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年到黄姚

嘎玛卓嘎

黄姚如梦，一直隐约地在印象中的某个角落里飘荡。但是生活里光怪陆离的东西太多了，很长的时间里，我并没有去深究黄姚在哪里，黄姚是什么。直到有一天，我很偶然地来到广西的贺州，就这样毫无准备地与黄姚邂逅——黄姚古镇，原来就在贺州!

贺州是粤东的一座新兴城市，而黄姚，却有着近千年的厚重历史。在车上做功课预习的结果是：知道了黄姚是按九宫八卦阵式布局、岭南风格浓郁、所有民居都是青砖黛瓦的明清建筑。而走进黄姚，每一块青石板、每一棵浓得化不开的古榕树、每一扇镌刻了岁月沧桑的门，都让我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嫩得像水葱，不堪研磨似的。站在黄姚的面前，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敬畏、一种后生对前辈高山仰止的尊重。说来也怪，走过的古镇也不少了，偏偏在黄姚的面前觉得惶恐，什么缘由呢?我也不知道。

从古戏台唱起

初到黄姚不能不请个导游，这可真不是广告。你只要稍微想一下：九宫八卦阵呢，若没个熟人带着，就凭我们这些长时间被快餐文化养着，基本上已经与古文明绝缘了的脑筋，拿什么去跟古人的智慧较劲儿啊?

我的导游小妹是个可爱的姑娘，说话像炒豆子一样，我不得不屡次提醒她慢点再慢点，要不路上的麻雀都会被吵得搬家了。

黄姚古镇的入口，端然伫立着一座戏台。导游小妹说这座戏台已经很老很老了，最后一次维修是在清代。小妹领我走上戏台，推开斑驳古旧的木门，吱呀的声音让我恍然以为一开门就会听到咿呀的曲子，看到七彩的戏子和台下熙攘的看客……当然，恍惚只是刹那间的事，大开的门外清幽依然，台面上晾着墨绿的猪草，那是近处的居民把这里当成了晒场，为猪们预备着冬粮。

戏台是一览无余的，但是从前的人们为了它颇花了些心思。雕花刻词且不论，光是戏台的匾额就颇有意趣——“可以兴”。两边的楹联也顺便抄录于此吧：“锣鼓喧天管弦悦耳共庆清平乐，霓裳曼舞羽曲高歌齐呼可以兴。”

“可以兴”。好像没有说完的半句话，又好像有点什么玄机。导游小妹是个用功的孩子，她特意查过许多古典，找到这句话的出处：《论语·阳货》中的“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孔子用这句话来评论《诗经》。

革命的避难所

黄姚实在是一个让人充满惊讶的地方，这片看上去宛如江南小镇般清幽典雅的土地上，居然与一些不平凡的近代人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

何香凝、高士其、千家驹、欧阳予倩……这些近代史上的文化名人在黄姚都留下了寓所。黄姚这个小家碧玉般的古镇，不但在抗日战争的烽火中奇迹般地幸免于难，并且为诸多的革命志士、文化名人提供了庇佑。

走在黄姚，我常常会想起中共广西省工委旧址纪念馆里那些发黄的照片。我有时候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个小桥流水的地方还与中国的近代民族革命有过如此唇齿相依的生死之交?当年这里就躲过了侵略者的硝烟，如今更找不到战争的痕迹，只是老房子里的文物，硬生生把你拉回到残酷的现实中——而战争，没有惊扰过这里宁静的本质。

九宫八卦阵

黄姚最值得深究的，当然是它奇特的构造。镇内八条街道，六百多户人家，全部按照九宫八卦阵布局，据说是当年建镇的老祖宗有军事背景的缘故。导游小妹告诉我逢路口一律左拐，或者一律右拐，这样就能走出来。可是我好奇的天性又作怪：如果我偏要把能看见的每条路都走一遍呢?小妹说那你一定会迷路的，有的地方恐怕你会走了又走，而有些地方你恐怕永远也走不到!

我胆子小，终究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导游小妹，没敢擅作主张。可是走了几个小时下来，依然对走过的地方一头雾水，对它们之间的方位联系全然没有概念，只是觉得黑色的青石板路不断地在脚下延伸，延伸，永远不会在前方断开或者隔绝。只要你还有力气，只要脚板还愿意去感觉石板路的圆润亲切，你就可以一直走啊走啊，永不回头。

古镇是封闭式的，四周都有城墙包围。四个城门、七个闸门，每条街道之间也都有闸门间隔，不过如今我们能看见的也只是青石板上的门闩洞，木头的闸门早已不知所踪。

小桥流水人家

“镇内有‘六多：山水岩洞多、亭台楼阁多、寺观庙祠多、祠堂多、古树多、楹联匾额多。有山必有水，有水必有桥，有桥必有亭，有亭必有联，有联必有匾，构成古镇独特的风景。”这是黄姚的官方宣传资料上的话。抄在这里是想证明它没有说假话，也没有说空话，它最大的毛病是过于简洁，从而省略掉那么些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的丰润和美好。

如果让我用客观的笔来描写，我会告诉你，路随水转，岩洞无不是巧然天成；亭台楼阁、寺庙观祠，处处皆是，却不让你觉得拥挤或者重复，它们那不加粉饰的古旧让它们根本不像建筑，而是天生在那里的，一点不突兀；更不用說那些古老的榕树了，它们一律葱茏着、雍容着，却有着各不相同的姿态，有的曼妙，有的大气，有的横躺下去，形成一段美妙无比的树床，盛了好几个孩童，于半空中做出划船的姿态来。还有桥，说不定走到哪儿，就出来一座桥，桥的颜色已经和路融在了一起，老人们坐在桥栏上闲话着家常，时光仿佛就在那一瞬定格……

仙人古井是不可不看的。其实是很平常的水池子，不像想象中的仙气蒸腾，但是别有一番巧妙的构想：泉水从一方池中翻腾出来，这个池子是可以直接掬水饮用的；接着水被导向另一方池，这个方池被用来洗菜；然后水流向洗衣池，最后汇入河中。几座方池彼此相连，却各有各的功用，决不混淆。我只是路人，可我流连于古井水的清冽甘甜，更留恋它简单却奇巧的构思。幽幽古意如汩汩清泉，止渴，更润心!

来古镇的游客还不算多。交通的不便或许是小镇的福音，这也是黄姚格外从容的原因吧。人们过着日常的生活，并不对外来的游客有格外的好奇。孩子们快乐地嬉戏着，在那些蜿蜒的巷子里不时冒出他们快乐的喧哗。阳光下的青石板路上有时候会躺着狗或者猫，你从它们身上跨过去的时候，它们会懒懒地翻翻眼皮，然后继续睡在阳光里。鸡们显得勤快些，会迈着方步走在你前面东看看西瞅瞅，如果你不急，它会一直走在你前面，时间对它们没有任何意义。

还有那些老房子，任何一座都可能藏着一个故事。结了蛛网的窗棂恐怕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但是没有人把这当成了不得的事情，一切如常，平静随意。

离开黄姚的时候我觉得意犹未尽：我已经在这里暴走了5个小时了，仿佛只窥见了她隐约的轮廓，却远远没有触及她的核心。我来过了，从来不曾接近，黄姚于我，依然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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