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过去遇见了你(下)

2008-03-04 06:28
祝你幸福·午后版 2008年3期
关键词:花都北京

○周德东 原著《奇门遁甲》

○缩写 孙玮 赵萍

第三章 回到从前

4月23日。

桑丫在死胡同遭雷击身亡。

她来到这个世界只有17年,生命还那样娇嫩。

这一天是娄小娄34岁生日。

早晨,娄小娄还给桑丫打过电话,叮嘱她放学之后,在学校等他,他接她一起去三里屯南街的一家餐厅吃晚餐。

这一天下雨,患者却非常多,娄小娄忙了一天,终于要下班了。电话响了,是一个邻居打来的,他说:“娄小娄,住在你家的那个女孩出事了!”

娄小娄一惊:“出什么事了?”

邻居说:“上午,她去菜市场买菜,路过那条死胡同……”

娄小娄一字一顿地问:“还有救吗?”

邻居说:“和前两个一样,都焦了。警察封锁了现场,他们已经确认,这个女孩死于雷击。”

娄小娄问:“几点钟的事?”

邻居说:“上午九点零四分。”

娄小娄扔掉电话,跌坐在椅子上。

娄小娄一直在诊室里坐到天黑。

他的生日。桑丫的忌日。

雨一直在下。

他在雨中驾车回到景山小区,把车停在路边,迎着雨,踉踉跄跄地走回家去。车里有伞,他却没有用它。

他没有换衣服,湿淋淋地坐在了沙发上。电视没有开,屏幕映出了他苍白的脸,这么短的时间,他就苍老了许多。

他曾对桑丫说:带你去过去,来未来。

现在,她连现在都失去了……

娄小娄心绪不宁,悲痛万分,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电视上,他想到,电视应该报道这个事件,那就远远地看她一眼吧。

这样想着,他就打开了电视。搜索了一圈,没有看到雷击事件的报道,也许已经播过了。最后,他把频道停留在花都卫星电视台上。

正在播一个专题——《说偶像,说粉丝》。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一下弹直了身子。

记者在花都公园门口采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女学生,记者拦住她,问:“你是中学生吧?我们想采访一下,你喜欢刘德华吗?”

这个女生用草帽挡住了脸,说:“对不起,我不认识。”然后就匆匆走过去了。

娄小娄目瞪口呆——这个女生分明是桑丫!

从记者的解说中,他知道,这些采访镜头就是当天上午在花都公园录制的。这是怎么回事?桑丫死了,她怎么会出现在电视上?难道是另一个容貌酷似桑丫的女孩?不可能。娄小娄认定她就是桑丫! 可是,即使桑丫没有死,她早晨还跟娄小娄通过电话,不可能跑到千里之外的花都公园去啊。娄小娄越想越糊涂。

突然,他站起来,换上了新买的衣服——浅黄色正装衬衫、藏青色正装长裤。接着,他走到书房,打开抽屉,拿出那叠奇门遁甲的传真纸,带上身份证,装上一些钱,匆匆下了楼。他要去寻找桑丫。

他要去一个梦中寻找桑丫。

娄小娄顺利地上了火车。

从北京到花都需要九个多钟头。娄小娄上了车就躺在铺位上,闭上了眼睛。半睡半醒地过了几十分钟,车竟然停了。接着娄小娄听见有人下车。他感到有些奇怪,以为是临时停车,因此,并没有太在意。过了一会儿,有人喊:“先生,终点站,下车了!”

他一愣,睁开眼睛一看,是一个圆脸乘务员,她在对邻铺旅客说话。那个人迷迷糊糊坐起来:“到站了?”乘务员说:“是的,到站了。”

娄小娄看看表,开车才半个钟头,应该刚刚离开北京市区,怎么就到了?他看看站台上的牌子,确实是花都站。

邻铺旅客迅速穿上衣服,提着一只大箱子,下了车。那个圆脸乘务员好像没看见娄小娄一样,根本没理他。他爬起来,快步朝车下走去。

前面还有几个人在慢慢下车,圆脸乘务员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地鞠躬说“再见”,只有他下车的时候,乘务员好像没看见,什么都没说,转身就上车了。

