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中国在“复关”/“入世”的过程中,每一阶段的国内预期目标,均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国际经济环境的影响。一般来说,国际力量很难直接作用于一国政策选择,总是通过一定的中介环节。在中国“入世”问题上,这些中介环节包括利益群体、决策精英群体和经济理念推广群体。本文选择1986年、1992年和1999年三个重要的年份,分析中国“复关”/“入世”过程中,这些中介环节如何使得国内选择和国际环境结合在一起。
[关键词] 中国“入世” 行为体 国际政治经济
中图分类号:F75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369(2007)6-0006-07
国内政策选择的中介环节
历史事实给予我们最直观的认识,是中国对外寻求“复关”/“入世”的过程,与国内政治经济结构变革基本同步。二者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是学界和社会所公认的。中国在改革开放中产生“复关”/“入世”需求,而在申请“复关”/“入世”的过程中,中国的经济体制加速转轨,与此同时,行政体制领域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简单说来,“入世”对中国的影响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入世”加深了中国融“入世”界经济体系的速度和广度;其次,“入世”使得一个以计划经济为主导的国家,逐渐融入以市场为主导的世界经济体系;第三,“入世”使得中国得以建立一种新的、与WTO规范相一致的国内治理形式。
根据国际政治经济学的一种观点:国际体系不是国内政治和结构的结果,而是后者的原因[1]。古勒维奇(Peter Gourevitch)认为,国际经济联系和军事压力限定了国内行为的表现;国际关系和国内政治应结合在一起进行研究[1]。学者们认为[2],不同的国内群体,感受到的国际力量是不同的。国际力量与国内力量在不同层面上进行互动,群体利益和政策偏好得以塑造,群体结盟或敌对的动力得以改变。正因为国内行为体存在着顺应(或抵制)国际压力的动机,国际力量才得以影响国内行为体的政策选择,即A(国内力量)受到C(国际力量)的影响,产生A'这个分量,A'同时也作用于B。因此,B这个结果是A和A'共同作用的结果(如图1所示)。
具体来说,受到国际力量作用的中介关节包括以下四个变量:
①政治经济理念。国际环境的压力最先总是体现在国内行为体信仰和价值判断产生了变化。1978年中国开始实行改革开放的政策,最直接的原因也是国内官僚群体和知识群体发现中国经济状况与世界经济发展水平的差距[4]。②群体利益。经济权力需要组织和机制来代表,某一个政治党派总是代表了某种相应的经济成分,而政治家的选择总是受到选民力量的影响。整个20世纪经济的转型,是不同产业在国家经济结构中地位的转型,而与此相对应的,恰恰是各经济成分所联系政党在国内政治地位的升降。③国家政治结构。行为体的活动往往受到国家组织形式的影响——选举法、立法行政之间的关系、官僚体系的组成等。此外,国家结构的重要性还表现在,政策和政治环境的弹性程度,决定了利益群体创造新政策的可能。④国家在国际体系中的地位。国内行为体的政策选择还受到国家在国际贸易体系中的位置、国际政治军事位置等的影响。
在分析中国“复关”/“入世”过程的时候,由于中国的国内政治结构和国际地位基本可被视为稳定的常量,因此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政治经济理念和群体利益两个变量上。在此,我们可以对古勒维奇模式做出“中国特色的修正”,把影响中国政策选择的中介环节分为以下三个群体——利益群体、决策精英群体和经济理念推广群体。决策精英群体与利益群体具有密切的关系:后者提供政策变革的动力,前者成为后者在政策决定过程中的“代理人”;而利益群体和决策精英群体总是利用经济理念推广群体所阐述的理念,作为政策选择的信仰依据。
利益群体。改革开放之前,由于新中国实行的是中央统一调控的计划经济,一切资源都属于国家,中央政府官员、地方政府官员和各部门(包括企业)同属于一个利益群体。而改革开放,使得中国的利益群体开始分化。沿海经济特区由于具有招商引资政策的优惠,商贸部门由于享有双轨制货币政策的优惠,变成了开放政策的得益群体。而以往受到国家保护的重工业(部门)、没有享受到开放优越性的内陆省份官员,很自然成了另一部分利益群体。从中国“复关”/“入世”的历程可以看出,每一次“入世”国内的分歧,几乎都和国内利益群体的矛盾有关。
