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格格和她的两个男人

张亚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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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陶格格，我叫陶小格小时候我总是缠着她问我爸去哪里了，她眉眼一挑说，你爸去火星看月亮去了，你去不？我那时小，以为火星也跟地球一样，有月亮当然也有人类。懂事后，我知道了人根本没法在火星上居住的，陶格格骗了我。对于“爸爸”这个概念在我的大脑里变得淡了，我也懒得问了。在我看来有爸没爸都一样，陶格格是我妈，也是我爸。

7岁之前我叫陶格格妈妈。

7岁那年，我上小学一年级，报名那天，人特别多，班主任是个男人，笑起来一脸色相，他看到漂亮的陶格格嬉皮笑脸地说，你弟弟长得真可爱啊，跟姐姐长得好像呢。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拍马屁。我刚想喊“妈妈”，被陶格格狠狠地瞪了一眼，硬是噎了回去。从那天以后，陶格格就让我叫她格格姐了。陶格格威胁我说，臭小子，你敢不叫的话，我就不要你了，把你扔到大街上喂狗。后来，陶格格真的跟班主任约会过几次，两个人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的。只是还不到两个月，那男人就得知了真相，拂袖离去。事后，陶格格有两天没给我笑脸，她坚称是我泄露了秘密，说我是她的拖油瓶，只会连累了她，耽误了她的青春年华。我撇撇嘴不屑地说，都30了，还青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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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陶格格就教育我，做男人要强，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得了女人。我说，陶格格，你就是我的女人，等我长大了我就出去工作，挣钱给你花，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哪个男人要是敢欺负你，我打得他满地找牙。我说这话挺煽情的，可能是煽情煽得太过火了吧，我分明看到陶格格的眼泪珠子叭嗒叭嗒掉下来。她揉揉我的毛草头说，臭小子，你可得为我争气呀。

我念书时成绩特别好，从来都是年级前三名，年年拿奖学金。在学校里，我不光学习好，还是出了名的坏孩子，比如，高我一个头的赵小冬那次骂陶格格是到处勾搭男人，我狠狠地把赵小冬打了一顿，他那张胖乎乎的脸显得更胖更难看了，他哭着求我手下留情，我说，你个大男人你哭啥呀，你老爸又没死，给我100块钱补偿费，打你个小浑蛋花费了我多少力气呀。

我拿着赵小冬的100块钱给陶格格买了个生日蛋糕，那天是她34岁生日。等我走到小区时就看到陶格格和赵小冬他妈站在花园里对骂，赵小冬他爸像个蔫猫躲在女人后面，一脸的衰相，看到我气势汹汹地过来，女人拉着赵小冬骂骂咧咧地走了。陶格格笑眯眯地看我，她说，臭小子，有出息了啊。嗯，不错。是我陶格格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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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格格生日那天晚上，喝了一瓶红酒，她说她好久好久都没这么痛快了。也是这晚，她讲了那个男人——我的爸爸跟她的故事。一个很俗气的故事。那男人叫许乐，他是陶格格的大学老师，许乐的老婆去了国外，他一个人耐不住寂寞，两个人你有情我有意，就在一起了。可好景不长，第二年，许乐就办了移民，飞到法国跟老婆团圆去了。陶格格说，我那时真傻呀，我是真的爱他。他说他也爱我，我就相信了，当了真。许乐走时，陶格格就知道自己怀孕了，可她硬是没告诉许乐，这个男人是不属于她的，即使对他说了，他也未必会留下，她不想让许乐看到自己的狼狈。爱情没了，可孩子是无辜的，善良的陶格格还是不忍心对没出世的我痛下杀手。

所以，陶格格悟出了一句真理：爱情和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我抱住已是泪流满面的陶格格。我咬牙切齿地说，许乐他不配当男人，他不是我爸，我爸是陶格格。

