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力
每次去京都,总喜欢待在咖啡店里看路人,尤其看老人家。
京都的老妇人,看来总是非常典雅,不只形于服装,姿态也是。
几乎每个人都是配色高手,花白的头发微烫卷,佩戴适当大小的珍珠耳环,有些人戴着眼镜。其中一名老妇人,穿着藏青色短上衣,外搭紫红色开襟毛衣,咖啡黑色的过膝窄裙、墨绿色滚边低跟皮鞋,上面有优雅的金色扣具,皮鞋很干净(我猜想,就连鞋底也很干净吧),手提暗红色皮包,看似用了许久,但皮色看来仍非常舒服。皮肤很白,撑着一把黑蕾丝伞,我想,白皙的皮肤,应该就是日常注意防晒的成果吧。
某次在公交车上看见夫妻同行,丈夫得打扮一如上个世纪50年代的绅士,也让旅行中的我格外注意。
特别喜欢这样打扮的老人家。
读寿岳章子的《千年繁华》一书,在“我家的服装故事”单元中,作者形容他们家庭对服装的态度,描写出当时时兴的布料、纺织品款式。即使是一般家庭,在战争时期,还是偷偷买几疋高级布料存放(因当时纺着金、银的高级纺织品,是严格禁止的)。
服装像家具一样,需要保养,春季拆开冬季和服的衬衣,再摊开上浆曝晒,干了以后再缝合。如此一来,衣服即可保存过季,不会松垮。如果褪色,还可以到特定染坊重染,也能更换图样。染坊师傅一样得小心翼翼地,拆开衣服、绷晒、漂染。透过作者的细腻笔触,我仿佛也一起站在染坊外,透过窗户,观看着师傅的纯熟技巧。他们对于服装的态度,如同京都人对待传统的态度,除了细心保存,也身体力行。
也许,我所看到的那些体面的老人家,正是穿着十数年来保存完好的服装,且各有不同的保养方法。也许,当时一件服装价格不菲,但这样惜物的生活态度,不啻为一种环保的简约概念。
小时候成衣不普遍,跟母亲去布料店选布,是我最喜欢的事。布庄的师傅总留着西装头、脖子上围着皮尺,很会跟婆婆妈妈聊天,一边聊,一边看布料。当时的布料花样俏丽。可能上个世纪70年代就时兴大花,每个妈妈都拥有几件拼着大花朵印花的洋装,肩膀有略蓬松的袖子,腰线明显,穿起来身材很好,头发则流行吹高刮莲后盘起。
每个妈姆都是偷偷省下买菜钱,很久才能定做一件新洋装,所以特别珍惜。
从前,我总是把过年定做的新衣高挂墙上,每天睡前看着看着,直到睡着。除夕当晚,反而睡不着,想到隔天可以穿着新衣到街坊间一炫耀,就非常兴奋。新年穿新衣、戴新帽如同一种仪式,在贫瘠的年代是非常值得期待的。
因某些变故,中学时,曾穷到一年不曾添购一件新衣,老穿着哥哥淘汰的衣服。男生的衣服总是版子宽大,颜色也又深又暗,那一段时间的我,因服装的别扭,非常灰暗。
某次,跟同学到公馆逛街,非常喜爱一件摊子上的大衣,于是尝试着问了一下价格。老板是位年轻孕妇,她说:“这件大衣790元。”
明明口袋根本仅有吃饭钱,但我仍傻傻地问:“老板,卖600元可以吗?”
老板居然一口答应,我摇摇头说,不行,不买了。老板非常生气,挺着肚子,拦在出口不让我们离开,怒气冲冲地说:“既已砍价就必须买,不然我一天生意别做了,生意都被你带衰了。”最后要我付定金,才让我离开,记得我是含着眼泪离开的,事后当然没有再去买那件衣服,但我永远记得,那是件咖啡色的毛料短版大衣,这是服装带给我最深刻的回忆。
直到现在,衣柜仍是我最迷恋的地方,有以暴发户心态随意买的衣服、有想象自已像明星般时髦亮眼的流行款式、有想象自己很有品味的简单服饰、有想象自己像苹果姐姐一样甜美的粉色服装、有想象自己如高级设计师一样的黑色衣裳……很多很多想象,填满了一座又一座衣柜。轻抚着旧表裳,想着衣服背后的每一段成长故事,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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