决策精英群体。由于中国与西方不同的政治体制,研究中国政治群体的联盟和竞争,显然不能通过选举制、立法制和执行权力等方面来探讨政治立场变化的动机。此外,另一个需要避免的误区是,很多学者认为,社会主义国家所具有的政治集权使得所有的决策只是由一小部分高层领导左右。事实上,中国的政策制订同样是一个集体过程,条(部门)块(省)的高级领导等经常性参与决策的人员,构成了中国的决策精英群体。尽管极少数领导核心(如邓小平)会对国家的政策有明显的影响,但是真正的政策制订在很大程度上依旧受到政治程序的影响。各级相关地方政府、各个行业与相关行政主管部门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参与权。整个中国“入世”过程,也是中国决策精英群体对“入世”重要性认同的过程。
经济理念推广群体。中国在建国之初,仿效苏联,建立起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而在1978年之后,中国的经济学界经历了几次争论,逐步确立了从计划到市场的经济理念转型。大批不同程度接受国外经济理念的经济学家,开始讨论商品、市场与社会主义的关系。他们认为,经济规律不应该受到意识形态的限制。这些讨论推动了中国利益群体和决策精英群体对国际通行经济准则的认识,并启发了利益群体和决策精英群体利用国际经济规则制定国内政策。因此,除了“利益”这一变量之外,各个利益群体和决策精英群体接受市场经济理念在时间早晚上的巨大差异,也是“复关”/“入世”过程国内摩擦的主要根源之一。
国际力量影响中的“复关”/“入世”过程的阶段分析
中国对“复关”/“入世”的需求感知得较晚。事实上,当中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席位时,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关税和贸易总协定(GATT)纷纷向中国发出邀请,但是当时中国无意于恢复在GATT的席位[4]。只有当经济改革到达了一定阶段时,政府认识到“肤浅地加入国际经济体系”[5]已经不能满足国内改革的需要时,才开始了“复关”的申请。1981年,中国以观察员的身份加入了GATT的《多种纤维协定》,这一身份使得中国有机会迅速发展纺织品贸易,并成为一个重要的纺织品出口国。1984年,中国正式成为《多种纤维协定》多边谈判方的一员。与此同时,中国的对外贸易不断增加,沿海地区城市和一些拥有外贸自主权的部门希望能进一步扩大对外贸易,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多种纤维协定》的成功经验使得中国1986年下决心递交“复关”申请,表达正式融入国际经济体系的决心。
从历史上看,中国的“复关”/“入世”历程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0世纪80年代初到1986年,主要是酝酿、准备“复关”事宜;第二阶段是1987年至1992年,主要是审议中国经贸体制,中国要回答的问题是到底要走市场经济还是计划经济;第三阶段是1993年至2001年,进入实质谈判阶段。其中1999年,中美相继签订《中美农业合作协议》和《中美关于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双边协议》,中国“入世”取得了实质性突破。因此,这三个时间节点,分别标志着一个阶段目标。
本文选择1986年、1992年和1999年三个重要的年份来分析中国“复关”/“入世”过程中,国内选择和国际环境如何结合在一起。
1- 1986年:提出申请
预期目标:减少国际贸易中发达国家的贸易保护和关税壁垒;增加出口贸易,获得更多的外商投资。
这一阶段的预期目标几乎是纯经济利益方面的。在20世纪80年代的前5年,也就是中国刚实行改革开放的前几年内,中国出口收入增加最快的是石油和石油产品。这是20世纪70年代中央重点扶持石油工业的结果。从“文革”后期开始,中国计划通过进口替代,建立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经济体系。仅1978年一年,中国就签订了包括22个大型项目在内的78亿元美元的化肥、冶金等成套引进项目[6]。1977年到1985年间,政府基本上将增加的石油产量都用于了出口[7]42.。但是一方面由于当时世界范围内的石油危机,造成了石油的利润大大下降;另一方面由于能源紧缺影响了经济增长的速度。因此,中国开始反思,是否应该在石油这类资本密集型产品上减少筹码,而是利用中国的比较优势,发展劳动密集型产品。纺织品、服装、鞋类和玩具成为中国出口增长最快的产品。在不到10年的时间内,中国的纺织品出口从1980年的25-4亿美元增加到1998年的128-1亿美元。而纺织品出口在世界市场所占的份额,也从1980年的4-5%上升到1998年的8-5%。[7]65.因此,这一阶段的预期目标依旧停留在“肤浅地融“入世”界经济阶段”,希望利用国际贸易规则促进本国的外贸发展,还没有上升到促进制度衔接的层面上。
