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西流——(一)敦煌的母亲河

2008-01-07 01:17探索·发现
走近科学 2008年1期
关键词:莫高窟敦煌长城

探索·发现

它反众河而行,自东向西流向罗布泊;

它与众不同,流淌出一段辉煌如歌的历史;

它就是敦煌的母亲河——疏勒河。

串起绿洲明珠的长藤

疏勒河横跨青海、甘肃、新疆三省区,全长1000多公里,是中国大陆少有的自东向西流淌的一条内陆河。

我们摄制组驱车前往祁连山口,寻找那条向西流淌的孕育出敦煌文化的大河。

从甘肃玉门向南行驶30多公里,就进入祁连山昌马峡谷。拐几个弯后,只见一条大河从群山之间奔腾而出,这就是那条流淌出辉煌历史的疏勒河(图1)。

(1)水是生命之源,西流的大河孕育出这片土地与众不同的生命

疏勒河发源于祁连山脉西段的疏勒南山和托来南山,经上游100多公里的汇聚,从昌马峡谷中奔涌而出,随即掉头向西,穿越安西县到达敦煌,度过玉门关继续向西,最后汇入新疆境内的罗布泊。

疏勒河的支流包括横贯敦煌全境的党河,流进莫高窟的宕泉河,流进榆林窟的榆林河等。

疏勒河流域总体地势东高西低,昌马峡谷海拔2000多米,敦煌西北部和罗布泊最低海拔只有800多米,这是大河西流的原因。

疏勒河两岸形成了大小十几片古代绿洲,从东向西依次有:昌马、渊泉、锁阳城、石包城、瓜州、广至、敦煌、阳关、多坝沟及古玉门关等,其中敦煌是最大的一片。

疏勒河犹如一根绿藤,把沿途的一片片绿洲串连起来,把一条条自由流淌的小河流收编起来,也把丰富多彩的文化整合起来,孕育出了举世文明的敦煌文化(图2)。

(2)敦煌佛教艺术举世闻名

李正宇(敦煌研究院研究员):疏勒河千百年来孕育了世界著名的敦煌文化,它是历史上十分著名的一条文明河、生命河、文化河。

然而奇怪的是,今天的疏勒河却被冷落一旁,极少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疏勒河唯一被外人所了解的,就是兰新铁路上一座不知名的小站——疏勒河车站。

在漫长的岁月中,疏勒河流域几番改道,几次断流,几度繁荣,几度凋敝。它的每一次改道和断流都让繁华的都市变成废墟,让大片的绿洲变成荒漠,让文明的链条骤然断裂,留下了一个个扑朔迷离的历史之谜。

中外文化交流的运河

农历四月初八,是佛祖释迦牟尼的诞辰日,敦煌市五墩乡新店台村的人们早早就去莫高窟赶庙会。

这一天,莫高窟九层楼前俨然成了一个盛大的集市。几乎全敦煌的老百姓都来给大佛菩萨进香,祈求年景风调雨顺、祛病消灾。

敦煌似乎注定与佛有缘。

佛教产生于公元前5世纪的古代印度,在公元1世纪左右进入西域,在短短200年间迅速流行,并沿着丝绸之路向东传播。佛教东传进入中原的第一站就是敦煌。

据专家介绍:东汉以来,高僧都是从敦煌这个通道绵绵不绝地进入中原,进行佛教的传播以及佛典的翻译。

疏勒河是一条朝圣的河,是中西交流的文化运河。

李并成(西北师大敦煌研究所所长):闻名于世的莫高窟就建在大泉河边,无论是西出阳关还是东还玉门,无论是僧人还是商旅,都在莫高窟烧香礼佛(图3)。

(3) 黄沙重重包围,也抹不去莫高窟昔日的辉煌

敦煌莫高窟、安西榆林窟等大小十几处石窟群,都在疏勒河及其支流的峡谷峭壁上安家落户。

陈国灿(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副会长、武汉大学教授):说起石窟,我们可以画一条线:疏勒河上游的昌马河就有昌马石窟,昌马石窟往西走又有东千佛洞,东千佛洞继续往西又有榆林窟,榆林窟再往西又有莫高窟,莫高窟再往西又有西千佛洞,西千佛洞再往西,到了党河有五个庙洞窟,可以说基本上是一条线。

