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有谁看见你 天使的翅膀

2008-06-24 11:40蝶舞沧海
男生女生(文摘版) 2008年5期
关键词:妈妈

蝶舞沧海

阿立是我们小城里有名的地痞。谁都知道他的拳脚不长眼睛,匕首一刻不离身。老人们说阿立是恶魔转世,天生的孽种。

但我知道阿立的恶并非天生。阿立大我3岁,小时候玩过家家,总是我揪着阿立耳朵,逼他趴在地上给我当马骑。那时的阿立那么胆小,杀鸡都能把他吓哭。

1991年我11岁,病魔带走了我爸爸。爸爸咽气的那个晚上,我和妈妈守着遗体哭得悲痛欲绝,阿立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安葬好爸爸后,阿立变得沉默寡言,和谁都不说话。有一天阿立放学回来,竟然浑身是伤,门牙也掉了一颗。我和妈妈惊惶失措地围过去想问个究竟,他却狠狠地一把将我们甩开,然后冲了出去。那一夜阿立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从此阿立变了,14岁的他很快学会了抽烟喝酒,成天和社会上的小混混们一起逃课打架。学校给阿立记了三次大过后,将阿立开除了学籍。他更加肆无忌惮,在客厅正中央挂了个沙袋,天天练拳。他练拳时的眼神我不敢看,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神,更像一只食肉动物面对猎物的凶残。

妈妈试图阻止阿立,但阿立的力气已比妈妈大,我们谁都拦不住他。有整整一个月妈妈的眼睛是肿的,妈妈甚至还抱着爸爸的遗像向阿立哭着哀求过。到后来妈妈的眼泪哭干了,心也死了。我们不得不悲哀地认命,对阿立彻底绝望。

我念高中时,有天在放学路上被两个大男孩拦住了。他们夸我长得漂亮,问了我详细的班级姓名才放我离开。我有点害怕,回到家就向妈妈说了。

阿立在旁边一听就火冒万丈,指着我鼻子吼,你还有脸说呢你!看你这发卡,看你这衣服,花花绿绿弄得像个鸡婆,还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多漂亮!他越说越恼火,“哧”一下撕烂了我的新衣服,又将我头上的发夹摘下来摔成两半。

第二天,我在阿立的逼迫下穿上洗得发白的校服。我一边穿一边哭,刚萌芽的那一点虚荣和面子就这样被阿立无情地扼杀了。我绮丽的少女梦,就在那个早晨跟着我的心一片一片碎了。

如果说起初我还存在一点侥幸心理,认为阿立不过是吓唬我的话,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的心真正地掉入了冰窖。当晚放学我刚出校门,周围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包围圈,前后左右全是骑自行车的小地痞,大概有二十人之多!一个地痞告诉我,是阿立让他们来的,说是看我还敢不敢再“招蜂引蝶”。

这一列浩浩荡荡的自行车队足足押送了我一个星期,我成了学校的名人,再没有男生敢和我多说一句话,曾经要好的女同学也渐渐和我拉开了距离。阿立就这样使我的整个高中时代压抑沉郁,倍尝冷落。我别无寄托,只有拼命啃课本。毕业时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上海一所名牌大学。

在上海的日子,因为远离了阿立我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妈妈。妈妈告诉我,阿立在一家夜总会看场子,那里很乱。从妈妈的语气里我听出了担忧,没好气地说,他死在外面更好。妈妈不吭声,电话线里传来若隐若现的啜泣。

为节约路费,我大学三年都没回家。妈妈偶尔小心翼翼地提到阿立,我就会决绝地挂掉电话。直到大四实习,我才回到家乡。我没有通知妈妈,想给她一个惊喜。当我用钥匙打开家门的时候,却赫然看到妈妈穿着一套毛衣毛裤躺在床上,那时正值炎夏酷暑啊!我知道妈妈有风湿的老毛病,却不知已严重到这种地步。想到妈妈病成这样了身边却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我心如刀割。自责之后,我又开始大骂阿立的狼心狗肺。

妈妈却一把捂住我的嘴,含泪颤抖着声音问,自从你爸去世后,我们娘俩受人欺负过没?我已经预感到妈妈要告诉我什么了,但当事实真相道出来时,我还是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妈妈的身体早在我大一时就不行了,我的所有费用全是阿立卖命换来的。阿立14岁那年的伤也是为了我们,当时有个流氓用下流的语言侮辱我和妈妈,阿立拼了命将那流氓打得求饶后,突然间觉得只有拳头才能保护我们不受坏人欺负,所以孤注一掷做了地痞,把求学的机会留给了我,并逼我考上好大学……