利益群体:有外贸权的部门和地区。
在改革开始之前,中国只有12家对外贸易公司,而这些公司事实上是对外贸易部的附属机构。国家制订外贸计划,对外贸易并没有被看成是增加收入,促进国家经济发展的手段,而只是必须的获取外汇的手段。这一情况在改革之后得到改变。1985年,外贸部批准成立了800多家公司,例如冶金工业部成立了中国冶金进出口公司,这家公司可以越过以前的中央外贸企业——中国五金矿产进出口公司,直接从事外贸经营。此外,外贸部还授权各省政府成立外贸公司经营本地区的外贸业务。
外贸权的放开使得各地区和各部门自主从事外贸活动,而对外汇收入的兴趣,增加了部门和地区的外贸积极性。因此,这部分利益群体成为“复关”的支持力量。
决策精英群体:形成与利益群体融合的趋势。
国家的组织形式——政权组织形式、选举制度、政党制度等,在整个“复关”/“入世”过程中并没有发生重大的变化。在寻求“复关”/“入世”的过程中,国家所发生的变化在于,地方行政分权的力量越来越大,非国有经济(体制外)的力量逐渐拥有与国有经济(体制内)相似的力量。这些变化,正是国内改革在试图与国际机制形成制度上的衔接时,逐渐发生的。
这一时期,中国急于在经济发展上取得成就,鼓励企业(主要是国有企业)、部门、地区加快经济发展的速度,并重点推广经济上的先进典型。此外,经济改革允许部门和地区可以提留一部分对外贸易获得的利润,使得企业、部门、地区的官员增加了支持改革的动力。尽管中国大部分政府官员(包括国有企业管理层)的任命,都来自上级权力机关,与经济团体没有直接的关系,但由于这些情况的出现,使得决策精英群体开始分化,并形成与利益群体的融合。
不过,值得指出的是,在这一阶段,决策精英群体的分化,只表现在有限的领域和地区,由于整个国家对经济政策的理解,依旧停留在与计划经济相关联的意识形态领域,推动“复关”政策的,依旧是来自中央政府的力量。
经济理念推广群体:从计划经济过渡为有计划的商品经济。
中国的经济制度是模仿前苏联而建立起来的。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有经济学家提出,是否可以引进价值规律来改革集中计划经济[8]。20世纪80年代,受到“兰格模式”的影响,经济学界开始探讨计划和市场的关系。1984年《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提出“就总体来说,我国实行的是计划经济,即有计划的商品经济,而不是那种完全由市场调节的市场经济”。这一理念的提出,一方面突破了计划的观念,把商品引进经济领域;另一方面依旧停留在计划的范畴,国家掌握经济直接管理的权力。
2- 1992年: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复关”/“入世”取得实质突破
预期目标:获得美国“最惠国”待遇,减少这一待遇年度审批时与人权挂钩的政治影响;获得更多贸易机会,通过开放市场获得外国投资;通过“入世”实现国内经济体制与国际经济体制的衔接。
这一时期对“复关”/“入世”在经济上的目标,与前一阶段类似,但是值得注意的是,随着“入世”谈判的深入,中国在这一阶段的目标,已经跨越纯粹的经济得利,开始进入制度层面。在1989年4月的第七次工作组会议上,中国已经与GATT中国“复关”工作组就对加入议定书进行对话,很多人估计,在同年7月的第八次工作组会议上,中国将成为缔约方。但是,1989年6月中国的政治风波,使得大部分西方政府对中国进行经济制裁,出口信贷和经济援助项目被终止。第八次工作组会议被迫取消。中国的“复关”/“入世”进程进入僵局。而随着苏联的解体,对发达国家来说,吸引中国加入的政治动力也趋于减弱。鉴于中国加入的条款对前苏联一批经济转型国家将起到借鉴意义,GATT成员方决定对中国使用相对严格的条款。此外,由于当时中国经济过热,从1988年开始,中国实行治理整顿,并强化了一些行政措施,主要缔约方认为中国的经贸体制发生了与GATT格格不入的“非市场导向”的变化。而在世界贸易体系中,“除了以市场为基础的机制外,其他机制皆不存在”[9]。
因此,中国“复关”的关键在于使国内经济体制与国际经济体制相衔接。此时,中国国内无论是从制度条件还是从思想观念上都已成熟。1992年春,邓小平在南巡讲话中重申了他对计划和市场的看法,这一讲话为以市场经济体制为导向的改革在中国的确立定下了基调。1992年6月9日,江泽民在中央党校省部级干部进修班上发表讲话,第一次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提法。1992年10月,中共“十四大”正式提出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至此,中国的经济制度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而从1992年开始,中国在对外贸易方面的改革力度进一步加强,首先是关税和非关税壁垒的水平大大降低。根据统计,1982年中国的平均法定关税率高达55-6%;1992年降至43-2%;到了2001年,仅15-1%[7]44.。其次,中国与发达国家开始签署市场准入协议,以加速“复关”进程。