娄小娄走向检票口。一个瘦高的检票员在检票。娄小娄走到她面前,把票举向她。她却像没看见一样,根本不理睬。娄小娄试探着朝外走,检票员竟然没有拦他。

车站广场上熙熙攘攘。娄小娄有些迷茫,抬头看看天,天刚蒙蒙亮,这个南方山城有一种湿漉漉的气息。

他慢慢朝前走着,有个瓦刀脸小伙子迎面走来,竟然撞到了他身上,瓦刀脸小伙子惊叫了一声,一下就跳开了。娄小娄也愣住了。瓦刀脸小伙子盯着娄小娄站立的地方,看了好半天,终于挠挠脑袋,走开了。走出很远,还不放心地回头看。

娄小娄前思后想,突然如同五雷轰顶——这个城市的人看不见他!

在报摊的报纸上,娄小娄讶异地发现,自己回到了2006年,而且成了隐身人!难道,那叠奇门遁甲的传真纸,真的就是打开时空之门的钥匙?不管怎样,他现在的情况是,自己和随身带的东西,别人都看不见;他说话,别人也听不见。

娄小娄来到了花都第三十中学,在学校大门口,等待桑丫。天快黑的时候,一个女生从校门里孤单地走出来。

桑丫!

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蓝色牛仔裤,短发。她的眼神比2007年更忧郁。

娄小娄湿着眼圈,仔细打量走过来的桑丫。她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一直低着头,安安静静地朝前走。娄小娄决定,跟着桑丫,见机行事,暗中阻止她避开2007年4月23日那个死期。

跟着跟着,桑丫似乎发觉了什么,一直回头看。

走进小巷之后,桑丫似乎真切地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一次次回头。

他一直跟随桑丫回到家,知道了她的住址。没想到,那条小狗好像能看到他,冲着他叫个不停。他赶紧下楼了。

离桑丫家不远,有一家很小的宾馆。

一个清洁工在打扫404客房,拾掇干净之后,出来,锁好门,又打扫另一间客房去了。

都打扫完之后,她走过长长的走廊,忽然,她在404客房门前停下了,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接着,她走到服务台,问值班的服务员:“404住进客人了?”

服务员说:“没有哇。”

她说:“里面好像有电视声。”

服务员说:“我去看看。”

她拿起一串钥匙,走过去打开404客房的门,电视果然开着。她走进卫生间看了看,没人。又打开衣柜,没人。最后,她把电视关了,走了出去。

无人的客房,整整齐齐,安安静静。

半夜的时候,这个房间里的电视又被打开了,声音调得很小。

床下的那双拖鞋一前一后地移动了,它们走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卫生间里传来冲澡的声音。

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娄小娄常常想起与桑丫在一起的日子,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流泪。现在他已经回到了过去,对未来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可,桑丫什么都不知道,她还在盲目地度过一天又一天。她根本无法想到,2007年4月23日那个直击雷在耐心地等着她。

只有娄小娄一清二楚。

某种神秘力量把娄小娄扔进了2006年,一定是想通过这个伟大的行为艺术,告诉他可以挽救桑丫的生命。随即,娄小娄发现,每天午夜12点,自己都会准时显形,时间仅仅是一分钟,然后就会再次消失。在显形时,他依然发不出声音。

桑丫的妈妈出差后,娄小娄第二次跟踪桑丫。

娄小娄跟着桑丫走进了她的家——和桑丫在一起,他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进屋之后,桑丫去卫生间洗手了,娄小娄趁机坐在电脑前,查看了一下她的QQ。他发现,自己的QQ竟然在线!

他惊愕了。

那是起初他和她刚刚认识的时候。

本来,娄小娄生活在2007年,却被某种神秘力量抛到了2006年,但2006年的娄小娄正和桑丫按部就班地交往着,现在的他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他要阻止桑丫和这个旧的娄小娄交往。

有两个原因:第一,他成了自己的情敌。第二,因为娄小娄,桑丫才考到了北京,才住进了芍药地那套房子中,才在死胡同被雷劈死。如果,她现在和娄小娄中断了交往,那么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一切。