莫高窟开凿历经10个朝代,连续1000多年,留下宝藏无数。加上榆林窟、东西千佛洞等姊妹窟的丰富遗存,使敦煌成为举世闻名的东方艺术宝库。

中古时代,无数商人和使者、僧侣进出塔克拉玛干、穿行在河西走廊的漫漫路途上,敦煌是他们心中的灯塔,莫高窟是他们精神的驿站。

韦陀(英国伦敦大学教授、敦煌学家):从公元4世纪到14世纪,就连续地造窟了。从西汉起,敦煌的佛教艺术就和世界文化有关系了。

敦煌吐鲁番学会的会长季羡林教授曾经说过:敦煌是世界四大文明的交汇地。

疏勒河处在古代丝绸之路的咽喉。

丝绸之路上的几条重要通道——阳关道、玉门关道、吐谷浑道、莫贺延碛道,全部沿疏勒河两岸穿行。敦煌是丝绸之路东段的终点,又是中段的起点,玉门关、阳关是“出塞”“入关”的必经之地。

荣新江(北京大学教授、敦煌学家):古代没有先进的交通工具,向西一定要傍着河流走。这条河流对于东西交通非常重要。

丝绸之路开通1000多年间,疏勒河流域始终处在中国对外开放的最前沿。从西汉开始,敦煌地区始终与中原保持着血肉联系。如今,这一带的饮食习惯、方言土语、民风民俗基本与关中地区无异。

明嘉靖三年(公元1480年),嘉峪关城门正式关闭,敦煌连同整个疏勒河流域都被遗弃在关外,喧嚣了1000多年的阳关古道,终于曲终人散,莫高窟也日渐凋落。

我们来到了疏勒河尾闾,这里就是今天被称为“魔鬼城”的敦煌雅丹国家地质公园(图4)。

(4)记者冒着摄氏40度的高温进行拍摄,感受到了这里气候的恶劣

这里是亚洲最大的风蚀地貌区,长风把大地撕扯得支离破碎、光怪陆离。

李正宇:这个地方虽然开阔,但没有烽火台,不用设防,敌人不会从这里经过,因为这里是鬼门关。

20多年前,著名科学家彭加木就是在疏勒河末端的古河床失踪的。

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孕育了灿烂文明的疏勒河,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尾(图5)。

(5)当年水丰草茂的疏勒河末端,如今已成为生命的禁区

随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开启以及明王朝推行闭关锁国政策,延续1000多年的陆上丝绸之路中断了。

杨镰(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到了明代,朝庭关注的重心偏向了东南部,不太顾及西部。那些政治家和军事家已经失去了汉朝张骞他们那样的进取精神。

20世纪初,敦煌莫高窟终于有外国人光顾,可是,他们不是来采购丝绸,而是来盗宝的。

藏经洞石窟遗书意外发现,让敦煌再一次震动世界。

20世纪中叶,古老的疏勒河开始进入历史的新纪元。

沉寂了数百年的敦煌重新受到全世界的关注,各种肤色的人们踏上丝绸古道,寻找大漠深处的古老文明,为古代中国人的伟大创造而惊叹,为这块土地的沧桑巨变而感慨万端。

窦侠父(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理事):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只有把自己处在对外开放的系统中,才能融入世界,走向新的发展。

疏勒河承载着让古老的中国走向世界,让世界走进中国的使命。

如果没有疏勒河引导,没有丝绸之路的畅通,人类四大文明的交汇和撞击可能会推迟;如果古老中国没有从敦煌打开对外开放的大门,世界历史也许会是另外一种格局。

幸好,这只是一种假设(图6)。

(6)今日敦煌新面貌

造就伟大的汉长城

在玉门关外,我们沿着疏勒河南岸西行,途中看到一些断断续续的残墙,它们在沙丘与戈壁中若隐若现,仿佛一条巨龙在起伏游动。

让人难以相信,这一道道貌不惊人的土墙,就是2100年前修筑的汉长城。

西汉时期,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先后3次征讨匈奴。公元前121年,骠骑将军霍去病在河西之战大获全胜,将匈奴赶出了河西走廊。汉武帝遂将长城从甘肃永登向西延长到玉门。公元前101年,李广利伐大宛取得胜利,汉王朝又把长城修到了盐泽,也就是罗布泊。至此,汉长城从渤海之滨一直延伸到疏勒河下游,全长1万多公里(图7)。