利益群体:沿海经济特区,轻工业、外贸部门。
改革开放以来逐渐向地方政府分权的努力此时获得了明显的成效。地方政府有权力批准外商投资项目;可以设立经济区,以税收优惠和土地批租优惠等措施吸引外资;可以建立进出口公司,并提供出口补贴。不少地方政府在对外贸易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与此相对的是,内陆省份由于缺乏招商引资的地理优势,在经济发展速度上与沿海开放城市出现了明显的差异。此外,由于缺少直接与世界经济接触的机会,在经济理念上,沿海开放城市和内陆省份也出现了明显的分歧。
与之相似的另一对矛盾是国内重工业部门和轻工业、外贸部门之间的矛盾。后者在改革开放过程中获得的利益远大于前者,因此对这一阶段预期目标的支持程度也大得多。
决策精英群体:加深与利益群体的融合,成为“复关”的重要推动力量。
从80年代后期开始,地方分权的力量越来越强。由于地方政府(尤其是沿海开放省市)可以通过招商引资提高当地收入,发展当地经济,地方政府的官员逐渐成为改革开放的坚定支持者,决策精英群体与利益群体的融合逐渐加深。
谢淑丽(Susan Shirk)注意到中国决策精英群体一个特殊的现象[10]:由于利益的不一致,决策精英群体总是在某一特定领域形成妥协,并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而增加合作的领域。她认为,这种现象降低了改革开放中可能造成的政策风险。哈里·哈丁(Harry Harding)也持相同的观点[11]。他认为,正因为中国决策精英群体对扩大开放的支持程度不一致,使得中央政府在设计国内改革和对外贸易政策上,采取了比较谨慎的态度,以减少可能发生的反对意见,并逐渐在各级官员中获取更大的支持。
因此,在这一阶段,随着利益群体的力量获得增长,对“复关”的推动力度也明显增强。当中央调整政策之后,立即受到决策精英群体的拥护,促进了我国经济制度的转型。
经济理念推广群体: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理论地位。
1989年政治风波之后,理论界有学者把崇尚市场调节的作用列为资产阶级自由化在经济领域的表现之一[12]。还有学者认为,取消计划经济,实现市场化,是“改变社会主义制度,实行资本主义制度”[13]。但是这一保守观点在理论界也引起了争论,有文章认为,计划和市场都是资源配置的手段,不是基本制度[14]。直到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后,经济理念上的认识才逐渐统一起来。
3- 1995年:从“复关”转为“入世”
预期目标:通过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促进国内各方面的改革。并通过参与国际产业链的分工,是自己成为国际经济体系的一部分。
加入WTO对中国最直接的好处,依旧是经济上的发展。经济学家预测,中国“入世”后,每年的经济增长速度将因此增加1-5%[15]。而除此之外,在这一阶段中国政府对“入世”的期待,还基于希望通过国际机制,来巩固已经取得的改革和开放的成果。中国政府事实上希望透过加入WTO推动国内经济体制的改革[7]20.。与当时正在进行的国有企业大规模改制相联系,国家除了希望将这些企业推向市场,改变其经济运行方式外,更重要的目标在于借此改变国家对经济的管理方式——从直接管理,制订具体的计划,转向以宏观调控方式管理经济。1998年的国务院机构改革,把原来的计划经济委员会改组为发展和计划委员会是这种政策转变的一个表征。毋庸置疑的是,通过“入世”协议,能将这方面的改革思路,以书面的形式确定下来。
利益群体:跨国企业,及部分部门、地区的改革力量。
这一阶段,沿海与内陆省份之间的矛盾依旧存在,但其尖锐程度已经不如前一阶段。相反,这一阶段的矛盾主体在于两方面,首先是之前改革的获利者和未获利者的矛盾;其次是跨国公司与国内企业、部门的矛盾。
第一对矛盾在于,随着国家管理经济方式的改变,旧有的对本地区和行业保护的势力对新的政策存在抵触;而由于中国改革的双轨制,某些已经获得利益的地区和部门存在获利减少的担心,最典型的就是双轨制引起的腐败问题。不过,这一阶段的矛盾主体是第二对矛盾。
“入世”承诺意味着开放国内的垄断市场,电信、金融、汽车等行业纷纷表示出担心,认为这些行业将受到致命的冲击。但是,跨国企业以及一些希望通过开放国内市场,成为国际经济产业链条一环的部门和一些希望通过增加投资改变本地区经济状况的地方政府,成为了“入世”的推动力量。
