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色灾难 邻邦故事

探索·发现

美国军队在越战期间，使用了橙色剂等化学品用来祛除越南森林中茂密的树叶，企图消灭隐蔽其中的越共军队。它给参战双方留下了无穷的灾难——受到落叶橙色剂污染的军人们，无论是越南士兵还是美国士兵，战后，或多或少都承受着特殊的战争痛苦。

越战结束整整30年了，可橙色剂留给越、美士兵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却远没有结束……

越南，无疑是现代历史上战争最为频繁的国度之一。不久前，一场由越南人发起的诉讼又一次揭开了战争的伤疤，人们意识到:战争那灾难性的后果带给人们内心的巨大阴影……

胡志明市，在越南历史上有着非凡的意义。

30年前，也就是1975年的4月30日，最后一架美国直升机仓皇离去，几个小时后，一队越南人民军的坦克冲进南越政权总统府，美国扶持的傀儡政府就此倒台，越南战争结束了。

一年之后，越南统一。

10年后，越南政府开始实施革新开放的政策，现在，越南经济正以每年7%的速度增长，越南8200万人口中，约三分之二在30岁以下，对他们来说，越战是父辈的历史。

今天，当我们行走在胡志明市的大街上，耳边轰鸣的摩托车声和随处可见的外国旅行者，似乎在告诉我们，战争已经远去。

但是，多年前的那场战争的阴影却挥之不去（图1）。

(1）“和平村”，每隔一星期就会有一个畸形儿被送到这里，他们有的已经在这儿居住了30年

胡志明市的“和平村”目前还有60多名婴儿，与其他畸形儿童不同的是，他们都是越战的间接受害者，一出生就是畸形。医院主管阮芳新介绍说：这些小孩的父母都是战争期间的橙色剂受害者，毒素已经深入到基因里，这些疾病是遗传的，有时候还会传到第二代、第三代。

阮芳新告诉我们说:有一些疾病，比如说没有手、没有脚;或者是脸部上的一些疾病;还有内脏疾病、心脏病;也有皮肤病等等，这些都是橙色剂受害者的病症。根据越南官方的统计，全国有2万多名这种畸形儿（图2）。

(2）这个站在小帆布床上的孩子，头部因脑积水而肿胀得吓人

那么，美军为何要使用化学落叶剂呢？

1954年，奠边府被攻陷，标志着法国在越南殖民统治的结束。

根据同年的日内瓦协议，胡志明控制的北越和吴庭艳统治的南越政权均要进行选举，但吴庭艳认为北越的选举不是自由选举，因而不愿参加，此举得到了当时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的支持。

1961年，胡志明指责美国企图挑起事端，制造战争，宣布组建南越国家解放阵线，推翻吴庭艳政权。在这种情况下，时任美国总统的肯尼迪宣布将全力支持南越吴廷艳政权，并派出第一支武装部队抵达南越。

越南国内战争开始了。

由越南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利用当地茂密的丛林，神出鬼没，连连挫败吴庭艳的进攻，而美国先进的空中力量面对丛林中的游击武装，很难找到有效的打击办法（图3）。

(3）美国军方和西贡政权决定启动一项特殊的战略行动，来解除南越解放阵线逐渐逼近的威胁

1962年1月7日晚上10点半，3架大型运输机从菲律宾的克拉克机场起飞，载着机组人员和喷洒设备，在西贡机场降落，美军的“牧场行动”开始了。

1月11日，50万升除草剂由货轮运抵南越，这是美军为“牧场行动”提供的第一批供给。空军309部队受命喷洒化学品。

1962年8月，美国和西贡军队开始向越南最南端的金瓯角试验喷洒脱叶剂。这个行动的持续时间从9月3日到10月1日，2个月零16天后，这个地区95%的植物不是死亡就是掉光了叶子，包括沿河的红树和道路两边的椰子树和棕榈树。