只要桑丫能活着,他宁可放弃未来和她有任何关系。

娄小娄迅速地把她QQ里的娄小娄删除了。

桑丫回来之后,很诧异。

她又加上了他。

在桑丫去刷牙的时候,娄小娄再次将娄小娄删除。可是,她又加了他。

接着,他们开始聊天,和2006年他们的聊天内容一模一样。他们在重复过去。

站在一旁的娄小娄心中涌上一阵悲凉。他有些绝望,命运似乎是不可以更改的……

他第三次删除了娄小娄。

桑丫察觉了他的存在,显得很害怕。

晚上她睡着之后,娄小娄实在太饿了,就轻轻走进厨房,拿起面包,大口吃起来。吃完之后,他轻轻坐在沙发上,在黑暗中开始胡思乱想。

离开北京的时候,他在小区门口遇到了母亲,她还问他桑丫被雷击的事,说明那时还是2007年,是正常的。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闯进过去的?是上了火车之后吗?

可是,他在家看电视的时候,却看到了桑丫,不然他也不会来花都。

如果那个节目不是重播,就只有一种解释:那时他已经接近了另一种时空的边缘,就像站在了一片海岸上,尽管还没有跳进去,却有一个个浪涛涌过来,偶尔舔到了他的鞋子……

娄小娄无声无息地潜入了桑丫的生活。

桑丫离开家,去了网吧。

娄小娄一个人待在家里,在一张纸上写了:2007年4月23日。

接着,他给桑丫画了一组四格漫画,告诫她提防那个雷击之日。

本来,他画的最后一格漫画是:天上一道霹雳,直直地劈在女孩的头顶,女孩仰望苍天,呈现出死亡之前的惊恐神情……

可是,画完之后,他发现,第四格漫画迅速变成了——雨水浇在一朵花上,花在胡同里笑着。

他明白,有什么力量在阻挡他泄露命运。

看来,他只有想另外的办法了。他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夜里,桑丫没有锁卧室的门。

他一直在门外聆听桑丫的呼吸,直到后半夜,他确定桑丫已经睡熟,轻轻走进去,站在床边,在月光下静静观望桑丫的睡态。这个时候,他感觉她就是自己的女儿。

这一夜是晴天,可是远方却闪了一道无声的电光。那一瞬间,娄小娄看到床上变成了一具被烧焦的躯体!她仰面朝天,弯着双腿和双臂……

娄小娄被这个幻觉吓得一哆嗦,定睛再看,还是桑丫,静静地睡着。

娄小娄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桑丫把一个男生带回了家。他不知道,今夜桑丫和这个男生会不会发生什么。两个人躺在了一张床上。

娄小娄一直在门口聆听。

他们说到了娄小娄。

桑丫说:我爱他。通常说来,喜欢是浅的,爱是深的。我却觉得,爱是广义的,有各种各样的爱,喜欢才是狭义的,专指男女之情。我知道我爱他,而且很深很深,不过我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喜欢……

在朱玺提出要吻桑丫额头的时候,桑丫没有拒绝,似乎是一种奖励性质。娄小娄在门外故意翻动一本书,进行干扰。这时候,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孩子。

在朱玺和桑丫睡着之后,娄小娄也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但是他不放心,最后他悄悄溜进了桑丫的卧室,躺在了朱玺和桑丫中间。

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桑丫的爸爸。

他要把桑丫和这个臭小子隔开,免得半夜发生意外。

朱玺在半梦半醒中,以为他是桑丫,把一只胳膊伸过来,想抱他,被他一下推开。

桑丫也用脚狠狠踹了他几下,娄小娄没有动,只是轻轻地笑了。

娄小娄来到花都之后,给母亲写过一封信。

寄走这封信之后,他才意识到,另一个自己还在北京存在着!他害怕母亲受惊吓,从此,再没有跟她联系——在北京,她还有一个儿子,他会照顾她的。

一天早晨,娄小娄游荡在大街上,忽然想起,去年今日,他在北京的南辰商场买表,丢了钱包。

他溜进一座办公楼,走进一间没人的办公室,用别人的手机给北京的娄小娄发了一个短信,提醒他去南辰商场买腕表会破财……

他高兴起来。他要认真回忆,过去的一年里,自己都有哪些失误,然后一一更正……

这一天,他又潜入一间无人的办公室,上网,登陆自己的邮箱,看到了大学时代一个女同学写来的三封甜腻腻的信。

接着,他又登陆了QQ。

桑丫在线!她给自己发来一个笑脸。

他立即说:桑丫,你不要来北京!