陶格格“扑哧”就破涕为笑了，她揉揉我的头说，臭小子，敢情我陶格格真是没白养你啊。

其实，打心眼里说，陶格格真是个好女人，上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温柔，贤惠。许乐那家伙当初必是瞎了眼，竟抛弃了陶格格追随他在法国的黄脸婆去了。30多岁的陶格格对谈情说爱的心思渐渐淡了，她说，没男人她照样活得滋润。她瞅了瞅我又说，谁说我没男人啊，我家就有一个大男人呢，别的男人怎么可以与我们家的大男人比呢？我说，要不再找一个吧，我给你把关，女人的身边没个男人还是不行的。陶格格没好气地说，臭小子，谁叫你多管闲事的？翅膀还没硬呢，就开始嫌弃我了，不想要我了吗？我说，哪敢呀，你可是我的女王啊。

其实，陶格格心里明白，我是放心不下她，我得去北方念大学，我走之后，她寂寞了谁陪她说话呢？

4

上大学后，每天我都会打电话给陶格格，我说，北方的女孩子可漂亮了，迷得我晕头转向。陶格格说，臭小子，别玩过火了啊，你小子要是敢欺骗人家女孩子的感情，我就剥了你的皮。我嬉皮笑脸地说，放心好了，我准备齐全着呢。我们相互开玩笑，其实我没谈恋爱，陶格格总唠叨，臭小子，谈恋爱去，约会去，老给我打电话干吗呀。陶格格一说，我就在电话里打哈哈。

有时候，我们也说说正经事，比如，北方的天气，这个城市的建筑、学校的氛围和环境。我说，你还在等许乐吧，可他在法国呢，你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吗？他给过你电话吗？我一提许乐，电话那端的陶格格就沉默了。我知道，在她心里，她还爱着许乐，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快放暑假时，陶格格打来电话说，臭小子，你快回来吧，你爸来看我们了。她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幸福。

许乐的确是个漂亮的男人，比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漂亮。看到我，他的眼里泛着泪，小格，你都长这么高了。唉，都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啊，害你们受苦了。我走过去搂住陶格格有些发胖的腰肢，我说，我们都过得非常好，非常快乐。我没觉得受什么苦，再说，你对不起的是我妈，不是我。

许乐说他会补偿陶格格和我的，所以他就住了下来。我之所以同意许乐住下来，是因为连陶格格都点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家务他全包了，每天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好吃的，还给陶格格买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和香水，又给我买了部最新款手机。许乐出去买菜时，我对陶格格说，你该不会禁受不住糖衣炮弹的轰炸就投降了吧？她说，你以为我陶格格是什么人啊？你小子还不是一样，看到那款手机眼睛都发光呢。

从看到许乐那一刻起，我就不叫他爸。陶格格看到我倔强的眼神，嘴唇动了动就没再说话。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管怎么说，许乐毕竟是我爸，血浓于水，即便我再想逃避又能逃得掉吗？连陶格格那样固执的女人逃避20年了都归于失败，我只不过是在做无谓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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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我看到陶格格常常躲在卫生间里哭泣。一天晚上，许乐洗澡时昏倒在浴缸里。事后陶格格才告诉我，原来许乐得了癌症，已是晚期。他到法国后，没多久就离了婚，离婚后，他没再找过女人，心里一直想着陶格格，本想回国找陶格格的，又觉得自己无颜见她。一次偶然，他听朋友说起陶格格，才知道自己国内还有个儿子，他觉得如果不见一次陶格格母子，他会死不瞑目的。

许乐住院期间，陶格格寸步不离地守着，但两个月后的一天，许乐还是走了。

陶格格哭得昏天黑地，她哭着说，许乐，你个浑蛋，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我，如果你不回来，我的心里还有希望啊。你回来了，我以为你会留下来，再也不会走了，可你还是离我而去，再次丢下我一个人啊。许乐，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陶格格的体重迅速下降，憔悴得厉害。她整天坐在窗前，不笑，也不说话。我请了假，在家里陪她。这次，我真的怕她挺不过来。

这天，陶格格突然拿出一叠照片，全是她和许乐的合影，她笑眯眯地说，儿子，你看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爸了呢。唉呀，我的宝贝儿子。

陶格格捧住我的脸，一口气亲了好几口。我说，妈，打今儿起我就只想叫你妈。

我心想，真好，坚强的陶格格终于还是挺过来了。■

刘晓梅摘自《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