决策精英群体:在与利益群体的融合中,推动了国内体制变革。
这一时期,随着利益群体的日益分化,在国内出现了激进的改革派和相对温和的改革派。前者希望能加速私有化、市场化的进程,后者考虑到这些变化可能对中国发生的影响而持谨慎的态度。
由于中央政府希望通过“入世”推进国内体制改革。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进行过5次大的机构改革[16],政府职能发生了很大转变。1993年的机构改革,重点是通过政企分开转变政府职能,强化社会管理职能部门,减少具体审批事务和对企业的直接管理。1998年国务院机构改革,则进一步减少了具有行政审批能力的部门,而“减少行业性政府主管部门本身就是对市场化的推动”[17]。
但是,由于地方政府为了保持经济的稳定增长,鼓励非国有产权制度的创新,事实上增加了市场化的行为。这又使得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在目标上存在着一致。此外,由于这一时期的非国有经济力量得到增强,获得这部分力量支持的地方政府和产业部门,对体制变革充满了信心。
因此,这一时期决策精英群体内部同时出现了分化和与利益群体融合的两种趋势。这也使得对“入世”的认识出现了争议。但是,中央政府的坚定信心和决策精英群体的支持,成为推动国内体制变革的力量。
经济理念推广群体: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
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是随着国家宏观经济管理体制的建立和所有制结构的调整而出现的。这一调整包括三方面内容:缩小国有经济的范围,国有资本从非关国民经济命脉的领域退出;发展多种形式的社会主义公有制;鼓励个体私营等非公经济成分的发展,使之成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经济理念的转型,直接推动了非国有经济法律地位的提高。1988年、1993年和1999年,我国几次修订宪法,事实上都是为了解决非国有经济的法律地位问题[18]。
总结
在具体分析了1986、1992、1999为代表的三个阶段的中国的情况后,我们可以发现,由于受到了国际环境的影响,“复关”/“入世”的过程,正是使中国国内结构与国际机制的衔接越来越紧密的过程。中国在改革开放中产生“复关”/“入世”需求,而在申请“复关”/“入世”的过程中,中国的经济体制加速转轨,“复关”/“入世”需求所带来的外来压力引起的变化是连锁的:在外贸投资领域,来自国外的力量推动中国走向分权化的贸易机制,以减轻进口限制;在外贸体制领域,为了能更好地融入国际经济环境,中国从计划外贸转轨成关税体制。这些累积起来的连锁变化,最终使得政府放弃了传统的计划思维模式——政府从对资源配置的直接干预,转向让市场起作用,并通过市场力量提高本国资源配置效率。
而从前面的分析,我们也可以发现,整个“复关”/“入世”的过程,都是在中央政府和地方、部门政府等决策精英群体的支持下推动的。“加入WTO意味着中国政府对自身行为要更加符合市场机制做出的承诺,即通过引入外部规则与制度来规范和约束政府职能范围和行为方式。”[19]在国内中介环节的作用下,把国际力量转换成国内体制变革的力量。而这,也是“以开放促改革”的本质含义所在。
注释:
[1]Peter Gourevitch-The Second Image Reversed:The International Sources of Domestic Politics-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Autumn 1978,32(4):881-912
[2]Helen Milner-Resisting Protectionism-Global Industries and the Politics of International Trade-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8;Geoffrey Garrett- Global Markets and National Politics: Collision Course or Virtuous Circle-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1998,52(4):788;John G- Ruggie- International Regimes Transactions and Change: Embedded Liberalism in the Postwar Economic Order//Stephen D- Krasner ed- International Regimes,Ithaca,NY: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3:195-231