桑丫没反应,过了一会儿,她问:你很忙吗?

他说:你看不见我的话?

桑丫还是没反应。

他不再说什么了。他已经意识到,桑丫看不到他的话。

过了好半天,她说:你很忙。

他对着电脑呆愣着。

她说:你狠。

他继续呆愣着。

她说:你。

然后,她下线了。

他像木头人一样坐了好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又登陆自己的博客。想了半天,留下了这样两行字:

2007年4月23日

桑丫将有大难

十几分钟之后,他再打开博客,这两行字已经被删除了。他离开办公室,走在街头,思考对策。他怀疑,他在博客上留的言,另一个自己看到了,可是文字变了样,不然他为什么要删除?

走着走着,他看到了桑丫!她跟朱玺走在街上。他跟在了他们背后。

桑丫和那个男生喝酒一直喝到半夜。桑丫走出来的时候,似乎发现了他。他猛然想到,这个时刻自己正好显形。那个男生先打车走了,桑丫一个人回家。他慢慢站起身,尾随上去。

没想到,在那条小巷里,有个男子出现在他和桑丫之间。他掏出刀子要抢劫。娄小娄在背后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摔倒在地。他惊恐地爬起来,娄小娄再一次把他摔到地上……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佐罗一样神勇。

斗倒歹徒之后,娄小娄终于决定,他要跟2006年的自己——也就是现在在北京的那个娄小娄直接联系,让他不要再跟桑丫交往。凭他对自己的了解,只要挑明事情的原委,北京娄小娄会同意的。

至少,他要阻止她考到北京去,这样,2007年4月23日那一天,桑丫就不会钻进那条胡同的死亡怀抱。最起码,他也要让另一个自己预知那个雷雨天将发生的祸事,这样就可以避免桑丫一死。

娄小娄溜进宾馆另一个没锁门的房间,趁房客去卫生间洗澡,拿起这个人的手机,首先设置了无声,然后给北京的娄小娄发短信。

他没有声音,不可能跟2006年的自己对话。他只能发短信。

花都娄小娄:娄小娄,我要和你谈一件重要的事。

北京娄小娄:你是哪位?

花都娄小娄:我不想说我是谁。我只想对你说,现在要高考了,你必须拒绝桑丫考到你身边去。

他不能告诉另一个自己,他就是娄小娄,否则另一个自己会吓死。

北京娄小娄:你是桑丫什么人?

花都娄小娄:我跟你一样爱她。我现在就在她身边。

北京娄小娄:抱歉,我现在要工作了,我们有机会再聊吧。

花都娄小娄:你必须答应我。

北京娄小娄:北京有那么多大学,我有什么权利阻止一个人考到北京来!

花都娄小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想了半天,他只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了,于是他写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就是你。2007年4月23号那天,桑丫在死胡同被雷劈死了!

等了许久没有回音。他忽然想起来,当时的自己也是等了半天,当时的自己并没有看见最后一条信息。那么也就是说,他的文字在穿越千里的过程中,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被什么神秘力量给抹去了!

难道桑丫2007年4月23之死是注定不可更改的?

他的心里涌上巨大的悲哀。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

娄小娄赶紧把北京娄小娄的短信一条条删除,然后把电话放在桌子上,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娄小娄改变了对象——他要对桑丫讲出真情。

这天夜里,娄小娄溜进了一座办公楼。等所有的人都下班走了,他打开一台电脑,找到桑丫的博客,写了这样一段文字:

桑丫,我是娄小娄。

这个世界很深邃很神奇,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在我们眼中,宇宙是无穷大的,那么,在一定程度的边缘,肯定存在一种神秘力量,控制着万事万物。如果把它拟人化,成为一个老人,那么人类就是棋子——2007年4月23日,有一颗棋子被推到了死局。这个人就是你。

就是那一天,我一下掉进了2006年。我们曾经想象过,如果那个老人突然弄翻棋盘,这个世界就会时空错乱。现在应验了。

桑丫你千万不要怕,也不要消沉,既然我回到了2006年,就可以挽救你避开那次灾祸。我们从必然的命运中,钻了一个偶然的空子。那个日子,你在北京的一条叫死胡同的第五个拐弯处,被雷劈死。因此,那一天你千万不要出门,等我回去一起吃饭,我们在家里点上蜡烛,摆上蛋糕,你给我唱《Happy Birthday》……好吗?看到请回复!

