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赐香
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用这句话来描写罗伯特·赫德,最恰当不过了。
赫德,1835出生于北爱尔兰。1854年,外交部一个雇员的名额落到了赫德头上。对于赫德来讲,去伦敦都有乡下人进城的嫌疑,更别说去遥远的中国了。但赫德的父亲深受资本主义的熏陶,具有远见卓识,他拿出50英镑给儿子做路费(50英镑在19世纪40年代中后期的英国也是不小的数额),对儿子前去中国充满了希望!
而儿子也没有使父亲失望。1854年赫德来华,担任英国驻宁波领事馆翻译。1863年,他被大清雇用为海关总税务司司长,是时年仅28岁!1865年,北京设立总税务司,隶属总理衙门,赫德从此常驻北京。
当时的大清政府对赫德很是信任。赫德是个工作狂,每天工作18个小时。赫德理财也是一把好手,自从他出任海关总税务司司长后,中国海关工作效率增加,税收也增加。
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清政府先后在厦门设闽海关,宁波设浙海关,广州设粤海关,上海设江海关,与其说清政府拥有海关的独立自主权,毋庸说,各地海关拥有独立自主的损公肥私权。嘉庆四年(1799年),户部规定的税额为粤海关855万两,闽海关113万两,浙海关39万两,江海关42万两。这一数额是依据各海关官员的申报而制定,大略相当于征课总额的4/10,而通常清政府能收到1/10就很不错了。赫德上任后,中国海关收入1863年为725万两,1866年为780万两,1887年达2054万两……1899年2666万两(高鸿志《近代中英关系史》)。京师同文馆的经费,洋务派创办军工厂的投资,官派赴美留学生和驻外使馆的费用,大部分都来自海关税收。阿诺索伯爵曾是葡萄牙驻华代表,他在《全球游记》中评价赫德:“中国政府制度中充满了腐败、欺瞒和敲诈,但令人又惊又喜的是,居然与之并存的还有一套最佳的行政服务的机制,这就是赫德爵士领导下的帝国海关。”——赫德掌握着帝国年收入的1/3,手下雇员5500名,却能在贪污成风的大清、在贪污起来最方便的海关建立一个清廉奇迹!
赫德还很谦逊,他缺少一般英国绅士身上那种固有的傲慢与偏见。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大清属于那种把挨打看作儿子打爹的政府,大清臣民喜欢那种爷孙式外交。难能可贵的是,赫德还不像一般欧洲人长得那么高大,而是非常瘦小,这种体格,不至于让“甘拜上风”的中国人尴尬。于是,“地利”(瘦小)与人和(谦逊)决定了赫德的亲和力。这导致“鬼子六”奕沂第一次见赫德,就对他“一见钟情”。赫德之所以能挤走前任李泰国,总理总税务司,就完全得力于恭亲王的举荐,恭亲王后来甚至干脆称赫德为“咱们的赫德”!
赫德是咱们的,这一点我同意。赫德曾在安庆拜会过曾国藩,曾氏对他的告诫如下:“凡是对我国和贵国都有利的事,我定会支持;对贵国有利而对我国无害的事,我不会反对;但如果对我国有害的事,无论对贵国多么有利,我都会以死相抗争。”这番话可能对赫德产生过影响,因为赫德在奉行以中国的利益为重的原则。一句话,赫德给大清做官,没有把自己当外人。他的忠诚是毋庸讳言的。
事实上,洋务派们尚没有行动起来的时候,赫德已在关心大清的未来了,他是第一个提出改革的大清官员。1865年,总理衙门接到了赫德的折子——《局外旁观论》,他在折子中分析:中国官员“尽职者少,营私者多”,这种制度性腐败导致中国国内民变易起;军队战斗力不行,“平时拉弓举石,只讲架式,股肱怠惰,止得养鸟消遣”;知识分子“书籍非不熟读,诗文非不精通,使之出仕,而于人所应晓之事,问之辄不能答”。为此赫德提出以下改革方案:一、学习西方的长处;二、整顿财政;三、加强外交。结果大家当然知道——石沉大海!
事实上,后来大清兴起的洋务运动,基本上没有超出赫德的建议,他甚至有把中国建设成为亚洲经济大国的理想。而中国大员们面对赫德的建议,一概将之斥为“包藏祸心”。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就是赫德的第一个尴尬:大清没有把你当自己人。赫德虽然让自己的儿子读中国的经书,参加中国的科举,但是中国人仍然把他当外人。可能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在折子中写上“局外”二字。
赫德的第二大尴尬是:作为一个英籍中国官员,如何在对英帝国和对大清帝国的忠诚之间保持平衡?他赢得了清政府的信任,同时则失掉了英政府的信任。1885年,英国政府因为欣赏赫德调停中法战争的外交能力,打算请他出任英国驻中国、朝鲜全权大使。这么光荣的任务,赫德竟拒绝了!不但如此,随着列强在华争夺权益的升级,赫德越来越对德、俄,甚至对英国的侵华政策表示不满。伦敦外交部对他的表现表示担忧,对他的爱国忠心也开始怀疑。中国有史家分析说:赫德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如果中国被瓜分了,统一的海关不复存在,赫德的经济利益将会受损。我觉得,持这种意见的人,有点小人之心。赫德固然在乎自己的经济利益,他拒绝出任驻华大使,可能正是因为经济的原因,但是我们不能忽略赫德的从政理想,他的理想是把中国经营为亚洲经济大国!再说了,列强瓜分中国,赫德完全可以混水摸鱼。事实上,即使在赫德死后,他的继任、同样是英国人的安格联也并没有因为中国辛亥革命爆发产生的内乱而中饱私囊。与当时一些中国官员比较起来,这真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品质。
即使赫德对大清的忠诚是有限的,但他至少是敬业的,这就够了。从个人品德上来讲,赫德除了贪钱,还贪权。他甚至想成为中国的海军总司令,但李鸿章的幕僚薛福成出了一个馊主意,把赫德的梦想吓跑了。薛福成对李鸿章说:赫德想当海军老大,可以,但是“兵事非可遥制,须亲赴海滨专司练兵,其总税务司一职,则别举人代之,赫德贪恋利权,必不肯舍此而就彼也,则其议不罢而罢”。一句话,赫德要当海军老大,就得把海关老大的位置辞去。赫德当然不愿合去海关这个高薪岗位,他的阴谋最后没有得逞,海军老大的位置顺利地给了李鸿章。
赫德走到了一个大清官员所能走到的荣誉的最高峰:48年总税务司任期内,清政府对他赞爱有加,不断地加官晋爵——1864年赫德被授予按察使衔(三品);1869年被授予布政使衔(二品);1881年被授予头品顶戴;1885年被授予双龙二等第一宝星、花翎;1889年被授予三代正一品封典;1901年被封太子少保衔;1911年病故后,清政府追封赫德为太子太保!
在大清的镜子中,赫德好歹是个好官员,在现代一些史学家眼中,赫德怎么着也是英国那边儿的,跟我们不一拨儿;而在当时的英国人眼里,赫德好像又是咱这边儿的。英国政府虽然给了他诸多名誉,但是他到死都没有获得他一直渴望的勋爵封号,最终以爵士地位恹恹而终,他一生拥有诸多财富,但是却终生没有归宿感,他一生参与并经历了诸多军国大事,但在他的日记里却载满了孤独与凄凉。他生前尴尬,死后也尴尬!
编辑张君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