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 缈
[编者按:英雄人物,浪淘不尽。《愤青史记》择历代精彩者记录之,并以网络时代的语言演绎之,为读者生动展示中国历史的另一面。]
身当乱世———李克用
盛唐亡于一次横扫南北的农民战争。大约在公元880年冬季,黄巢攻入唐都长安,就在公卿、贵族们哀叹国破家亡的时候,有人却在千里塞外“磨剑长嘶”,伺机兴兵,夺取李唐天下。此人名为李克用。
[五代争锋]
李克用是沙陀贵族。沙陀部本来是西突厥人的一个分支,居住在今天新疆巴里申湖之东,由于境内有大沙漠名为沙陀(今名“古尔班通古特”),唐代以后,由于各种原因,内迁至陕西省定边一带。
李克用的父亲朱邪赤心因为战功而被赐为国姓。李克用十五岁时就开始跟随父亲南北征战,在军中被誉为“飞虎子”。
公元876年,李借云州士卒哗变的机会,杀掉云州防御使段文楚,自立为大帅。并率部北进到今外蒙境内的鞑靼,休养生息,由于黄巢之乱,唐王朝一时无法顾及李克用的所作所为。
后唐诗人韦庄在诗中曾经写过:“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长安几度失陷以后,唐僖宗下诏赦免起用李克用。李克用率领着由沙陀军队与鞑靼骑兵组成的三万五千人的联军一路进剿黄巢,并在各路勤王军中,最先攻入长安。李因此先被封为河东节度使,后又加封为晋王,建都晋阳,时年26岁。
这就是五代的开端。
[武装割据]
五代时期,是一个“出非常之人才”的特殊时期。由于长期战乱与武装割据,各路英雄,逐鹿沙场。“战争必用非常之人,用人必有非常之道”,天下遂入“多事之秋”。
说穿了,身处乱世,争霸中原,首先在于领袖人物,在于“驭众智”。唐朝的衰亡,就是因为无法驾驭“部队”,招致大量兵变的结果,对此,现存有大量的历史记载。文有“南衙北司”之争,按倒葫芦起来瓢;武有各大军阀“狗咬狗”,尔虞我诈,机变百出。
李克用建蕃之后,首先遇到的,也是这个问题。他先后处置的兵变数十起。最著名的是“士团”兵变、“镇兵”兵变,“昭义”兵变、“河东军”兵变、“晋阳”兵变、“百井”兵变,等等。
比如李克用自己,就曾经遭遇到的“上源驿兵变”。
事情是这样的。李克用在封丘大败黄巢后,回到汴州休整,这是朱温的地盘。朱温最早是黄巢的部将,黄巢战败后,此人降唐,当时为宣威节度使,此前,他曾向李克用告急求援,所以,当李克用来的时候,他只好在汴梁以上宾之礼,于上源驿大摆酒宴,“盛情款待”。
当天夜里,李克用喝得烂醉如泥,朱温趁机发兵,带领精锐部队,包围了上源驿,偷袭李部,李克用拼死方才杀开一条血路,只身逃回大营,他带到上源驿随身侍卫三百人,全部战死———“白天把酒言欢,晚上刀兵相见”,似出偶然,但其中有必然的因果。
因为在当时的军事力量中,势力最强的首先是李克用,其次就是朱温。两强相争,势不可免,由于“上源驿之变”,从此朱李为仇,相互攻伐,恶斗30年,打出了五代时期大梁与后唐这两大军事势力。
频繁的兵乱,必然导致军阀割据,而且没有“根治”的办法。
五代之乱,前后共计五十年,所谓:“朱李石刘郭,梁唐晋汉周;都来十五帝,播乱五十秋。”
呵呵。
[义儿制]
与众人不同的是,李克用是行武出身,深知“打虎父子兵”的道理,李后来可以称雄天下,军事力量的强盛,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义儿军制”,自成一路诸侯———他在军中收养骁勇善战的青年猛士为“义子”,并委以重任,由他们统帅部队。
李的作法,虽然很原始,但却是非常有效的。比如安思敬,就是很典型的,他被李克用收为义子后,改名李存孝。此人是五代时期有名的将领之一。
《新五代史》有《义儿传》,记载说,李克用先后共收义子十多人,这就是所谓“云州十六虎将”。
不但义子们十分了得,骁勇善战,李克用的女婿们,也都不是凡人,个个都是“文武全才”、“深通谋略”,且在军中担任要职;他的儿子李存勖,更是史籍“在论”的旷世英雄。
事实上,正是这种家族制的统兵之道的作用下,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一统天下”,也就为期不远。
[还箭英雄]
中国的传统社会,是相当严格的“等级社会”,上下之路,是不通畅的,“用人之道”,本是从古到今都有人在研究的大道理。为什么?就是因为用人是最不容易的,世道本来险恶,如果做错事、说错话,都还不要紧;但是决不可以用错人———性命交关,任你是谁,你也“错不起”的。
人都有一个假象,所以,信谁用谁,不是简单的事情,古人如此,今人也如此。
说穿了吧,用人是天下最大的学问,其他的事,可以随便,但是用人不可以随便。其中最基本的一点,就是人总是相互利用的———“你吃肉,我喝汤”,不让喝?你敢!
