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佳：我只想继续讨说法

周华蕾

杨佳袭警案追踪

一起轰动中国的恶性大案即将尘埃落定。2008年10月20日，袭警者杨佳终审被判处死刑。在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目睹了杨佳听到宣判后的表情。

作为一名用残忍手段夺去6位警察生命的罪犯，杨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当在法理之中。《中国新闻周刊》对此案的报道是因为，社会各界此时更多关注的是杨佳案审理的司法环境和程序公正。

司法的公正透明、审理程序的正义，直接关系到中国法治的进步和完善，是中国文明和谐社会建设的基础和标志，更和你、我、他——每一个公民的切身祸福相关。如同一位旁听此案审理的人士所说：“公平和正义不是神话，它跟水和空气一样，每个人都需要。”

二审记录

二审庭上的杨佳比一审时胖了些，还留着寸头。“稻草人”牌T恤，黑色的运动裤，不系带的耐克运动鞋——这是他28岁生日时，辩护律师谢有明送他的礼物。

“就在一审开庭前两三天，杨佳对我说，看样子是最后一个生日了，我能不能过?我说我来努力一下，然后马上向上面打报告，上面破例批准了。”谢有明说，“他要了一本《战国策》，一本《汉语成语词典》，还有他庭审穿的衣服、裤子和鞋子，衣服拿到以后，他很开心。他还要一张生日卡片，他说他从来没有收到过生日卡片。”

这个杀死6名警察的人看上去精神很好，一脸的无所谓。这使他的辩护律师们感到诧异。“他完全没有死刑犯那种对生的渴望。”二审辩护律师翟建说。10月12日，二审开庭前一天，杨佳曾对翟建说：在看守所里和在小学里差不多。

他无意改变死刑这个结局：“我并不想活，坐几十年牢，出狱也没什么意思。”

他只想继续“讨个说法”——上诉状里陈述主要原因有三：第一，他并不是故意杀人；第二，他要的证人(他认为殴打过他的民警以及督察)没有出庭；第三，他没有提过“无理”要求。

一审判决书上，在民警的书面证词里，多次提到了“无理”：“杨佳拒绝接受，并提出要求赔偿1万元人民币的无理要求”；“杨佳及其母亲提出，还要派出所出具没有打人的书面证明等无理要求”……

杨佳拒不认罪。他坚持说以文明著称的上海警察打了他，希望和证人当庭对质。一审辩护律师谢有明曾向法院提出相关请求，但在一审现场，证人并没有出现，于是杨佳改变了主意，死活不肯说话。“99％的问题都不开口。”亲历过一审的上海大学社会学系教授邓伟志说。

但终审时，杨佳的回答很敏捷。“对第一次在上海的遭遇，像放电影——样把情节说出来。”杨佳的父亲杨福生回忆。

2007年国庆期间的一个晚上，因为一辆无牌无照的自行车，警车拦下了杨佳。双方在街头僵持了40多分钟。

杨佳对警察的盘查表现出浓重的抵触情绪，“你凭什么?”他甚至用上了脏话“他妈的”。对于杨佳的不合作态度，谢有明认为情有可原：其一，杨佳曾经丢过几辆自行车，特别痛恨偷车的人；其二，杨佳曾被山西公安人员殴打，由此反感警察。

为了继续盘查，警察把杨佳带回了芷江西路派出所。之后发生的事情，在杨佳和警方的证词中，出现了罗生门式的演绎——

杨佳说，“被七八个民警抬进里屋，摁倒在地，拳打脚踢了两三分钟，身上有好几处淤青。”而当一名吴姓督察到场监督检查执法过程时，在杀人者的记忆里，那位督察更是说出让他刻骨铭心的话：“你这么点事情搞那么大，你投诉就是了，最后不是你顶死我，就是我顶死你!”

而检察院宣读的7名警察的证词中，均称：肯定没有动手打过该男子，而是对其进行说服疏导后，其自行离开。

法院播放了8分多钟的录像。从录像中可以看到，杨佳与警察在大厅里争执，后来被警察强拉进了派出所内工作区。此后就没有录像了。警方称，工作区内没有监控录像。回到北京后，杨佳反复以电子邮件和书信形式向上海上级部门上诉，要求处理相关警察。他甚至计划向媒体投诉，但始终没有讨到他想要的“说法”。

2008年7月1日，杨佳持刀进入上海市公安局闸北分局，致使6人死亡，4人受伤。

司法部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司法鉴定中心“特事特办”，用一天时间得出结论：杨佳无精神病。2008年9月1日，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二分院一审认定，“辩护人提出，不能排除公安人员在盘查杨佳时，对杨实施殴打的意见，没有证据支持”；“被鉴定人杨佳无精神病，在本案中应评定为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10月20日上午9：30分，杨佳终审裁定宣判。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开放了 130个旁听席位，包括海外媒体在内的44家媒体参与了旁听。

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宣读了二审判决书，最终驳回杨佳的上诉请求，维持原判，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

杨佳听着法官长达半个小时的宣判，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