在试验阶段，美军使用了几千种不同的化学品，其中，橙色剂在脱叶方面的效果大大超过其它化学品，因此，美军开始大规模使用。

在美越战争中，美国军队在越南使用了大量的现代化武器，像减速炸弹，或是集束炸弹等等，但最可怕的是美国军队使用了大量的生化武器（图4）。

(4）根据美国哥伦比亚科学院的一些报告，美国从1961年到1971年10年中，使用了8000万升的生化武器

1967年8月18日出版的美国《科学》杂志报道：“美国国防部表示，他们正在加强对越南喷洒灭草剂。”喷洒的目标开始对准被认为解放武装活跃的地区和处在中间地带的山地，也就是著名的“胡志明小道”和位于越南北纬17度线的停战地带。

据战后越南媒体报道，越南患橙剂污染后遗症的人数达100万人，他们中有些人身患癌症已经死亡，不少人仍在病痛中煎熬。

根据联合国裁军委员会的一项报告，在喷洒灭草剂最初的7个月里，美国空军共飞行了200次，喷洒了76万升的落叶剂，喷洒行动使北纬17度附近主要道路的宽度延伸了275米。失去了茂密树叶的遮挡，越南解放武装的许多军事目标就暴露在美军的火力之下，负责由北方向南方运送军用物资的“胡志明小道”，也遭受了很大的打击。

橙色落叶剂收到的明显成效令美军十分满意。

然而，橙色剂中被人忽略的剧毒成分，如瘟疫一般，悄然向作战双方的士兵袭去。

乔恩·苏，原美国陆军士兵，1968年到1969年，在越南广治省服役，乔恩·苏回忆说：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是剧毒物质，只知道是驱蚊剂，直到1979年才第一次从新闻报道里知道的，一些美国老兵生的小孩身体严重畸形，有些没有腿，有些没有胳膊，美国老兵自己身体也出了很多问题，比如说眼睛失明等。

那么，橙色剂中究竟含有什么样的剧毒成分呢？

这些落叶剂里有大量的毒剂，叫作二恶英。如果把80克的二恶英放到一个大城市的供水系统里，那么，这个城市的80万人将会全部死亡，80克的毒剂就可以使80万人死亡。而美军使用了336公斤，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数字，如果集中使用的话，可以杀掉几十亿人。

越南老兵郭光荣在一次潜伏行动中，受到了橙色剂的污染，当时感到难以呼吸，20多年来，他的皮肤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如果天冷的话，皮肤会裂开，出血，所有医院都不能治，气候变化的时候感觉很难呼吸。

更为可怕的是，橙色剂中所含的剧毒成分侵入人体后，开始向下一代蔓延。

越南有关部门公布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在越南战争中，因沾染化学毒剂而造成各种后遗症的人至今仍有近4万人，而仅在越南21个省的调查中，就发现有1.4万个家庭生下了2万多名先天残疾的后代，其中包括畸形、瘫痪和神经性疾病患者。研究表明，在喷洒过橙色剂的地区，死胎和流产现象猛增了3倍。据越南媒体报道，越南患橙剂污染后遗症的人数已达100万人。

3个月前，郭光荣被越南政府收进一家专门为橙色剂受害者治疗的疗养院。这家疗养院叫“国际友谊村”，位于越南首都河内以西60公里。

国际友谊村，5年前由加拿大、美国、意大利等国援建。在那里，大约有100多个橙色剂的直接和间接受害者。

国际村村长阮康新介绍说:这里一共有150多人，包括40多个老兵，100多名儿童。这个友谊村是越南中央伤残军人协会发起的，日本、法国、德国、美国、英国这5个国家的一些伤残军人，希望能够帮助越南人民克服战争遗留问题。

在国际村里，一名中年男人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这位父亲曾经是一位越南战士，他叫杜德柳，是带着自己的女儿来寻求帮助的。从结婚至今，杜德柳和他的妻子先后生育了15个孩子，但是已经有12个夭折，剩余的3个孩子中，2个半身瘫痪，不能说话，这个女儿算是智力比较正常的，还能说话。