写到这里,娄小娄的眼睛湿了。

他一次次刷新网页,焦急地等待着。在天黑之后,他终于看到了桑丫的回复:谢谢你关注我的博客。不知道你是谁,期待相遇。成为朋友。

娄小娄又傻眼了。

桑丫看到的留言肯定变了样!

娄小娄的鞋子破了,他不能总赤着脚走路。他穿了一双新皮鞋,跟在桑丫的后面。桑丫回过头,盯住了娄小娄的鞋子。娄小娄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着另一个人的鞋子,她看得见!

他当时想把鞋子脱下来,留在原地,赤着脚离开,可是,鞋带系得太紧了,他还没有解开,桑丫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娄小娄本能地后退,最后爬上院墙跳了进去。他知道,桑丫肯定吓坏了。

娄小娄想给桑丫写一封纸信,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试试能不能成功。

他在桑丫家书房,摸黑写道:2007年4月23日!雷!那一天,你将在北京的“死胡同”遭到雷击!请你不要去北京。如果你考到了北京,也不要住进娄小娄在芍药地的那套房子。如果你住进了那套房子,在娄小娄过生日那一天,也不要出门去买菜。如果你非要出去买菜,也一定去小区北门外的副食商场,而不要经过那条死胡同!切记!

这正是他显形的时间。桑丫的妈妈起身上厕所,发现了他。

好在警察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十分钟之后,娄小娄彻底消隐了。在他们检查各个房间的时候,娄小娄就靠着书架站着,静静地对着他们笑。

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确实很恐怖。他蓦地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想到这儿,他浑身哆嗦了一下。

一切都在向着桑丫的死局顺利推进:

桑丫的三个高考志愿都是北京的大学。

在桑丫的妈妈出差时,娄小娄曾经“借用”别人的手机,给她发过几个短信,希望从她身上打开缺口,阻止桑丫进京。结果,没有效果。最后,桑丫被中医大学录取。中医大学离娄小娄的那套空房子非常近。

明天,桑丫就要奔向北京了,就要奔向娄小娄了,就要奔向那条死胡同了,就要奔向2007年4月23日了。她显得又激动又紧张。

娄小娄走进了桑丫的卧室,他从她的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撕下一张纸来,放在梳妆台上。然后,他拿出自己的笔——那是他从北京带来的钢笔,抽进了桑丫的墨水。

十二点钟左右,他轻轻趴在了地上,躲过了显形的一分钟,又慢慢站起来。

母女俩在谈未来,满怀憧憬。她们对未来的灾祸毫无所知。

妈妈离开了桑丫的卧室后,桑丫突然打开灯,坐起来,空茫地看着前方。娄小娄的心里非常难过。今天是他阻拦桑丫进京的最后的机会了。

桑丫的眼光盯住了梳妆台上的那张白纸。她感觉到了娄小娄的存在,竟然对他说话了:“我知道你在我的房间里,你想说什么,说吧。”娄小娄拿起笔,在纸上重重地写道:千万不要去北京。

她看了看纸上的字,紧张地问:“为什么?”娄小娄又写了一遍:千万不要去北京。

此时,他的心如刀绞。没有比这更令人痛苦的事了——前面是一片死亡的沼泽,你最亲爱的人却不知道,她以为是美丽的草地。你知道真相,却不能明确告诉她,只能看着她一步步朝前走去……

桑丫说:“我不知道你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不过,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他又写道:听我的,千万不要去北京。桑丫没有听从娄小娄的劝阻,她坚定地说:“我不会改变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都要去。现在请你离开。”娄小娄傻住了。

这一刻,他感到了空前的绝望。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了命运之神的强大,不可违抗。他静静地望着桑丫,两行眼泪滚落下来。