[3]在《中国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关税及贸易总协定》中,雅格布森和奥克森伯格提到,“文革”结束之后,前几批出国考察的中国学者和官员,对西方发达国家和亚洲周边国家和地区所取得的成果的羡慕,推动了中国官方加入世界经济体系的决心。见:Harold Jacobson & Michel Oksenberg-China's Participation in the IMF//the World Bank,GATT- Toward a Global Economic Order-Ann Arbor: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90
[4]龙永图-加入世贸组织,融入国际社会主流-新华文摘,1999(12)
[5]1978年中国开始的经济改革之后,对外贸易量急速增加,而且吸引了巨大的外国直接投资。但是,以外贸方式,而不是通过制度上的一体化融入国际经济体系,被一些人评价为“肤浅地融“入世”界经济”。
[6]吴敬琏-当代中国经济改革-上海远东出版社,2003:281
[7]尼古拉斯·拉迪-中国融入全球经济-经济科学出版社,2002
[8]孙冶方-把计划和统计放在价值规律的基础上//.孙冶方选集-陕西人民出版社,1984
[9]玛格丽特·皮尔森-中国与国际贸易和投资体系//.伊克诺米和奥克森伯格-中国参与世界-新华出版社,2001:166
[10]Susan L- Shirk-How China Opened Its Door:The Political Success of the PRC's Foreign Trade and Investment Reforms-Washington,D-C-:The Brooking Institution,1994:31-在这本名为《中国如何打开大门: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贸易和投资改革的政治成功》的专著中,苏珊·舍克认为,中国政治改革的模式是渐进主义(Gradualism),行政分权(Administrative Decentralization)和内部联盟(Particularistic Contracting),决策精英群体间“策略性”的妥协,便是最有中国特色的“内部联盟”模式。
[11]Harry Harding-Comments//Susan L- Shirk- How China Opened Its Door: The Political Success of the PRC's Foreign Trade and Investment Reforms,1994:91-110
[12]王一夫-经济领域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十二个表现-理论信息报,1989-08-07
[13]王忍之-关于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1989年12月15日在党建理论研究班的讲话-求是,1990(4)
[14]王珏-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 认识计划与市场的关系-理论探讨,1990(6)
[15]Joseph Fewsmith-The Political and Social Implications of China's Accession to the WTO-Seattle: National Bureau of Research Publication,November 1999
[16]即1982年机构改革、1988年机构改革、1993年机构改革和1998年机构改革和2003年机构改革。
[17]杨光斌-中国经济转型中的国家权力-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85
[18]1988年宪法修正案基本上确立了私营企业的合法地位;1993年宪法修正案标志着经济体制的根本变革;1999年宪法修正案第一次把非公有制经济作为合法的经济主体,与公有制经济平等地列在一起。
[19]陈清泰-加入WTO后的中国:战略与改革:2002年5月21日在“天津企业创新论坛”上的演讲//人大报刊复印资料·中国政治,2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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