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贻涵
异常地孤独,在梦中。心很忧伤,也是在梦中。和我一样在梦中孤独与忧伤的,还有一位一袭白衣,凄美而孤独的佳人。她离我很近,却又很远很朦胧,如被一团迷蒙的清幽月光所笼罩,但我还是凭直觉断定,那位佳人是很像黛玉的蒹葭,或者说蒹葭成了黛玉。可我感到奇怪,蒹葭是幸福快乐的,她为何也和我一样孤独忧伤?是我的孤独与忧伤传给了她,还是她的孤独与忧伤传给了我?我为她的孤独而孤独,为她的忧伤而忧伤,我很想走过去,轻轻拉起她的手,和她说说话,可我无法接近她,我往前走,她便往远处飘,我走得快,她也飘得快,而且越飘越快,转眼便没了踪影。
没有了蒹葭,我的心一下子变得空空落落起来。我望着眼前令人心生绝望的空旷与荒芜,突然发现飘逝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可奇怪的是,在这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她就是我自己,更没有关心呵护过她。于是,她因我的冷漠而离去,而我则因为不认识自己而丢失自己。我的内心一片茫然,越加孤独而忧伤,我知道,我必须找回我自己。
背起行囊,我开始了寻找。我如一个孤独的旅人,独自行走在荒漠。我的前面没有边际,我的后面也没有边际,茫茫天地间只有我自己。没有风,什么也不动。天是静止的,地是静止的,沙也是静止的,只有我缓缓移动的脚步,显示这不是一幅静止的画。我缓缓的脚步一直向前,缓缓地一直向前。转眼,我已在这幅如画的荒漠中孤独地行走了千年万年,也寻找了千年万年,可我仍然找不到丢失的自己。
突然,我感到我已迈不动自己的脚步,我有些惶惑,茫然四顾,无比惊讶地发现:我已被当成了一幅画,镶在了一个非常精致的镜框里,挂在了墙上。我的四周围满了人,他们全都微笑着用一种审美的目光欣赏着我,审视着我,争先恐后地纷纷赞叹着说:孤独是一种美。
不,其实孤独并不美。我立即态度坚决地反驳。可我的声音被厚厚的玻璃挡住了,人们听不到我的声音,于是,我努力地用自己的眼睛来表达我要表达的意思。我知道他们全都是高智商的人,我相信他们能读懂我眼中的意思。他们审视着我的眼睛,果然他们读出了我眼神中的孤独与忧伤,还有说不出的凄楚与绝望,可他们说:痛苦与绝望也是一种美。
不,可我真的不幸福,没有幸福可言的东西何以为美!更主要的,此刻,我根本无暇顾及美,我只渴望着走出这片无边无际的荒漠,找到我自己。可他们只顾欣赏我的美,没人关心我的问题。他们是那么珍爱我,将我当成了举世无双的艺术品,不让一丝灰尘落在我的身上,不让任何人轻轻地触摸我,甚至用栅栏将我圈起来,不让任何人离我太近,可他们真的喜欢孤独吗?如果将他们幸福的权力剥夺,然后让他们置身于荒漠,他们还会认为孤独是美吗?那时他们也许会说,其实孤独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情感,它的力量足以让一个人陷入深深的绝望,甚至走向死亡。是的,孤独永远是孤独,痛苦是痛苦,绝望永远是绝望,从来无任何美可言。美只是人类给它披上的美丽外衣。
当一个人异常饥饿时,哪怕是粗糠野菜,也会成为无上的美味;当一个吃腻了山珍海味,肠肥脑满时,粗粮野蔌便成了一种调剂。人的精神也是如此,当一个人享受了太多的喧嚣和快乐,有时很希望孤独寂静;当一个人没有了任何幸福与快乐,孤独也成了一种美。说孤独是美,是一种心灵的自慰,是阿Q似的自欺欺人,是快乐者奢侈的享受。
我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我只想找回我自己,让自己的心灵从此不再孤独。我努力地想打碎禁锢我的镜框,从中逃出来,继续我的寻找,可我发现,无数的人正在争先恐后地将我复制,然后镶在镜框里,兴高采烈地往墙上挂。我无比绝望地意识到,即使我打破了这个镜框,也永远无法走出荒漠,因为我无法将所有的镜框都打破。我因为丢失自己而孤独,孤独由于被无休止地复制而成为永恒。
孤独因此成为人类的通病。
责任编辑:易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