我疯了一般冲出去,到了阿立的场子。结果我在门口就看见了阿立,他正用一只手捂着脑袋往外走,血顺着指缝流下来,像一条条红蚯蚓在手背上爬,触目惊心。我们四目相对的瞬间,阿立面无表情,不等我开口就坐了一辆摩的走了。我跟着阿立,一直跟到巷子里一间破旧的出租房。关上门阿立就翻箱倒柜找药。你应该上医院去,我说。他不理我,找出一盒药吞下两粒,又开始撕布条包扎伤口。你的药已经过期了,我又说。知道。他答。你的布条没消毒,我再说。知道。他再次答。

知道知道,你都知道,你还这么傻!哥呀——我扑到阿立身上,“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我哭得惊天动地,我长到二十多岁都没那么大声的哭过。起初阿立还轻轻拍我的背以示安慰,慢慢地,他的手一动不动了,什么动静也没有了。我抬起头,阿立的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我终于学成归来,阿立决定“隐退”。那些曾经被他得罪过的人开始伺机报复,既然洗了手,就不能再还手,所以阿立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次被人打断了一根肋骨,还有一次被人打成脑震荡,险些没有醒过来。直到我找到市里一家效益很好的单位,阿立才终于答应我和妈妈远走他乡避几年。

没有学历又没有一技之长的阿立,受尽了颠簸流离之苦。但哪怕再苦再累阿立也不重操旧业,阿立给我的信上写着:我的前半生靠拳头挣钱,后半生一定要靠劳动来挣钱。阿立去建筑工地上做过小工,给直耸云霄的写字楼擦过玻璃,后来进了一家大型建材城做搬运工,才基本固定下来。每个月阿立都会给妈妈寄钱,妈妈收一次就哭一次,一方面是出于对阿立的心疼,另一方面是对阿立弃暗投明的欣慰。

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风烛残年的她天天做梦都念叨着阿立什么时候回来。而阿立在外孤苦无依,受尽欺凌与凄凉,他比妈妈更渴望着早日回家团聚。

2006年9月的一天,我正在上班,突然接到阿立的电话。他告诉我决定好了,这个国庆节就回家,从此一家人再也不分离。话筒里传来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激动与兴奋,我却无法高兴起来。就在前一天,我在工作上出了差错。由于我的疏忽,使公司蒙受了一笔很大的损失,公司让我个人赔偿2万元。在我的恳求下,经理勉强给了三个月的期限,如果到期交不清,就让我下岗。

我精神恍惚地回到家,妈妈没发现我的异常,她又在念叨阿立。妈妈说,阿立快30岁了,我也快不行了,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他?我还盼着他回来娶媳妇,给我抱孙子呢。看着妈妈老泪纵横的脸,我正要脱口而出告诉她阿立决定回家的事,突然一个念头冒上来,让我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悄悄给阿立打电话,支支吾吾告诉了他我的事。阿立沉默了半晌说,妈妈心脏不好,不要让她知道。我暂时就不回来了,这钱我和你一起来还。我红着脸说,这钱有点多,以你现在的收入……阿立不耐烦了,那是我的事,你甭管。然后就挂了电话。

阿立开始隔三岔五往我卡上打钱,都是四位数的。他也仍然像往常一样每月给妈妈寄八百块,嘱咐妈妈的病要坚持治疗。阿立一下子有了这么高的收入,我忐忑不安,但又不敢多问,我隐约猜测到阿立在做什么,只是没有勇气揭穿。我想只要捱过这三个月,只要还清了钱,阿立就可以回家了,我以后一定会把钱全额还给他。

我以为三个月的时间很短,一晃就过了。我永远都没有想到,三个月的时间竟然有那么长,长到我用一辈子的时间都追不及悔不回了。10月15日,一个陌生遥远的电话毫无预兆地打到我手机上,通知我阿立出事了。我赶到时,阿立,我亲爱的哥哥,已经睡在了冰冷的太平间里……

阿立是给人看场子时,被醉酒闹事的混混用匕首刺中要害身亡的。我一下子没了力气,靠着墙缓缓滑下来,愧疚与悔恨将我的心撕扯成了血淋淋的碎片。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个时候他早已回到家中,平平安安共享天伦之乐了吧?

妈妈几次哭晕过去,她怎么也不相信阿立会重操旧业,坚持说阿立是个好孩子。她絮絮叨叨向人解释着,可是谁会相信呢?

阿立就这样走了,带着他的坏名声走了。没有人为他的死掉眼泪,甚至有人说他死有余辜。只是没有人知道,其实他和普天下所有的哥哥与儿子一样,也长有一双亲情的翅膀,也张开翅膀尽心尽力保护着我和妈妈不受外界的风雨侵袭。但他的翅膀,又有谁见过呢?■

阿桃摘自“百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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