,两声哎呀过后,汤已经快洇到尊贵的红头文件跟前了,我赶紧撩起身上蓝布大褂的衣襟去堵,幸好及时阻止了汤水的进犯。偷眼向领导望去,还好,不见领导脸上有什么反应。

为了汤的事我一中午都没情绪,我无精打采地站在镜子面前横照竖照,怎么看都让人提不起精神。汗湿的头发耷拉下来,挡住了半拉眼睛,把脸衬得更加憔悴。皱巴巴的蓝布大褂很不服帖地套在身上,那一大摊汤水的印迹,正十分扎眼地呆在衣襟前面。我叹了口气。

以前我也幸福着呢,在学校,因为根红苗正,所以很早就当了红卫兵,风光了不少日子。后来上面号召上山下乡,我一激动,又报名去了黑龙江,上了老大的光荣榜。可自打黑龙江回来,因为文化低,又没什么技能,像样的工作找不上,所以只好做勤杂工,这一做就是二十多年啊!

八点十分,大理石地面已经被我拖了一遍,接下来我便开始反反复复地拖门厅里的那块地面,直到亮得能照出人影。有人上班了,看见我忙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便说,哎呀,别拖啦,可以啦,再拖就可以遛冰啦。可我只是笑笑,我还得拖下去,不然我就前功尽弃了。八点二十二分,我听见电梯门又响了,有人跨出电梯往门厅里走来。我镇静了一下,直起腰,努力地笑得自然,我说领导您早,领导也点点头说,你早你早。我见领导只顾看着脚下没有移步,连忙低下头去,却见自己的拖把不前不后正挡住了领导的去路。我笨拙地挪开拖把,刚想说声对不起,领导已经走了,进了他的办公室。

领导走进了办公室,我这一早上的工作也就告一段落了。我对前台的小钱说,我去休息一会,要有人找我,就说我有事出去了。小钱连声应着说,好的好的,你尽管去休息好了,我会跟人说的。小钱的笑容看上去很动人,可我知道那笑容后面尽是虚伪,我还知道只要我一掉过脸,她就立即会跟别人说我的坏话。那天我打水炉房经过时,正听她跟送报纸的老袁在说,你看看她那个样子,一天到晚就会做给领导看,恶心不恶心嘛。

我是喜欢做给领导看,她没说错,可我也没做错。我每天要做那么多事,拖两层楼面的地,擦一百零八块玻璃,烧水分饭打扫厕所不算,还要为这客人那客人的端茶倒水,我一个勤杂工,又不指望入党提干什么的,只是希望做的事多少让领导知道一点,这难道也有错了?

临下班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行政科的老金对我说,今晚上头头有客人,你留下来照应一下,等客人走了收拾干净再走。我常常得晚下班,一星期少说也有那么两次,每次晚回去女儿都要不高兴地嘟起嘴。因为只要我不在家,她爸就老是拿方便面糊弄她,让她吃得像个发面团。现在孩子功课紧负担重,回到家都被父母当宝一样哄着。我既辅导不了女儿又当不成后勤部长,难怪女儿要生气。

我轻声嘀咕了几句,刚准备去洗果盘,没想老金听见了我的话又走了回来。他拉下脸很不客气地说,怎么不情愿啊?要是不想做可以另谋高就。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勤杂工外面随便抓一把拣拣!看他的样子好像是他赏了我一口饭吃。我眼睁睁地看着老金离去,心里窝囊得说不出话来。前天三八节,扫地经过会议室的时候听见里面正议论一个关于妇女自尊自爱的话题,有一位妇女代表提出,妇女想要赢得尊敬,就必须自爱,想要赢得地位,就必须有所作为。她的话赢得了大家的热烈掌声。可是她们也不想想,有些道理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比如我吧,我也不是没读过书,也不是不知道做人应该自尊自爱不为五斗米折腰,可是我不折腰行吗?我不折腰晚上的饭桌上就会没有荤菜,丈夫的口袋里就会没有烟钱,碰到这种时候英雄都会气短,何况我一个小小的勤杂工呢,所以我禁不住好奇地想,如果让那些衣冠楚楚的女干部跟我换个位,不知她们是否还能这么高谈阔论。

下班的人都走了,老金也走了,我一个人在洗杯子,洗得乒乓乱响。

这几天领导情绪挺好,走进走出总见他乐呵呵的。我估计前些日子上面检查组对公司的评审通过了,要不就是他儿子中考得了个优等。领导高兴的时候偶尔也会跟我打个招呼,可这样的日子不多。

