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书口彩绘

姚伯岳

摘要 美国哈佛燕京图书馆的沈津先生不久前在他的博客上发表了《书口彩绘》一文。该文为之补充了有力的实物证据，并对书口彩绘进行了更为深入的探讨。

关键词 书口彩绘 沈津 张琮 金城 湖社 “琉璃厂十大湖”

沈津先生于2007年10月17、18两日发表在他的博客“书丛老蠹鱼”上的《书口彩绘》一文^[1]，受到网友们的一致好评，以为闻所未闻。其实，这篇文章沈先生已经酝酿好久了。2005年整整一年，我在哈佛燕京图书馆做访问学者，和沈先生同处一个办公室，一同出去开会，这篇文章所讲述的一些事情，我也是亲身在场的。

在这篇文章中，沈先生介绍说，他所在的哈佛燕京图书馆有两部中国古籍饰有书口彩绘，一部是明万历间凌瀛初刻四色套印本《世说新语》八卷4册，一部是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于承祖刻，崇祯九年（1636）于道南重修的《重修宣和博古图録》三十卷7册。这两部书沈先生都拿出来给我看过，我当时还拍了照片。

沈先生在文中还提到，美国《柏克莱加州大学东亚图书馆中文古籍善本书志》书前的书影中也有二种饰有书口彩绘，一为明万历三十七年（1609）刻，清黄晟重修本《三才图会》（存卷一至四1册），一为明万历刻本《甔甀洞稿》（存卷四十至四十五1册）。实际上，我于2000年在柏克莱大学东亚图书馆做访问学者时，也见到了这两部书，可惜没有拍照。

《柏克莱加州大学东亚图书馆中文古籍善本书志》中《三才图会》的书志说该书的彩绘“约画于康熙间，时西洋风气影响所及，于此图约略可见也。”沈先生不同意这种观点，认为应该是民国年间所为，并引述傅熹年先生的话说，1925年故宫博物院成立后，故宫所藏名画对外开放，一时在社会上兴起了临摹旧画的风气。沈先生进而指出，这类书口有彩绘的善本书，实际上是民国年间北京琉璃厂某书肆雇擅工笔画者为之，系以故宫博物院影印的古画为底本，全景缩小临摹而成。目的是为了投外国人之所好，以便多卖点钱，所以中国大陆本土颇为稀见。据沈先生调查，国内的各大图书馆都没有入藏书口彩绘的善本书，他在上海图书馆工作30年，曾翻看了该馆所藏近2万种善本书，都没见过有书口彩绘的中国古籍，直到1986年4月才在哈佛燕京图书馆见到上述二种，后来还写入了其所撰《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中文古籍善本书志》中。七、八年前，他还曾询问过北京国家图书馆善本部的冀淑英和南京图书馆古籍部的沈燮元两位资深研究馆员，均称没有见过。所以沈先生最后总结说，书口彩绘，只是“以稀为贵”，好玩好看而已。

沈先生的观点很有说服力。但上述4部饰有书口彩绘的中国古籍最晚的版印年代也在清代康熙年间，说这些书口彩绘均画于民国年间，似乎还欠缺一点儿旁物佐证。

说来也巧，最近，我在北京大学图书馆整理馆藏未编目古籍时，竟然发现了一部饰有书口彩绘的线装书！该书为民国二十三年（1934）出版的《总理遗墨》，系孙中山先生墨迹的影印本，1册。书口绘有一幅彩色山水画，画面左上方落款题“云山飞瀑／戊寅年／仿廉州法／湛湖”，其下还钤有朱印“张琮”。

经查考得知，张琮，字紫垣，号湛湖，民国间天津人,金城弟子,湖社会员,工山水花卉,尤善于摹古。《中国近现代书画家辞典》第336页有载。

戊寅年为民国二十七年（1938）。

“廉州”即清代著名画家王鉴（1598－1677），字玄照，号湘碧，又号香庵主，江苏太仓人，为明代著名文人王世贞曾孙，因官至廉州太守，故人称“王廉州”。擅长山水，用墨浓润，树木丛郁，谷壑深邃，沉雄古逸；间作青绿重色，亦妍丽融洽。系清初有名的“四王”（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四大著名画家的合称）之一。

北大图书馆藏《总理遗墨》的出版时间在民国二十三年（1934），书口彩绘在民国二十七年（1938），这就为沈先生的书口彩绘民国说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再一琢磨，张琮为金城弟子，湖社^[2]会员，这就更有说法了。

金城（1878—1926），原名绍城，字巩伯，一字拱北，号北楼，又号藕湖，浙江吴兴人，著名国画家。早年留学英国，游历欧美，曾任民国众议院议员、国务院秘书，筹设古物陈列所，于1920创办中国画学研究会，任会长。其画作以古人为师，重视摹古，强调对传统的全面学习。晚年作品则大都为意临古人大略并兼有自己的艺术创作。

