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华
徐志摩与陆小曼的故事世人皆知,笔者最近读到台湾版《不容青史尽成灰》(刘绍唐著)一书,内有一篇名为《从蒋复璁之逝谈到徐志摩的感情世界》,涉及徐志摩的“阴错阳差”拿错信的往事,煞是令人品味。
蒋复璁(1898一1990),浙江海宁人,蒋百里之侄,徐志摩表兄,钱学森堂内兄。赴德留学。1931年始任中央图书馆馆长。1949年赴台后继任,凡三十二年。《徐志摩全集》(六卷本)由他与梁实秋主编,在传记文学出版社出版。
先说蒋、徐两家的关系:他们是硖石镇上两大望族,且联姻。蒋复璁喊徐志摩父亲为“申如七叔”。志摩在北京大学读预科时就住在蒋百里家。徐志摩是蒋复璁长兄迈伦的朋友,也是他儿时玩伴之一。同乡,又沾亲,时有往来。后,蒋在松坡图书馆工作时,徐志摩就住在馆内,并襄理事务,朝夕相处。因此,刘绍唐说蒋复璁对徐志摩短短一生“了如指掌”,此言恐不虚。
1924年泰戈尔访华,徐志摩侍奉左右。凌叔华是作为燕京大学学生代表去欢迎泰戈尔的,由此同时认识了徐志摩和后来成为其丈夫的陈西滢。据说泰戈尔曾对徐志摩说过,凌叔华比林徽因“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据蒋复璁说,“泰戈尔为爱护志摩,曾暗中劝徽因嫁予志摩不果”。林徽因名花有主,奈何,徐志摩感到惘然。那时,北京欧美留学生及部分文教人士每月有一次聚餐会,蒋复璁也因志摩的关系参加了。后将聚餐会扩大为固定的新月社(非后来的新月社),由徐志摩主持,来客可带夫人。上世纪20年代社交公开已蔚然成风,林徽因、凌叔华和陆小曼夫妇都入盟成为新月社的常客。而陆小曼的夫君王赓是个敬业、勤勉之士,不大热衷于游乐,但有欧美风度,每遇志摩请邀游乐之事,王赓往往说:“志摩,我忙,我不去,叫小曼陪你去玩吧!”徐志摩本是人见人爱的“大众朋友”。他双管齐下,与陆小曼、凌叔华同时交往并通信。徐志摩对凌叔华的才貌很欣赏,他为凌叔华的第一部小说《花之寺》作序,是一生中惟一一次为人作序。他的处女诗集《志摩的诗》出版扉页上的题词“献给爸爸”,就是出自凌叔华的手笔。他们两人的通信,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是知道并认可的。徐志摩1925年3月赴欧前,将一只藏有记载他与林徽因、陆小曼关系的日记及文稿的“八宝箱”交给凌叔华保管,还戏言他出国若有不测,让凌资此为他写传,大有托后之诚,可见“交情非泛泛”可喻了。凌叔华也很豁达,在与徐志摩嘘寒问暖的同时,也与陈西滢音问不断。其间,当陆小曼活跃于徐志摩的视线后,徐志摩渐为陆小曼的热情所融化。在那段时间内,徐志摩同时在两个女人中周旋,总给人以吃了碗里又惦着锅里的印象。喜剧,或曰悲剧也就缘此开场了。
1924年八九月间,志摩由印度回国,住在上海新新旅馆,同时迭接凌叔华、陆小曼两封信,某日“晨间申如七叔往看志摩,王受庆(王赓,陆小曼丈夫)亦同时往候。志摩深知其父喜欢凌叔华,希望他与叔华联姻,故见申如七叔到来,即说:叔华有信。在枕边将信交与父阅。王受庆跟着同看。志摩看受庆脸色大变,于是在枕边一看,叔华的信仍在,拿给父亲看的是小曼的信,他知闯了祸了,因为小曼写得情意绵绵,无怪王受庆脸色变了,赶快起来,将叔华的来信送与父亲,将小曼的信取回。王受庆信已看完,出门走了”。序幕一拉开,以后的故事逼得角色们将剧情发展下去,很快便进入了高潮。数日后,陆小曼应徐志摩前信私约到上海,先住在蒋百里家中。王受庆当众责询小曼给志摩写信一事。