他的眼睛是2007年的眼睛,他的泪流在2006年。

桑丫看不见他的眼睛,却看见了他的泪。

桑丫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娄小娄光着脚,跨过栏杆,尾随她上了车。他想到,想让桑丫知道2007年4月23日的灾祸,只有一个办法——到了北京,在他显形的时候,通过手势告诉她一切。那么,他必须学会哑语。

在火车上,娄小娄站在了桑丫旁边。

黑夜漫长,旅途漫长。

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只有娄小娄睁着双眼。

这一夜好像有十夜那么漫长。

下车之后,娄小娄紧紧跟随着桑丫。没想到,他走出检票口的时候,竟然被检票员拦住了。

到了北京,他竟然显形了!但显了形的他,不能说话!最终,他补了票,挨了一顿批评,出站了。

桑丫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知道,是娄小娄把她接走了。他还知道,他没有让桑丫住在学校内,而是让她住进了芍药地浩鸿小区那套空房子里……

这天晚上,他知道另一个自己要带桑丫在茶餐厅吃饭,他还知道他们将谈到那幅画像。去年,他确实不知道桑丫长得什么样,可是他给林要要画出来的那个女孩,确实和桑丫很像。他把这理解成缘分。他还知道,一会儿,另一个自己和桑丫吃完饭出来,会经过那条死胡同,送她回家。于是,他悄悄尾随了他们……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

另一个自己穿着一件米色T恤、一条黑色西裤。那正是去年这个日子自己的装扮。而现在的他,穿的还是2007年4月23日去花都时的衣服,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

一个人看着自己在前面走,那种惊恐是深邃的。

娄小娄一直住在宾馆里。

现在,他不能上班,不能回家。他心爱的桑丫,正在跟另一个娄小娄火热交往,他搞不清三个人算是什么关系。他不知道自己是多余的,还是另一个自己是多余的。

他四处寻找林要要。他知道林要要整容失败的结果。他开始怀疑,林要要改变容颜也是不可更正的命运。不过,他没有放弃努力,还是要阻止她。他一直没有找到她。

回到宾馆,他就学习哑语,一直在学习几个基本的动作——2007年4月23日,你将遭雷击,千万不要出门。

这一天,娄小娄冒险去看望母亲,而且给她买了一只银灰色的诺基亚8800手机。在楼梯上,他和另一个自己擦肩而过。

第二天,娄小娄知道另一个自己没有上班,带一个大学同学去登长城了。娄小娄还是不甘心,他偷偷潜入了芍药地那套房,趁桑丫没放学,把她的电脑更改了桌面,写了一个巨大的“死”字,背景全是那个恐怖的日期:423423423423423423……他没想到,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把第一个数字摘掉,放在了最后,这组数字就变成了234234234234234234。如此轻易的一个举动,桑丫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这个周末,娄小娄知道另一个自己和桑丫要去逛王府井。他也去了。他不知道他的背后还尾随着一个林要要。他回过一次头,但没留意林要要的存在。

某一天夜里十二点,他又隐形了。在花都,他是隐形的,只有午夜十二点才显形一分钟。在北京,他是显形的,只有午夜十二点才隐形一分钟。他发现,在花都,自己显形的时候无声。在北京,自己隐形的时候有声。

娄小娄想在自己能说话的时候,把4月23日的死局直接告诉另一个自己。他不知能否成功,想试验一下。

他对另一个自己说:“2007年4月23日,桑丫将在死胡同被雷击,你千万小心!”另一个自己反问道:“年月日,将在被?”他一下就明白了,某种神秘力量删除了几个关键词——2007,4,23,桑丫,死胡同,雷击。

现在,他只剩下了一个办法——哑语。

凌晨时分,他回到家,用钥匙打开门,溜了进去。另一个自己睡得正香,他轻轻把衣服脱下来,放在了床头柜上,把另一个自己的衣服穿走了。

第二天,他溜到北方中医院。下班的时候,另一个自己离开了办公室,他立即溜进诊室,跟桑丫用短信联络上了,他透露给她两个信息:第一,他的嗓子长息肉了,不能说话;第二,他给她买了一条裙子。见了桑丫,桑丫似乎没有怎么怀疑他。