午休是公司最安静的时候,都走空了,逛街的逛街,健身的健身。公司健身房里各式器材样样俱全,来过这儿的人都说,这才像现代企业的样子。我曾在没人的时候也悄悄地见识了一下,觉得这纯粹是给自己找累,于是便放弃了。

走过领导办公室的时候我偷偷地向里面看了一眼,屋里没人,桌上很凌乱,文件稿纸混在一起,钢笔忘了套套,茶杯也忘了盖盖。出于职业习惯,我下意识地动起手来。我想像着领导看见办公室变样后那种惊诧的样子。我很开心。

早上一来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四周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空气,办公室里的人一个个绷着脸,进进出出地把门关得乒乓乱响。文书小赵去了领导办公室一趟,回来就躲进厕所哭天抹泪,而中午,当我跟往常一样把饭给领导送去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抬一下。这一切都暗示着有一桩什么事已经发生。可在我们公司多嘴是很犯忌的,我虽然读书不多,但多少有了一点生活经验,于是就把疑问放进肚子里,在猜测中度过了一天。

公司出事了,丢了一份机密文件。这事我是第二天才从小钱那儿得知的。小钱是听老袁说的,老袁是听保健站的凌医生说的,凌医生是有关人士去她那儿拿药时透露给她听的。虽然这消息到我的耳朵里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可比中央文件的传达速度还是要快得多。

机密文件是小赵送给领导审阅的,后来领导把文件交给张干事去办,据张干事回忆,事办完了他就把文件交还了小赵,可小赵的收文本上没有登记,这文件就这样丢了。为此我跟小钱她们讨论了好一会儿。我挺同情小赵,我觉得张干事说还了文件却没有凭据,责任应该是张干事的。老袁向着男同胞,他认为领导把文件给张干事的时候也没有凭据,真要追查起来,张干事完全可以一推干净。小钱却说,小赵也好张干事也好,真有麻烦的恐怕还是领导,就算是下面人给弄丢的,这当领导的也脱不了干系。这么一说,我又开始为领导担心起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把这事跟丈夫说了,我说小赵张干事他们真不够意思,这种时候都不知道站出来为领导分忧。丈夫把酒喝得滋滋地响,很不以为然地说,行了行了,你只管擦你的玻璃,这种事还是少管。说是不管,可我老惦记着领导会不会有事,一晚上几乎没合眼,早上起来连眼圈都是黑的。

没想到我的担心倒是多余了,第二天一到公司小钱就悄悄告诉我说文件找到了,是在领导桌上找到的。我心里一下子轻松起来,好像落下了一块大石头。那天早上在一如既往地向领导问过好之后,我有点忘乎所以地说,谢天谢地,文件幸亏找到了。领导听到这话有点意外,他犹疑地看着我说,噢,这事你也知道?他想了想,又让我十点钟到他办公室去。

那天我干活特别卖力,一百零八块玻璃一会儿就擦完了。我不住地问小钱,领导有事让我去一趟,你看会是什么事呢?其实我心里很清楚,领导能让我办的无非是些跑腿打杂的事,但我仍止不住地兴奋,至少他已经感觉到有我这么个人了是不是?

推开房门的时候领导正低着头处理公文,我悄悄地站在一边没敢打扰他。大约过了四分钟领导才抬起头来说,办公室没人的时候你别随便进,万一少了文件什么的说不清。还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分工,不是自己工作范围里的事少说,少打听,我在会上都说过多少遍了,怎么就是记不住呢。他看了我一眼,大概见我脸色不好,又说,这事也不能光怪你,你们科长没管好你们,也有责任的,一会儿我还要批评他。说完就又低下头去看文件。

我知道我该走了,可我怎么都迈不开步,我不能给领导留下这么个印象,我得解释,我想说那些事不是我去打听的是他们告诉我的,我还想说连别人掉地上的东西我都不会捡何况是领导屋里的东西,可我心慌意乱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我跟开电梯的小徐闹了点矛盾,原因是她中午把电梯放在自动档就离开了,又正好被我给看见了。公司没有保安,电梯工其实就是公司的第一道防线,平时要是见了陌生面孔,小徐都会问一声,你找谁?对方如果说得有名有姓,就放他进来。要是支支吾吾的含糊其辞,小徐就有权把可疑分子拒之门外。那天公司的保卫科长对小徐说,电梯工忠于职守其实也是公司综合治理的一个重要内容。我不知道一个开电梯的工作意义居然能上升到如此的高度,有些羡慕,所以只要有空,我常常会带点嫉妒地看着小徐“行使职权”。可是今天,小徐居然擅离职守,放弃了这么重要的职责,这让我有点愤愤不平。

我站在电梯口等着,现在是午休时间,因为早上起得早,过去我都会去值班室的床上靠一会,打个盹。可是如果自己只顾休息,就会给坏人可乘之机,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

小徐终于回来了,我迎上前去问,你上哪去啦?