杜德柳说：女儿后脑有问题，一开始是瘫痪，后来做了一次手术，两个月之后，眼睛又看不到了，所以又做了第二次手术，现在准备再做一次手术。

记者问杜德柳的女儿：你觉得这次手术会成功吗？

杜德柳的女儿说：前几次我还抱希望，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希望了。

记者又问：那你知道你的疾病是谁造成的吗？

女儿回答道：这很难回答，很多时候，我也恨我的父亲，这都是因为我的父亲引起的，但是如果我父亲不去打仗的话，怎么会有今天的和平呢。我想继续上学，以前的几次我还相信，但是现在，我完全没有信心了。

女孩的回答，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十分震惊，我们很难相信这些话竟出自一个８岁残疾女孩的口中。

在美国，一些受到污染的老兵向法院起诉获得了1.8亿美元的赔偿；2004年，100多名越南的橙色剂受害者也向美国高等法院提起诉讼，却被驳回了。

诉讼的失败并没有停止人们对那些无辜者的关怀，战后，一些国家和组织伸出了援手，橙色剂的受害者们，开始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

2004年1月，作为全国橙色剂受害者的代表，100名越南人向美国纽约联邦法院提起诉讼，索赔金额高达数十亿美元。

越南人状告在上个世纪60年代，为美国军方生产生化武器“橙色剂”和其它落叶剂的30多家美国化工企业，要求他们赔偿越战期间越南人因接触了美军化学武器之后造成的身心伤害。

2003年8月，美国《职业和环境医学杂志》刊登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研究报告，这份报告证实，美军在越南战争期间使用的橙色剂，现在仍在污染越南食物和毒害越南民众。

报告说，2002年，美国科学家在越南南部城市边和附近提取了16种食物样品，发现其中有6种食物中，致癌化学物二恶英含量接近越战时期的水平，它们广泛存在于鸭肉、鸡肉、深水鱼体内。

边和曾经是美军的空军基地，是越战期间美军储存橙色剂最主要的仓库所在地。当美国战败离开越南的时候，这些毒剂就放在机场，时间长了开始泄漏到周围一些地区。

负责此项研究的美国首席研究员说，这项研究说明，橙色剂并没有成为历史，这里的越南人体内二恶英的污染程度仍然很高，有的达到正常人的200倍。

这一研究在国际上，尤其是在越南引起轩然大波。

2004年1月底，越南橙色剂受害者和越南橙色剂受害者联合会起诉美国生化公司（图５）。

(5）这是自越战结束整整30年后，越南公民向美国法院提出的第一起集体诉讼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引导越南人走上诉讼途径的，竟是一批参加越战的美国老兵的命运，在越战中，许多美军士兵也成为橙色剂的受害者。

由于当时对橙色剂的危害一无所知，美国士兵也被蒙在鼓里。他们或者被飞机直接喷洒到，或者是进入了刚刚喷洒过的树林。

从20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在越南服过兵役的美军人员中，许多人得了奇怪的病，他们的后代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生理缺陷。

1979年，一个代表240万名美国老兵的团体，开始状告生产落叶剂的DOW化学公司和蒙桑托公司，他们认为，是橙色剂造成了那些疾病。

然而，根据美国法律，美国士兵不能因为战争期间发生的事情起诉美国政府，这也就意味着那些越战老兵的起诉将会面临失败。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越战期间任美国海军总司令艾尔默·祖姆怀特家中的悲剧。海军上将祖姆怀特于1968年～1971年在南越的战场上指挥美国海军，他曾作出以下决定:沿着湄公河喷洒橙色剂，以保护美国海军的河上巡逻船只，阻止越南游击队的袭击。

当时，祖姆怀特上将的儿子艾尔默·祖姆怀特上校，负责在金瓯地区的河上巡逻，由于被喷洒了橙色剂，沿河两岸的树木全部掉光了叶子，上校每天都在河上巡逻，下午他会在河里游泳，在岸边的集市里吃饭。

