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 慨 甄宏戈
就读者来说,重读经典是其成熟的标志之一
最近的几次国民阅读状况调查结果显示,中国人的阅读率持续走低,对经典作品的阅读更呈下降趋势。然而,如果你现在走进书店,却会得到与此相反的印象,经典图书的品种与数量,再版与重出的密度和频率,均已超过了前些年的水平。
中国似乎正在迎来一个新的经典出版的黄金时代。
怎么解释这种经典出版与阅读之间二律背反的现象呢?
曾经错过的时代
“经典是那些你经常听人家说‘我正在重读……而不是‘我正在读……的书。”这是伟大的意大利小说家卡尔维诺对“经典”做的第一条定义。其中包括两种含义:首先,此人“确实”正在重读他以前读过的书;其次,他以前可能并未读过,但羞于承认,不过,他至少曾经听人说起此书,或是看过据此改编的影视作品。
重读证明了经典拥有更长久的生命力,被动的初读(不管你是否承认)则暗示着经典阅读具有的某种社会属性——迫于外界的压力去阅读,为了获得他人的承认,为了“面子”去阅读,甚至伪装阅读。
当然,更重要的是经典作品所能带来的巨大的阅读乐趣。我们不必在此奢谈其文学性和思想性,但它们超越时代,历久弥新的最大秘密,便在于总能让读者从中找到共鸣。从中世纪的流浪儿、19世纪的俄国贵族青年,或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布拉格的小职员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中国近年来才开始提倡素质教育的理念,但一代年轻人已经错过了经典阅读的大好时光,他们中间,意识到要回头补课的大有人在。此时,首先选择经典,情理之中。
随着生活水平的普遍提高,中国人的图书消费实际上是在增长的,否则便难以解释出版市场的兴旺。比起30年前,中国人无疑有了更多的钱,更大的居室空间,以及更多可以购买的书,这一切,都使得个人藏书变得更为容易,而经典作品必然是藏书的首选书目。藏书的目的未必全然在于阅读,书架上的经典同样可以用做装饰,向客人和邻居无言地宣示其主人的文化修养。
此外,中国的图书馆系统在公共阅读服务方面作用极其微弱,迫使有阅读需求的读者不得不进入书店,自己掏钱买书,而非到图书馆借阅。
就读者来说,重读是其成熟的标志之一。英国前段时间有个调查,证明英国人重读的比例相当高。“企鹅经典”文库进入中国后印量始终居高不下。实际上,普通读者了解新书的渠道非常有限,读经典是个安全的选择,不至于被花花绿绿、难辨真伪的广告轻易误导。
“四书”普及的可能
“旧”是经典的另一个主要特征。从出版方的角度而言,新书的版权价格或推广费用持续上涨,且面临着难以掌控的市场风险,相形之下,经典再版无疑更便宜,也更安全,并能为出版商赚得品位和名声。
过了版权保护期的老经典甚至不必再支付任何版权费用。任何一家出版社都可以出《三言二拍》《红楼梦》,而对外国文学经典,比如托尔斯泰或狄更斯的作品,只要一次性地支付中文译者稿酬即可,许多不负责任的出版商甚至找来完全不懂外语的“剪刀手”,利用几个现有译本东拼西凑,快速炮制种种新译本,蒙骗不明就里的读者。
另外,中国在1992年才加入保护文学和艺术作品的《伯尔尼公约》,此前在未获版权许可情况下翻译出版的大量外国现代文学经典,经历之后十几年的空白期,早已绝迹于书店。市场对其中许多名著的需求十分强烈,如怀特的童话《夏洛的网》、塞林格的短篇小说集《九故事》、纳博科夫的《洛丽塔》等等,从而推动了大量此类作品近年来的重新出版。
还有些外国经典作品,由于政治、伦理、翻译难度,或市场狭小等原因,此前一直未有中译本引进,随着中国开放程度的增加,这些书正在不断面世。
经典不一定必读,却应常备。有出国经历的人多半会注意到,在西方国家旅馆房间的床头,常摆放着一部《圣经》。美国历史学家余英时曾经就此提出过一个很实际的建议:中国旅馆的每个房间都应该放一部“四书”,就像日本人放佛经,西方人放圣经一样。他在接受某次采访时说:“摆一本四书总有人会翻两句,得一句有一句的好处。”
我们的旅馆房间,很快就要常备安全套了,但“四书”这类经典要在同一地点出现,看起来仍然十分遥远。
被电视放大的经典
爱读书的人不需要理由,不读书的人却有许许多多的借口:没时间,忙炒股,打游戏,或者赶着去各个博客抢沙发。
读书是一种爱好和习惯,也是一种需要不断实践才不致荒废的技能,因而从小培养良好的、持续的阅读习惯便十分重要。
卡尔维诺不否认过早阅读经典往往不能尽得其精髓,因为我们小时候没耐心,精神不能集中,或缺乏人生经验。但是他也指出,青少年的阅读,可能具有“形成性格的实际作用”,而经典作品正是具有一种特殊的效力,就是“它本身可能会被忘记,却把种子留在我们身上”。
教育专家们已经发现,阅读开始的越早,便越有可能发展成一生的爱好。十几岁的时候再去开始这样的尝试,已为时太晚,从而丧失掉了亲近图书的最好机会。
然而现在,甚至一部分老师也开始对经典产生质疑,认为这些作品对孩子们来说太艰深和枯燥,为了迎合孩子的兴趣,不惜以轻松甚至轻佻的作品取而代之。不久前,围绕着中学课本“金庸战鲁迅”事件而发生的争吵,正是这种奇怪心态的反映。殊不知,现在我们孩子们的问题,不在于经典读得太多,而是太少,不在于读得太早,而是太晚。
新一代的电视学者们,也把眼光盯紧了经典。但是,轰轰烈烈的品《三国》和解《论语》行动,并未将数量庞大的读者引向经典本身。于丹的听众们走进书店,眼中仍然只有于丹,而非《论语》,至多用余光看两眼《丧家狗》。
美国有个影响极大的电视读书节目——“欧普拉读书俱乐部”,由电视脱口秀女皇欧普拉•温弗莉主持,每季度发布一本推荐图书,在家庭妇女中有惊人的号召力,所荐图书,即便是《安娜•卡列尼娜》这样“老”的大部头,其销量也动辄超过百万册。但是同一作家的其他作品,销量却几乎从未因此得到任何拉动。欧普拉推荐什么,她的观众们就读什么,之后便是等待,等待下一本推荐书的发布。
于丹和易中天的读者,与欧普拉的观众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被电视无限度放大的经典光环轻易催眠,只是被裹挟进了一场媒体与商家合谋的打着经典旗号的商业狂欢。阅读此时成了另一层文化的包装,一种营销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