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 毛
那时她中专毕业,找了半年工作,最终做了一名牙膏推销员。每天她早出晚归,对着一扇扇冰冷的门提前微笑,再对着门后面一张张狐疑的脸,举起各种牙膏试用装小声地问:请问您需要最新的牙膏吗?
通常不等她说完。门就“嘭”地关闭了,将她的希望和尊严,弹指间置于尘埃。
她如浸水的宣纸,轻轻一戳就会支离破碎。某天被人推出门来。失魂落魄地走在马路上,她泪如泉涌。
渐渐黑下来的天,还有一轮夕阳照亮。而她,别无依靠。
在租住房的附近,她看见一个老人站在杂物狼藉的板车边沿,纸板上写着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废报纸一块钱一公斤,易拉罐一毛钱一个……天气燥热。老人的汗水滴滴答答。湿透了发黄的旧汗衫。黑布鞋前面裂口。露出了半个大脚趾。
她忽然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凄然。
家里的废报纸刚好需要处理。于是,她请他上门。她没有别的喜好,除了读书看报,偶尔也写点东西,但从未发表过。
老人熟练地将报纸一沓一沓塞满麻袋,再抽出背上插着的一杆秤,用巨大的挂物钩钩住。费力地提起来。报纸有点沉,他的脸都涨红了,但他让秤尾巴翘得高高的,读准了才和气地对她说:姑娘,10公斤。
她一愣。这哪里只有10公斤!就连一个收购废品的老头也欺负她!
她很快拿出自家的小地秤,不理睬老人突然折弯的背。麻袋放好,她蹲下身看,有20公斤!老人竟少秤了一半!
她抬起头,立刻就想赶他出门。可就在那一刻,她的眼神扫过了他耷拉下来的手:布满伤口,皮皱肉松,骨节支棱——那分明是一双沧桑的、辛劳的、老去的手。此时,它们正难受地互相纠缠着,紧握着,指尖都已发白。它们也曾经朝气蓬勃地捧着大把希望吧,如今却双手空空,无奈无力。
她的心疼了起来。不过几秒,她把麻袋挪过去,若无其事地说:“没错。10公斤。”她又打开破旧的小冰箱。拿出仅存的两支蒙牛绿豆冰棒。塞给老人一支。
老人双手连摆。连说不要不要!
她笑着说,天热。吃了心凉。
老人掏出零零碎碎的钱来,她抽了两张5元的,若无其事地继续咬冰棍。老人欲言又止,终于一手拿着冰棍,一手提着麻袋,匆匆离去。
一个星期后,她在自己的门边发现一小袋荸荠,刚刚洗净泥巴,湿润而芳香,还夹着一封信,字迹很童稚,地址来自某某小学一年级甲班。里面是一幅笨拙的蜡笔画:一个扎两根辫子的女孩,正在给一位白发老人冰棍,附有简短的几句话:
“大姐姐:我的爷爷从上周回到家,每天都会说到你。爷爷说谢谢你的冰棍,你的好心。爸爸妈妈出车祸之后,爷爷只好到处收废品卖钱,给我买铅笔和练习本,一年多了,你是第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爷爷还让我告诉你,说他已经换了新秤……”
她捧着信,来回地读,眼眶热热的。
她写了回信,搁在门边,说:“小弟弟:荸荠很好吃,画也很好看,不过。你没见过姐姐。画得不太像!所以,下个周末你来看我吧。姐姐给你和爷爷还给男孩单买了小瓶的百事可乐,看他幸福地喝到呛咳。
她继续推销的生活,在冷眼中坚持微笑,坚持写温暖的文章。一年后。她带着自己发表的作品,应聘成为一家杂志社的编辑,并搬到了明亮的新家。
周末她依然和祖孙俩相聚,并执意资助男孩读书。在那样贫穷灰暗的日子,他们彼此照耀,如今已是亲如一家。
当初隐瞒的10公斤,不过是对贫弱如己的老人的体恤,转变却从此发生——她温暖了他人,更温暖了自己,如同一滴解冻的水珠,换来桃红柳绿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