“给你连人带肉一起扔锅里! ”
有很多“喝汤的”,比“吃肉的”更加厉害,所以你让喝他也要喝,不让喝他也要喝,非喝不可……
呵呵。
总结李克用的用人之道,其实就是实用主义,他认定,大事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们干出来的,鸡窝飞出金凤。用古人的话来说,叫做“芝草无根,醴泉无源”。
所以,李克用本人,一生虽然屡有过错,干过许多“傻事”,但在用人方面,他没有犯过很大的错误。
公元908年,李克用旧伤发作,在晋阳去世。其实他是被朱温活活给气死的———因为此前,他屡屡败于朱温,一直到朱温在公元907年在开封称帝,建国号“大梁”,他只能缩在晋阳,眼巴巴地看着朱温百般欺辱晋兵,直至“篡位大宝”,“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他自己连“汤”也喝不上。
去世前,李克用向晋军主要将领“托孤”,把兵权交给了长子李存勖。
李克用交给李存勖三支箭,每只箭代表一桩李克用未能完成的功业,代表一个仇敌。一是幽州的刘仁恭;二是契丹的耶律阿保机;三是大梁的朱温。不用说,如果打败这“三大敌人”,天下也将归于李存勖。
此后,李存勖每次出征,都会前往家庙,郑重地请出一支箭,装在随身锦囊里出征;凯旋之日,再送还家庙(成语“还之以矢”(还箭)的典故,就是来自这里)。
可惜的是,李存勖并没有沿用其父李克用的“用人之道”。即晋王位后,他就借故杀害了他的亲叔叔———李克用的弟弟李克宁,此案波及到很多有功的将领,史称“晋阳之变”。
李存勖此举,当然稳定了自己的权力,但是,也为后唐最终失败,埋下了丧乱的“根苗”。
事实上,对于李存勖的凶恶、残忍,史家多有记载,不掇。
[人生不满百]
史家记载,五岁的李存勖曾经跟随李克用,行经“三垂冈”,父子二人,在唐玄宗的祠堂前休息时,从人奏起了从《古诗》改编过来的《百年歌》,李克用听到歌中唱道:
“生年不满百,长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李克用不禁热泪纵横,他想到自十五岁随父从军,匹马单枪,经历无数,雄霸天下,戎馬半生,此时也感慨于“人生易老”,他的一生,对唐王朝忠心耿耿,所以他只能匡扶唐室,以报前皇的知遇之恩。
李克用对部将们说:我为晋王,就到头了,如果现在称帝,可能不是最好的机会,不过,二十年后,我的儿子李存勖将接替我,“一统山河”。
而李存勖确实也是中国历史上少见的“特别能打”的开国之君,与项羽孙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建立后唐(也称“李唐”、“残唐”),攻灭后梁,统一北方,继而平定全国,只用了短短的5年———李存勖至此达到了他个人功业的巅峰。
公元911年,李存勖在高邑大战中“痛歼”朱温部主力,打得梁军落花流水;公元912年,朱温亲率50万大军北上与李存勖决战,梁军将士,闻敌胆怯,正在行进中,忽有人喊“李亚子(李存勖的绰号)来了!”梁大军闻风溃散,不可收拾,就此惨败而回。
朱温后来才知道,“本部前锋”所见到的“李部主力”,其实只是一个巡逻小队,不过几百人,他又羞又恼,回到洛阳就一病不起。临终时,朱温对手下的心腹将领们说:“我死了,我的儿子们肯定不是李存勖的对手,一生霸业,后继无人,我算是白活了啊!”
朱温越想越难过,哭得死去活来;临终时,他还大喊一声,“生子当如李亚子”,就这样咽了气。
但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事物转化是如此之快,李存勖的败亡,也很突然。以至于他还来不及回味创业的艰辛和成功的喜悦,就由一个喜剧中的胜利者,变成了悲剧中的失败者,由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变成了众叛亲离的独夫。
李存勖死得非常窝囊、非常无聊,所以,我就不写下去了。
据史料记载,有一年天气很热,李进位以后,身居王宫,日夜淫乐无度,无处可以解消暑气。他感到很痛苦,有些吃不消,曾对人说:想当年我在前线,身披重铠,死战沙场,从来没有感觉到天气原来可以热到这般厉害。你们说这是什么道理呢?