(7)尽管历经沧桑,汉长城依然巍峨挺拔

在汉长城的护卫下,敦煌及河西全境免于匈奴和羌人的侵扰,以汉长城的延长线——玉门关外到罗布泊的烽燧防御系统为依托,西汉王朝完全控制了天山以南、昆仑山以北的塔里木全境。

河西走廊的汉长城有1000多公里,其中疏勒河流域的安西、敦煌境内保存有200多公里。

奇怪的是,汉长城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高大。从空中俯瞰,敦煌一带的汉长城甚至像一条普通的地埂子。很难想象,这样的长城怎能抵挡匈奴的金戈铁马?

更让人称奇的是,这里的汉长城竟然是用沙石和芦苇筑成的,连一块砖都没有。

2000多年过去了,挣扎在飞沙走石的大漠戈壁中的汉长城却依然挺立。

李并成:一层沙石加一层芦苇,或者是红柳和柴草,这么层层叠加而起。有的地段则是垫一层胡杨作为墙基,然后在上面填压沙土,这种构筑方法,在世界建筑史上是一个奇观。

这是一道充满了智慧的墙,是中国古代的伟大创举。

它的名字叫“苇墙”。

纤弱的苇草和沙石交替叠压,在当地盐分极高的碱水凝结下,焕发出惊人的力量——柴草变成了钢筋,沙石变成了砖瓦,汉长城变成了铜墙铁壁。从此,“却匈奴七百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

英国探险家斯坦因考察敦煌的汉长城后,曾留下这样的文字:“当我看到我对面的一段墙体,即使再架上一门现代野战炮对它也可能没有多大影响时,我不禁对古代中国工程师修建这段长城的技术深感钦佩,而且也对他们修筑临时堡垒的技术深感钦佩。我非常怀疑那时甚至现在,还有其他什么人能够建造一项在持续不断的外力侵蚀环境下,能够存在2000多年的工程。”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汉长城的墙体从下往上每隔20厘米就铺一层芦苇,这数量巨大的苇草从哪里取得呢?

陈国灿:汉代长城,基本上是沿疏勒河修筑的。

揭开谜底的还是疏勒河。

汉代的敦煌不像现在遍地黄沙,而是河水充沛,芦苇遍地。奔腾西流的疏勒河在沿岸留下大片湖泊、沼泽,生长着密不透风的红柳、胡杨、罗布麻和芦苇。据说直到清朝道光年间,这一带仍有虎豹熊罴出没。当年修筑汉长城所需的芦苇,就是依靠疏勒河沿岸大片的湖泊和沼泽提供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是疏勒河造就了伟大的汉长城。

作为汉代最重要的军事防御工程,汉长城的防御体系又是如何运作的呢?

长城在汉代又称为“塞”,由距离不等的小城堡相连,小城堡设有发放警报的“烽台”,称为“亭”或“燧”,相隔若干个“燧”有一个较大的城,称为“障”。驻守亭障的士兵一旦发现敌情,立即发出信号,称“烽燧”(图8)。

(8)疏勒河流域现存135座汉代烽燧,是目前保存烽燧最多的地方

在敦煌汉长城的当谷燧附近,我们发现了几堆年代久远的芦苇,至今还整齐地堆放在一起,这就是汉代烽燧用来报警的“积薪”。

李正宇:当时烽火台夜间燃火用的火把,是用芦苇做成的,规格大概是2米长。

积薪,用来在白天煨烟;苣,用来在夜间燃火。同时,还有用白布制作的“蓬”一起配合使用。

这就相当于今天的“密码电报”:白天放烟,晚上点火,燃几柱火就代表有多少敌人。长城烽燧上的报警系统可以称得上是古代的“信息高速公路”。

2000年,在敦煌学术研讨会上,李正宇公布他多年考察结果:在敦煌境内除了汉长城,还存在环护整个绿洲的古代塞城。他由此推断,过去北方各国曾筑有塞城,秦始皇只不过是把各国塞城的北墙连接起来变成了长城。

这个发现可能会改变长城的定义。

下期请看:

《大河西流——(二)脱水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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