小徐皱着眉头说,不知什么吃坏了,今天老是跑厕所。

我说,你到厕所去可以叫别人顶一顶嘛,岗位上没人怎么行呢。我帮你看着的,你已经离开十一分钟了。

小徐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半晌才说,哎,你今天的玻璃擦完没有?

我说,擦完了呀,十点钟我就擦完了。怎么啦?

小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擦完了你一边歇着去!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哪,管我!

我说哎,你这个人怎么不讲理呀,怎么听不进批评意见哪。

小徐说,随便什么人说我都行,就你不行,就你说的我不听,怎么样!

这时候老金过来了,直着嗓子说,吵什么吵,吵什么吵,这是公司,不是小菜场,像什么样子!

我很想给老金个面子,但小徐说的话让我咽不下去。我追着问,你说你说,为什么我说得对你也不听?

小徐说,因为你有历史问题!见我愣在那里,小徐又“乘胜追击”了一句,像你这样的人,不夹着尾巴做人,还管别人!

我不知道自己有历史问题。我怎么可能有历史问题!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拥护共产党,拥护新社会,历史问题跟我怎么沾得上边?我气得直抖,我想,小徐你太恶毒,以前你说我拍马屁,说我爱打小报告,都没关系,可是你不能说我有历史问题。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是很看重自己历史的。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大礼堂,红色的窗幔厚厚的,把午后的阳光挡在外面,所以大礼堂里很黑。我开始变得不自信,我想,小徐平时不是个喜欢造谣的人,她这么说,是不是真有什么根据呢?

我站在人事科的门口,犹豫了半天不敢进。以前我胆子也挺大的,可这些年一直在“弱势群体”里呆着,把以前的那股子锐气给弄丢了。还好人事科的小李看见了我,问,有事吗?我这才鼓足勇气走了进去。我说科长,我想打听一件事。我的档案里,究竟有没有什么不好的记录?我的声音很轻,有点发抖。

陈科长正对着电脑查阅材料,抬头看了看我说,你说什么?什么事?

我鼓足勇气又说了一遍。陈科长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档案里的材料是让组织掌握的,能跟你本人说吗?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来了呢?办公室里的人都转过头来看我,把我看得夺门而逃。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知道档案是不能给本人看的,正因为不能给本人看,所以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我就没法知道。晚上吃饭时我问女儿为什么不要求上进,现在很多学生在学校里就是党员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入个党什么的。女儿看看我还没说话,丈夫就插嘴说,她的功课都来不及做,你又想出什么花头。我说,要是她申请入党就会到我们单位去政审,我就可以知道我究竟有没有历史问题了。丈夫古怪地看着我说,你是不是更年期啦?你一个擦玻璃的勤杂工,有什么历史问题。我没理睬他们,我深陷在自己的困惑中。我想起来了,在学校的时候我有过一次过激行为。那天学校批判修正主义教学路线,叫那些挨斗的老师站成一排。一个老师大概腰疼,在一个学生读大批判稿子时偷偷直了一下腰,被我看见了,我就过去把他的头重新按了下去。不知我按了老师这一下头,是否就成了档案里永远抹不去的黑?可是那时候我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啊。

公司里其实也有好人的,譬如老张。老张是办公室的协理员。处长退位的叫调研员,科长退位的就叫协理员。在公司干了这么多年,这点我还是分得清的。

老张来得早,一来就把办公室所有的茶杯收集起来端到水池里去洗,再一个个地用开水烫了,放回每个人的桌上。他第一次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还很不习惯,他说早啊,我四下里张望,以为他招呼的是别人。以后只要一见到他,我总是忙不迭地跟他打招呼。他虽然退居二线,但毕竟当过科长,也是个领导。

我这个人喜欢知恩图报,别人敬我一尺,我总要敬人一丈,所以只要有机会,我总想为老张干点什么。一次我趁他不注意,用去污粉把他的茶杯里黄色的茶渍擦得干干净净。可是就这点小事,居然还有人在老张面前挑唆,说去污粉都是用来擦浴缸擦马桶的,现在用来擦茶杯,不知是擦干净了还是擦得更脏了。我有点担心老张会把那茶杯扔了,可偷看了几次,他还在用。那天老张来得早,我就跟他聊了几句。我把小徐说我有历史问题的事说了,我说你是老干部了,别人不好驳你的面子,能否帮我打听打听?老张看看我说,吵架时没好话,你何必放在心上。其实我说了你别生气,你一个勤杂工,都已经在地板上了,就是有历史问题,又能怎么样呢?