1926年12月，在金城去世三个月后，其子金开藩（1895－1946，字潜庵，号荫湖）与金门弟子十数人从中国画学研究会中脱离出来，另组湖社画会。湖社画会的主要活动是招收学员，传播绘画技艺，活动地点在北京东四钱粮胡同15号金宅的墨茶阁。1927年湖社画会创办《湖社月刊》，至1936年3月共出版100期，合装成3本共100册，数十年间在书画界流传。

“湖社”之得名，是因为金城别号“藕湖”。湖社的会员也多以“湖”为号。随着湖社活动的成功开展和《湖社月刊》的畅销，湖社会员的名气越来越大，当时有十位湖社会员的作品在北京琉璃厂卖得最好，号称“琉璃厂十大湖”，即： 张琮（湛湖）、刘子久（饮湖）、惠均（柘湖）、陈咸栋（东湖）、李瑞龄（枕湖）、陈缘督（梅湖）、李上达（五湖）、张晋福（南湖）、赵梦朱（明湖）、李树智（晴湖）、陈少梅（升湖）。

湖社的活动一直持续到1937年日本侵华战争爆发，北平沦陷，湖社停办。直到1984年4月26日湖社画会才又在北京琉璃厂隆重复会。

民国时期的湖社会员画风受金城影响，崇尚摹古。而现存中外共5部古籍的书口彩绘，恰恰均为摹古画法。如哈佛燕京图书馆藏《世说新语》4册，据沈先生所述，书口上的彩绘分别为仇十洲的《秋江待渡图》、王绂的《秋江泛艇图》、唐寅的《山路松声图》、文征明的《雪景图》；《重修宣和博古图録》7册，书口所绘与《世说新语》大同小异，审其笔墨，或为一人所为。而本人所见柏克莱加州大学东亚图书馆藏《三才图会》1册和《甔甀洞稿》1册，其上的书口彩绘与哈佛的两个藏本几乎如出一辙。

由北大图书馆藏《总理遗墨》上张琮的书口彩绘“云山飞瀑图”联想及之，我推测美国现存4部古籍上的书口彩绘也可能是湖社会员，甚至很可能就是“琉璃厂十大湖”中的某人或某几人所为。这也进一步印证了沈先生认为是民国年间北京琉璃厂某书肆雇擅工笔画者为之的猜想。

《总理遗墨》上张琮的书口彩绘题了年款，这是因为《总理遗墨》系新书，做不得伪。但美国所藏4部古籍的书口彩绘均不题款，这就容易给人一种错觉，以为是古人所为，甚至会进而认为中国古籍有书口绘饰的传统，这就有文化误导的嫌疑了。

沈先生在《书口彩绘》一文的最后，已经指出书口彩绘是外国最早有的，现存最早的是抄写于1250年的一部法文著作《诗篇》。这一说法来自美国著名的旧书收藏家爱德华•纽顿（Alfred Edward Newton）所撰、陈建铭翻译的《藏书之爱》一书（重庆出版社2005年版第149页），纽顿本人也收藏了一部有着他认为是生平见过最精致书口彩绘的《葛雷先生诗集》，画的是斯托克•波吉斯教堂墓园（Stoke Poges Church Yard）。

事实上，西方图书历来有书口绘饰（fore-edge painting）的传统。在很晚才使用印刷术的西方，古书书口绘饰当然只能是手绘的。即使是现代，在旧书书口上精心绘画，仍然是一些欧美爱书人士乐此不疲的喜好，而且花样不断翻新，种种奇巧，令人惊叹。现代出版的图书也多有对书口进行装饰的，我在美国图书馆的书架上经常见到书口甚至书顶、书根三面都有彩色图案的精装本图书，只不过是已经改用印刷的方法了。

联想到曾经见过的一些梵夹装佛经，其两面书口常常绘有彩色的图案，一时还很难说究竟是印度文化影响了西方文化，还是西方文化影响了印度文化。人类文化的传播交流真是扑朔迷离、奥秘无穷。不过我可以肯定地说，尽管我们确实发现了几部饰有书口彩绘的中国古籍，但那仅是民国年间极为个别的、投外国人所好的产物，书口彩绘绝不是古代中国的书文化传统。

参考文献

1 沈津.书口彩绘 ［2007-10-17］. http://blog.sina.com.cn/u/1313503370

2 吕鹏. 湖社研究. 中央美术学院，2007年博士论文お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图书馆，北京，100871

收稿日期：2008年2月18日

The Study on the “Fore瞖dge painting”

Yao Boyue

Abstract：Mr. Shen Jin of Harvard-Yenching Library of Harvard University wrote an article titled Fore-edge painting on his blog last year. This article written by Yao Boyue provided more evidences for the subject and introduced more details of fore-edge painting.

Keywords:Fore瞖dge painting; Shen Jin;Zhang Cong;Jin Cheng;Hu Socie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