离开越南后，祖姆怀特上校回到美国结婚生子。但是，儿子的智力不正常。同时，祖姆怀特上校也患上了两种癌症，并在1988年死去。

祖姆怀特上校临终时，在他的病床边，父子俩终于意识到了橙色剂的危害。由于自己家人的经历，祖姆怀特上将领导一组科学家，重新打开以前研究项目的文件，他们发现了几处错误。然后，他要求美国国会对橙色剂的危害进行公开调查。

在国会的辩论中，祖姆怀特上将证实，根据他们的调查，28种不同的疾病与接触橙色剂有关。

公众的压力迫使美国国会通过法令，并指派美国国家科学院审核以前的研究，察看哪些疾病可能是由橙色剂造成的。

不久，美国国家科学院公布了第一批疾病，还出版了文件汇编《老兵和橙色剂：在越南使用灭草剂对健康的影响》。在这些文件中，美国政府首次承认橙色剂造成了某些疾病。

1984年，在经过了复杂的诉讼程序之后，向美军供应军用化学品的公司败诉。生产过橙色剂的7家美国化工企业，向美国越战老兵或者直系亲属赔偿了1.8亿美元。

2004年，100名越南人作为全国橙色剂受害者的代表，向美国纽约布鲁克林联邦法院提起诉讼，状告30多家美国化工企业在越战期间为美国军方生产化学武器，致使100万名越南人身体受到伤害。越南人称，橙色剂的影响包括生育缺陷、流产和癌症发病率高。他们要求这些美国化学公司支付数十亿美元的损失，并负责清理由此造成的环境污染。

2005年3月10日，越南人终于等来了开庭的时刻。

这一天，美国纽约联邦法院开庭审理了这个案件，纽约法院认为，由于在越南战争期间，没有任何受到联合国认可的国际法或者国际公约规定橙色剂是毒药，并禁止其在战争中使用，因此，纽约法院驳回了越南人的诉讼请求。

这件事，不仅仅引起了越南人民，还引起了全世界所有有良知的人民的愤怒，因为美国的这个判决是不符合事实的。

尽管美国法院驳回了越南橙色剂受害者的请求，但从越战一结束，来自国际社会和越南国内对于受害者的援助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乔恩·苏在战争结束后，加入了美国越战老兵协会，2000年，他受协会的派遣重返越南，担任协会驻越南友谊组织的负责人。

乔恩·苏说，我想让大家了解历史的真相，了解越南人民现在的状况。我们在战争结束就回到了美国，过上了正常的生活。但这里的人民仍然忍受着战争的痛苦及煎熬，比如说越南遍地是炸弹，不久前，有一颗3000磅的炸弹爆炸了，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我们希望能够做点事情来帮助越南人民，让其他人了解越南现状，了解越战的历史。

5年前，在乔恩·苏和他的同事乔治·米洛的努力下，由美国越战老兵协会发起，加拿大、英国、法国、日本这5个国家的老兵组织以及越南政府共同参与，筹集了几十万美元的资金，在河内郊区，建立了一个康复机构——越南友谊村。这个村子专门用来治疗那些在战争中受到橙色剂污染的越南人和他们的残疾孩子。

乔恩·苏说：一方面，我们非常高兴能够帮助一些孩子，这里大概有120个越南孩子，但同时我们也知道，还有大量需要帮助的人（图6）。

(6）在越南友谊村里，橙色剂受害者能够得到基本的生活保障，较好的康复治疗

现在，经过乔恩·苏和他的同事们的共同努力，越南友谊村正在成为一个连接国际友谊的纽带。

经常有美国的孩子们来到这里。

对于这些美国孩子来说，越战只是他们从书本上或者是电影里看到的故事，但是现在，他们在越南友谊村里，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战争带给人们的残酷。

美国女教师说，他们觉得非常震惊，30年前发生的事情，美国投放的化学武器在这么多年后还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图7）。

(7）一群来自美国的孩子，在老师的带领下，到友谊村进行义务劳动

现在，越南与美国正积极寻求解决橙色剂问题的有效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