有时候马屁也会拍到马腿上的。今天午餐吃大排,为了给领导增加营养,我悄悄地在领导的饭盒里放了两块,可是领导马上把我叫去说了我一顿,说多吃多占给职工知道了会影响干群关系,还说他血脂高,是不能多吃肉的。这些话让我很伤心。其实为了给领导留下个好印象,我动了不少脑子,他挂在衣架上的毛巾我天天帮他洗,洗完还洒上花露水。有时候他开会晚了,饭菜凉了,我就小跑着去给他热,热完再小跑着给他送来。他们每周都要开会,我总是在那个时候擦会议室外面的玻璃,还擦得特别干净,可是为什么就从来没听见他们说我一声好呢?从这点看,在位的不如退位的。

我等了小李几次,终于在他家门口把他给等到了。我拎着一盒蛋白粉,很不好意思地往小李手里塞。小李推却着不要,到最后他生气了,说,怎么讲才能让你明白呢?你不就是想让我给你看档案吗,这是不可能的,要是被领导知道了,我这饭碗就砸了。你说说,我这人事干部的饭碗,能为了你随便就砸了吗?

这些天我一直精神恍惚,所以在擦玻璃时从凳子上摔了下来,把脚脖子给摔成粉碎性骨折了。

我被送进了医院。

我听见丈夫跟公司管安全的老鲁在走廊里吵了起来。我丈夫说,她是在工作时摔伤的就是工伤,是工伤公司就应该按工伤的规定办,全额报销医药费。老鲁说,我几次看见她爬凳子都叫她注意安全,她自己摔伤了不要紧,还会连累公司考核指标的你知不知道?我丈夫说,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没人性,人都摔成这样了,还只考虑你们公司的指标。我跟你说,你们如果不出进口钢钉的钱,我就把她抬你们公司去。

我听明白了,丈夫是在为我争取医疗费。骨折是要打钢钉的,而进口的和国产的价格相差甚远。我大声叫着我丈夫的名字,我说,别吵了,还是按公司的规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丈夫进门来依然怒气冲冲,老鲁也跟了进来,因为说的话被我听见了,他有点不好意思。说,你好好休息,我回去跟领导汇报一下。

进口钢钉的钱公司还是出了。医生切开我的皮肉把冰冷的钢钉放进我的下肢。当然这个过程我是不知道的,我被麻翻了,任人宰割。麻药的药劲过去后,我疼得死去活来。在疼痛的夜晚,我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地回忆自己的历史。

我丈夫跟我说,你这个人人缘怎么那么差啊,我听你们公司的凌医生说,为了你的工伤认定,很多人在领导面前说你坏话,还有人说你根本就不是在擦玻璃时摔伤的,而是下班后洗澡时在浴室摔伤的。

我说这些人怎么能这么说啊,怎么能把黑的给说成白的啊!我很伤心。

陆续地有人来看,工会的,党支部的。他们都会拎上一个果篮,然后在我的枕边放上两百块钱,然后说,你好好休息,然后就走了。我丈夫抱怨的时候我就说,可以了,你以为我是谁,一个勤杂工而已,这么多人来看,知足吧。

最让人意外的是小徐也来了。她有点羞怯地说,我一直想来看你的,可是工作没人顶,我不敢离开。你不是说,开电梯责任重大嘛。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我悄声问小徐,小徐你跟我说真话,我究竟有什么历史问题。她先愣了一下,接着就笑起来,笑得其他病床上的人都回过头来看。她说,那是我胡诌的,当时气了,随便说说的。见我不相信,她又说,你怎么不想想,我跟你还不是半斤八两,一个开电梯的,能看到你的档案?

她又看看我的腿问,疼吗?我说也疼,也不疼,疼的时候我就想想刘胡兰。小徐好像没听明白,她说什么?我说刘胡兰啊,只要我一疼,我就会想想刘胡兰,想想江姐,这么想想就不疼了。小徐看着我,她的神情有点古怪,大概觉得我不可理喻。

来探望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其实来的人都是为了听我说一遍向江姐刘胡兰学习之类的话。很久没听见这样的豪言壮语了,他们觉得新鲜。那天领导也来了,他说开会路过,顺便来看看,如果我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呢,公司就打算另外聘人了。领导的到来让我受宠若惊,所以我根本没从领导的话里听出什么来,只是一个劲地说,领导这么忙还来看我,真是不好意思。

领导站了会就要走了,秘书小林忽然问,你的腿还疼吗?我刚想说话,领导却打断了我。他说,疼就打点麻药,别硬扛着。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责任编辑 鲁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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