当他用几种办法都不能说出那个秘密之后,他感觉到了那种神秘力量的强硬。它不择手段,它不留空子可钻。

最后,桑丫发现破绽,逃了出去。

第四章 生命突围

明天是娄小娄的生日。如果阻止不了桑丫走进那条死胡同,明天就是桑丫的忌日。

娄小娄站在宾馆房间的窗前,俯瞰大街上密密麻麻的车辆,心里焦急又悲伤。娄小娄已经感觉到,桑丫不可能避开这个死局,就像过去不可以更改一样。他进入了2006年,只是回到了过去,重温了一下桑丫活在人世时的情景。

娄小娄忽然有了一个主意——明天,桑丫走进死胡同是为了到菜市场去,买菜给娄小娄过生日。如果娄小娄突然病了,住进医院抢救,桑丫就会改变路线,去医院看望他……他要让另一个自己住进医院。

想来想去,他决定,今天晚上,用刀砍伤另一个自己……他打开门,进入自己家。他把床下的书搬到架上,然后从厨房里拿来一把菜刀,钻了进去。另一个自己躺下之后,关了灯。他从床下爬了起来,站在了另一个自己面前。

娄小娄遇见了娄小娄。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面对面。

他要用刀砍自己了。月光下,他看到另一个自己的惊恐表情,两行泪就流了出来。没想到,另一个自己十分机敏,竟然用被子做盾牌,逃了出去。他感到自己很失败。

他只剩下一个办法——明天亲自前往芍药地,阻挡桑丫走进那条死胡同。只要能让他走到桑丫面前,阻止她走进那条死胡同,那怕是自己死了,他也无怨无悔。

2007年4月23日。

娄小娄要修正过去,要改变心爱女孩的死亡之局。或者说,桑丫已经遭雷击而亡,他要让她起死回生。通过以前的努力看,他不可能成功。

再把人世万物比喻成一个棋盘:桑丫是“车”,死亡是“马”,“马”下一步就要吃掉“车”。而娄小娄是“卒”,他要朝前走一步,绊住“马”腿,把“马”挡住。如果下棋的老人不走这个“卒”,他就实现不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人类和某种神秘力量的抗争。

这是棋子和下棋人的抗争。

娄小娄拉开窗帘朝外看了看,乌云布满了天空,但是雨还没有落下来。娄小娄感觉到,乌云背后藏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人世间,这双眼睛一眨不眨,剑拔弩张。

天空响起第一声霹雳。娄小娄抖了一下。从这家宾馆到芍药地桑丫的住所,大约三公里。他看看表,七点整。他要出发了。他走出宾馆,朝芍药地奔去。

娄小娄的生日,桑丫希望是个大晴天。朝外看了看,天却阴着,黑咕隆咚的。她从衣柜拿出刚刚洗过的一条蓝色牛仔裤,一件白T恤,穿好,准备出门了。她不知道,爸爸现在正在修路。他一直窥视着远处的那片树林。他开始行动了。他向着她奔来。但是,桑丫不知道。

桑丫朝外面看了看,雨还没有下来。她还是拿上了那把红色雨伞。她不知道,此时,一颗子弹从爸爸的脑袋旁飞过,接着一颗子弹射进他身后的田地里。她的脚迈出家门的一刹那,一颗子弹射进了爸爸的脑袋。

她不知道,她朝楼下走的时候,爸爸跌跌撞撞朝前走了十几步。

爸爸朝她的方向奔来。

爸爸躺在了荒草丛中,眼睛定定地望着北方。

桑丫“噔噔噔”地下楼。她走出浩鸿小区,本来想去北门外的副食商场,又改变了主意,朝南门走去了,她要去芍药地菜市场,那里的东西更便宜。

娄小娄朝芍药地奔走。他没有坐出租车,他担心那个雷会伤及无辜。他要远离任何人。

他慢慢地朝前走,同时警觉地四下张望。

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个骑车的男子撞着了一个走路的女子,两个人争执起来,旁边站着几个看热闹的人。那个男子的嗓门比被撞的女子还大,而且出言粗鲁,蛮不讲理。

换了平时,娄小娄一定会上前说几句公道话。现在,他却把眼睛收回来,继续前行了。

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天上滚动的雷声,让娄小娄着急起来,他加快了脚步。他朝前奔跑起来。前面出现了几个路人,他们挡住了娄小娄。

娄小娄一下冲到马路上,绕过他们,继续在雨中朝前跑。迎面又走过来一个女子,挡在娄小娄面前。是林要要!