“双方各不相让,大吵一场,卒致离婚。”据蒋复璁说,他当时亲睹这一切,曾劝王受庆接走陆小曼,“用意在调虎离山,庶志摩与王太太减少往还”。但大出所料,以离婚告结。陆小曼与王受庆离婚后回北京,某日打电话给徐志摩,恰蒋复璁在徐志摩处闲话。小曼邀大家去她寓所茶叙。徐志摩约蒋复璁一道去。蒋未去。自此,徐、陆的关系急转直上,“不久就结婚了”。谁也难否认,这封“阴错阳差”的信把徐、陆逼到墙角,他们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做出惟一的抉择。后来,徐志摩亲口对蒋复璁说:“看信这一件事是"阴错阳差",他总认为王受庆与陆小曼离婚是因他而起,自有责任。”志摩也无愧男子汉,敢做敢当,他娶了陆小曼。
假如,当然这只是假如,徐志摩那天不拿错信的话,他的命运将又是怎样呢?猜不透。但有一点很清楚,志摩不娶小曼,家中不会断绝他的经济支持,他也许不必到处兼课供陆小曼挥霍。再则,现在各类写徐的传记上,都说徐志摩乘飞机回沪,是探视小曼的病,旋匆搭便机返平听林徽因讲演而遭难。蒋复璁不首肯此说,他认为:“其南下真实之原因,因陈小蝶欲购百里叔在上海国富门路之房屋,志摩想赚点佣金以济家用,诚可怜也!”徐志摩为五斗米折腰而毙命,真令人扼腕!
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遇难。12月6日北平追悼会后,于20日在上海举行公祭。棺木运回老家硖石暂厝,次年春葬于硖石东山万石窝。葬时匆匆,没有立碑,只将胡适手书的几个字放大写在墓前水泥墙上。直至1946年春积锴母子归,葬其祖父申如先生于志摩墓旁时,方请同乡大书家张宗祥题“诗人徐志摩之墓”,立碑。陈从周参加这一仪式。陈从周说:“所以延到后来才立碑,因等凌叔华所书碑文不就。”若干本徐志摩传记千篇一律沿袭此说,连刘绍唐的文章也这样认为。其实不然。
笔者与凌叔华之女陈小滢过从较密。小滢把她的小学、中学时的同学吴令华介绍与我相识。吴令华是吴其昌的女儿,而吴其昌是徐志摩的表弟,他们的祖母是亲姐妹。2004年2月,吴令华将《记凌叔华题徐志摩墓诗碑》一文寄给我一读。吴令华说,1933年夏,父吴其昌回硖石度假,徐志摩父亲请他吃饭,托他请凌叔华为徐志摩题诗碑(实是催请)。凌叔华接到吴其昌催题墓碑的信后,过些时日,才题词“冷月照诗魂”。徐申如为何坚持独请凌叔华题,凌叔华为何也乐意,这就不难看出徐申如“希望志摩和叔华联姻”的本意和徐志摩与凌叔华之间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情愫了。
“冷月照诗魂”这块碑后来确实立了。据吴令华说,她的表兄徐璇教授于上世纪70年代还乡谒志摩墓,于下山时道旁发现它“横卧泥中”。且美术史专家、吴其昌的连宗兄弟吴甲丰也见过。他俩还共同赞赏凌叔华将林黛玉的“冷月葬诗魂”易一字用于志摩墓,贴切而自然。
说到凌叔华,不能不说其画。凌叔华把绘画当做事业来追求。上世纪50年代后,她在巴黎、伦敦、波士顿、新加坡等地举办过多次画展。凌叔华望九之年还想办画展。1970年代,她回大陆旅游,还背着画夹到北京小胡同写生。1989年凌叔华终于回到她热恋的故土,她是让人抬着下飞机的。1990年,她在病榻上度过了九十华诞。临终时,她不能言语,想在纸上留点什么,结果是一堆横横竖竖的线条。这是她的“最后一片叶子”。有人说是字,也有人说是画。
钟钥彤荐自《文汇报》编辑/李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