可见,李存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所提出的真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打天下,他无愧于英雄的称号;坐天下,他却过于贪图享乐,最终一败涂地。
大文豪欧阳修曾经写过一篇有名的文章,《五代史伶官传序》,感叹李存勖,他说:想到李存勖用铁索牵着他活捉到的“燕王”刘氏父子、用木匣盛着“梁王”朱氏父子的人头,“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
但是为什么后唐会失败得这么快呢?欧阳百思不得其解:“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书》曰: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在我今天看来,这个“后唐王朝”,成也因为用人,败也因为用人,曾经叱咤风云、智勇兼备的李存勖,在攻灭后梁之后,不过三年时间,他就忘本了,转眼之间,众叛亲离、置身无所,“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你任用什么“人”,秉承什么“传统”,决定英雄成败,事业兴亡。
正所谓:
匹马起沙陀,横刀斫地歌。
只手匡日月,三箭定山河。
帐下佳儿众,风前老泪多。
用人知兴替,残唐奈若何。
战争之神———吴起
要说名利,是人最大的欲望。这也难怪,因为名与利,给人带来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从古以来,诱惑之大,足可以改变每个人的性格。
而一部人类历史,正如浩浩江流,我们正如来往的船舸,所为何来?无非两个字,一曰“名”,一曰“利”。
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名利有好处,当然也有坏处。一方面,竞争激烈,失败者总是绝大多数。而那种费尽心机、到头来却两手空空的人,必然痛苦得要命。此为愤青的来源之一;另一方面,既便你眼下“名利双收”,也并不是万事如意。其他不用说,单是那些从“背后”射过来的“成捆成捆”的暗箭,也够你受的。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本领来避开,迟早会反受名利之害。此为愤青的来源之二。
[一代名将]
本节为大家介绍一位“东方战神”,名为吴起。在史记上,此人与孙武同传,排名在“列传第五名”,这是很高的排序了。
吴起是一代名将,是超一流的谋略家,但是,此人的特点之一,更是一个很有代表性的名利狂。所以古人对他的评价不高。但我认为,古人乃至我们今天的学术界,对于吴起的研究,还不够深入。事实上,吴起幼年应是儒家,中年是道德家,晚年才成为兵家,集各种“政治权术”于一身,但他不能造福于社会,也不能有安逸的个人生活,所以,最终成为一架“战车”,成为一部“战争机器”,他的聪明与才智,不能完全发挥,或者仅仅在军事方面发挥,这是吴起的个人悲剧。
很多人认为,吴起这个人,是古今中外,数得着的英雄人物,所以特别值得关注,理当大书特书。在今天看来,吴起曾经为了求名,不择手段。在他名扬四海的时候,他也可以“拉高、出货”,最终“名成利就”。但是,他又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遭遇失败,如是者三———相对于近代愤青,吴起的一生,才是起伏跌宕的一生,是金戈铁马的一生,三大起而三大落,淋漓尽致,这证明了“名利”对于人性的“异化”的另一面。
[母死不赴与杀妻将鲁]
据《史记》,吴起是卫国人,广有家产,弱冠“习武”,冲龄可以“谈兵”。同时,他还求学于大儒曾参,为了在卫国谋求一个进身之位,吴起花光了全部家产,但是他遇上了一群技法相当拙劣的官场骗子、掮客,这些人狠狠地坑了吴起一把。年轻气盛的吴起,实在是气愤不过,于是他在春秋时期来了一次“好莱坞式”的“私人执法”———“杀其谤己者三十余人,而东出卫郭门”。
这是吴起人生中的第一次大抉择,去国的时候,吴起与母亲告别,他咬下自己臂上的一块肉,交还给母亲,并且对天盟誓:“吴起今生不为卿相,永不回归故土。”
看看,这是古时候的愤青。
从卫国到鲁国以后,吴起正式到了曾参门下求学。但是没有多少时间,吴起的母亲得病去世了,按那时的制度,母病当归。但是,吴起不愿违背誓言,为此,曾参与吴起断绝了师生关系,曾参评价吴起,说:这个人生性残忍,母亲病了,他也不能放弃名利之心,不肯回去探视母亲。事实上,曾参并不知道,吴起身上,有要命的“官司”,他想回也是回不去的,吴起告别师门以后,就在鲁国上下活动,不久受到了鲁少君的重视,少君本能地感觉到吴起这个人“与众不同”,当时,鲁国非常需要人才,所以,经过一番晤对之后,吴起终于得展生平所学,并由此进入了政治层面,在鲁国担任了一个军职。这是吴起第一次成功进入了下层官吏的队伍,进入竞争激烈、充满血腥的“名利场”。
吴起的结发妻子是齐国人。当时,鲁弱而齐强,两国之间,常有战争,吴起虽以精通《兵法》自命,但是,每逢有重大的战事,鲁君并不委他以军事指挥权。吴起认为,这是因为自己聚了齐国的女人为妻,所以,得不到国君的信任,不把重要的军事要务,交给他来办理。对此,吴起想来想去,为了名利,他选择了“杀妻以求将”———这是吴起人生中的第二个大的抉择。
当时吴起的行状,浑身鲜血,迹近疯狂,想那鲁少君也吓了一跳,今天想一想,只要是人,谁不害怕———如果这个人,为了出名,连命也不要了,连结发的妻子都敢杀,而且兵权就在他的手里,如果不让他出兵,他会不会干出别的事情来呢?
