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现代性理论本质上是对“现代性问题”的理论自觉和反思批判。在20世纪中后期以来西方社会发展理论的演进中,风险社会理论以其独特的致思路向对西方现代性的根本问题和出路进行了理论探索,旨在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论争中开拓出现代性反思的新维度,建构一种新的社会批判理论。以马克思主义对待现代性问题的辩证立场对风险社会理论的致思路向进行批判性分析,深入研究现代化进程中不断凸现的风险问题,是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理论的重要任务。
关键词 风险社会理论 现代性 风险
〔中图分类号〕B08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47-662X(2007)05-0171-06
风险社会理论是20世纪中后期以来西方社会发展理论的演进中新近出现并且影响极为广泛的一种社会发展理论。在全球化的语境中,这种理论着力阐发的“风险”、“风险社会”等概念已成为学术研究和公众讨论的热点话题和流行语,但这一理论本身的逻辑架构及其深层的理论旨趣并没有得到认真的清理和深刻的批判。事实上,风险社会理论不只是对当代社会发展中风险问题丛生的现象描述,而是旨在从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对立中开拓出现代性反思的新维度,建构一种新的社会批判理论和社会发展模式。本文力图以现代性的问题性为切入点,以关于现代性问题的当代论争为理论背景,以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剖析风险社会理论的理论架构和致思路向,为当代中国社会的和谐发展与现代性的全面建构提供可资借鉴的思想资源。
一、现代性的问题性及其当代论争
“现代性”这一关键概念从学科领域来看,哲学、文学、社会学、心理学等诸多学科都在使用;从时间跨度来看,“从十八世纪后期开始,现代性就已经成为哲学讨论的主题。”(注:〔德〕于尔根•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哲学话语》,曹卫东译,译林出版社,2004年,第1页。)从使用范围来看,它从欧美国家开始随着发展中国家现代化过程的启动和全球化过程的推进扩展到了世界各地;从基本内涵来看,最具代表性的观点有: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一种独特的社会生活和制度模式,一种特殊的叙事方式,一个自启蒙以来尚未完成的方案俞吾金:《现代性现象学》,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年,第34-36页。。总之,“现代性从西方到东方,从近代到当代,它是一个‘家族相似的’开放概念,它是现代化进程中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诸层面的矛盾和冲突的焦点。”(注:周宪、许钧:《现代性研究译丛总序》,见《自反性现代化》,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4页。)现代性概念的形成以及以此为基础的各种理论建构从深层来看,都是人们对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各种“现代性问题”的高度理性自觉和反思批判,“只有把握住了‘现代性’之为问题,我们才能真正懂得什么叫现代性。”(注:赵景来:《关于“现代性”若干问题研究综述》,《中国社会科学》2001年第4期,第27页。那么,现代性何以成为问题?现代性的问题性何在?
现代性的问题性既有其事实层面的表现,也有其学理层面的表征。就事实表现而言,西方现代化过程中形成的工业文明打破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原初和谐,造成了资源枯竭、环境污染、气候异常、自然生态系统平衡破坏等今天我们称之为“环境问题”或“生态问题”的状况,制约了人类社会的进一步发展与人们生活质量的提高;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特征的现代化伴随着殖民扩张和殖民战争,在20世纪前半期酿成了两次世界大战,使民族之间、国家之间、东方与西方之间贫富差距拉大,地域文化的多样性被抹平,人的生命安全受到挑战;以科技理性、经济理性和工具理性为根基建立起来的社会组织和社会制度,使个体人生的价值理想缺失,充满了相对主义和无意义感。这是西方式现代性累积而成的文明的“整体性危机”,是人类文明进程中不同于物质贫困的新型的“贫困化”。到20世纪中后期,已经高度现代化的西方国家面临的发展困境和危机已经提升到了对现代性的根基进行总体性反思的深层理论视界。其实,现代性问题由来已久,现代性问题性的事实呈现始终伴随着对现代性的反思和批判。早在18世纪卢梭对现代化过程中与物质技术的进步相伴随的不平等的深化和道德堕落就进行了分析批判;马克思在19世纪中叶创制唯物史观的过程中真正开启了现代性批判的辩证进路,指出了资本主义现代性造成了“物的世界的增值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注: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51页。的异化现象,开辟了通过共产主义运动扬弃异化劳动的现实道路。韦伯关于现代性的“铁的牢笼”的论断、海德格尔对技术“座架”的揭示和对“存在被遗忘的”发难、马尔库塞对“单向度的人”的批判、贝尔对“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的剖析等都是对现代性问题性的反思批判和学理表征。
20世纪中后期以来,西方学界对现代性的反思批判集中表现为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论争,二者分别代表了两种破解现代性的问题性难题的致思路向:现代性的完善和重建与现代性的颠覆和解构。哈贝马斯是现代性的完善和重建理路的最著名代表。在他看来,以启蒙理性为基础的现代性发展到现在虽然是问题百出的,但“我们仍生活在现代,而不是后现代”(注:〔德〕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地平线——哈贝马斯访谈录》,李安东、段怀清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03页。),现代性的启蒙理想具有普遍的永恒的价值,现代性是“一项未完成的规划”,但对继续进展的现代性必须加以引导。而包括后现代性话语在内的各种现代性批判在哲学上都没能走出“意识哲学”或“主体哲学”的困境,它们试图在分裂的理性和孤立的主体性基础上建立现代性的规范基础,而这对于解决现代性问题的症结——“生活世界的殖民化”来说是不能奏效的。因此,只有把意识哲学范式转换为交往行动理论,在“生活世界”中重建“交往理性”,才能拯救启蒙现代性的解放潜能,从而使对现代性的反思批判走上通途。(注:〔德〕于尔根•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哲学话语》,曹卫东译,译林出版社,2004年,第369-379页。)由于交往理性依赖于理想的话语环境和共识的达成,而这在现实生活中又往往是不可能的,因而哈贝马斯的方案被其反对者指认为“乌托邦”。现代性反思批判的另一条理路是对现代性本身的颠覆和解构,它以各种后现代性话语揭露现代性的问题性的内在根源,利奥塔、福柯和德里达是这种路向的主要代表。后现代性论者分析现代性的问题性的理论基点各不相同,比如利奥塔以对现代性的“宏大叙事”包括关于人性的解放叙事和关于真理的思辨叙事的“不相信”为理论基点,福柯以对现代理性、知识与权力的共谋关系为理论基点,德里达以对“逻各斯中心主义”的解构为理论基点,但他们都认为,现代性对总体性、普遍性、人、理性、自我等的张扬压抑和遮蔽了差异、特殊、自然、身体和“他者”,现代性问题的总根源就是理性主义和主体主义的专制,因此必须对它进行彻底的颠覆和解构,进而现代性构想关于自由、平等、进步的价值理想本身是既不可能实现也不可欲求的。后现代性对现代性的反思和批判最终走向了没有建树的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变成了生活碎片中的文本游戏和精神流浪。西方现代性反思批判的这两种理路之间的争论旷日持久、久拖不决,面对全球化情境中西方社会正在经历的重大转型和各种“风险景象”的大量出现,风险社会理论以其独特的致思路向和理论建构开始了反思批判现代性的新探索。
二、风险社会理论开拓反思现代性新路向的理论建构
1986年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第4号机组由于人为原因发生爆炸,造成了大面积的核污染,酿成了世界性的大灾难,其后果至今仍不能完全预知。同年德国著名学者乌尔里希•贝克在其德文版的《风险社会》一书中首次使用“风险社会”的概念描述当今西方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并提出了风险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