林要要从背后拿出一把雪亮的蒙古刀,号啕大哭地扑上来,刺向他的心窝:“娄小娄,今天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娄小娄惊惶地朝后退了一步,还是被刺中了左肩。他没有感到疼。他抓住林要要的手,把刀子拔了出去。刀子冰凉。鲜红的血“呼呼”冒了出来,和衣服上的雨水混杂在一起。林要要再一次扑上来,一边刺他一边哭喊:“我们一起死!我们一起死!我们一起死!”

娄小娄撒腿就跑。他已经能远远地看到那个过街天桥了,它一边连着浩鸿小区南门,一边连着死胡同。娄小娄刚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前面的胡同口突然出现了七八个男子,他们呈扇形朝他包抄过来。是他那起医疗纠纷的家属。

这些人没有雨具,在雨中冷冷地盯着他,逼近过来。他们有人拿着片刀,有人拿着棍子。在这些人距离他十几米远的时候,他认出了一张脸——就是那个患者的孙子!

娄小娄用尽全身的力气撞了过去,冲出了一个缺口,发疯一样狂奔。那些人咬牙切齿地追上来。其中一个追到他背后,举起片刀朝他砍过来:“妈的,我让你跑!”

他感觉脑袋一麻,血水就顺着头发流下来,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继续跑。另一个人举起棍子,“嘭”一声,砸在他的脑袋上:“整死你!”他踉跄了一下,并没有倒下,继续跑。

又冲上来一个人,再一次举起片刀,砍在了他的右肩上。他疯了一样冲向了机动车道,跑进了快速行驶的车辆中。这些车辆纷纷惊叫着转向,躲避他。

那些人傻了,一个个停在了路边,不再追赶。

娄小娄在车辆中朝前跑。他跑到死胡同口,桑丫正好走过来。

她看到了娄小娄,一下愣住了。娄小娄脸色苍白,身上已经被雨水和血水湿透。桑丫颤巍巍地说:“娄小娄,你怎么在这里?你受伤了!”娄小娄没说话,他伸出手把桑丫拦腰抱起来,一下就扛到了肩上。桑丫的雨伞掉在了地上。娄小娄扛着桑丫,冲上过街天桥。这时候,已经快到九点了,如果他不离开死胡同,不知道那个雷会不会劈到桑丫身上!

桑丫问:“你要干什么?”娄小娄不言语,跑得越来越快。桑丫喊起来:“你怎么了!放下我!”娄小娄还是不言语,他扛着桑丫冲进小区,直接冲进了地下室。

这里是业主们的储藏室,黑糊糊的。娄小娄把桑丫放在一个角落,然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哗哗流下来。桑丫挣扎着,大声问:“娄小娄!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如果,这个时间,娄小娄不阻止桑丫,桑丫现在正好走过死胡同的第四个拐弯处,慢慢走向那个死局……

娄小娄一言不发,就那样死死抱着她,全身颤抖,泪如雨下。桑丫被阻止了,她的手表还在“滴答滴答”朝前走。她央求道:“娄小娄,你放开我,我必须带你去医院!一会儿,你的血就流光了!”

九点零四分。地面上突然惊雷四起,好像天下的原子弹都被引爆了!刹那间,天崩地裂,震耳欲聋:“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桑丫吓傻了,也紧紧地抱住了娄小娄。人间似乎一下就暗无天日了,地下室里黑得不见人,闪电的光从楼梯那里一下下照进来,照亮桑丫惊惶的脸,也照亮娄小娄流泪的脸。

雷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储藏室的锁头在摇晃,楼房在摇晃,地球在摇晃。娄小娄感觉到,雷声越来越近了,它们好像从天空滚了下来,就在楼顶盘旋,咆哮。不,它们已经到达地下室的入口处了,“咔嚓”一声巨响,一个很大的火球就滚了进来。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雷声才渐渐远去。

雨渐渐停了。

世界变得一片安静。

死胡同的入口处,桑丫掉下的那把伞变成了灰。

(本文纯属虚构)

编辑 孙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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