总之,史家告訴了我们,此事最终的结果是,吴起终于大举起兵“伐齐”,并且“大破”齐国的部队。战后,鲁少君当然再也不能放心地任用吴起,他罢免了吴起的兵权,理由是由于吴起年轻时在卫国有过杀人的行为,有损于“鲁卫兄弟之国也”,鲁国如果继续任用吴起,则会得罪卫国。
呵呵,事实上,鲁少君想得最多的是,鲁国不是什么大国,也不是强国,毕竟不能长时间地与列国为敌,但是如果留着吴起这种人,不用他,恐怕早晚是个祸害;重用他,早晚会把鲁国送上亡国之路的。
当然,吴起自己也后悔了,但他也想通一点,反正在鲁国,名声是臭了,那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他向鲁君讨到了很大的一笔“封赏”,悄悄地回到了卫国。不久,他听说魏文侯正在“招兵买马”,准备统一列国。
吴起那颗“驿动的心”,又开始狂乱不已。
[西河晤对]
吴起到了魏国以后,魏文侯并不知道他的水准,所以问大臣李克:“这个吴起,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李克回答说:“吴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战国名将)不能过也。”于是,魏文侯便以吴起为上将,攻击秦国,吴起旗开得胜,连“拔”强秦“五城”。
初入魏国时,李克对于吴起“很贪”的评价,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贪。
早年的吴起,无论为官、为将,都不贪。史家说他“治军”非常廉洁,“尽能得士心”,而且,魏国的首辅公叔之仆也曾经评论吴起“为人节廉”。
在这里,要说吴起贪,吴起本来“家累千金”,曾经“破产求仕”,这样的人,他贪什么?
今天我们反观吴起,看得非常清楚,对于财帛,他“大手进,大手出”,“其见用,则尽廉能二字”,不然,此人何为上将军?年青时代的吴起,他所贪的,是“荣名”两字,所以,他可以“母死不赴”,“杀妻将鲁(“将”:在这里是动词,而非名词)”。呵呵。
当时的吴起,愿望就是成为统一六国的名将,所以,他在军中“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
战国多名将,春秋多良才,但是,在当时,能与士卒同甘苦的一国之上将,只有吴起一人。比如,吴起的部下,有人伤口化脓(卒有病疽者),吴起用嘴为他们吸吮。吴起这样爱惜士卒,在前人中是很少见的,他的部下往往能“战不旋踵”(在战场上“有进无退”),特别能打。
由于吴起屡战屡胜,魏文侯很器重吴起的才能,他任命吴起为西线的军事总指挥(西河守),以抗拒当时最强的秦国与韩国。吴起在魏近二十年,其间,秦兵东向不敢渡黄河,韩兵南下不敢过渭水,魏国国富兵强。魏文侯死后,他的儿子继位,既魏武侯。吴起始终跟随魏君,使魏国成为当时最为强大的诸侯国。这是吴起距离人生辉煌的顶点,最为接近的时刻。
魏国武侯执掌权力的第二年,到吴起防守的“西河”一带阅兵,他乘大船沿中流而下,看到河山的险峻,于是对吴起说:“多么壮美而险固的山河,这是我们魏国的宝贝啊。”吴起说:“国家的宝贝,不是山河险固,而在于以道德治理国家的‘方略。昔日三苗氏立其国家,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夏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太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商汤放之。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国家存亡,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当时,魏武侯说:“说的真好啊。我经常听别人说,你是文武全才,果然名下无虚。你也是国家的宝。一个国家,在于修道德而不在地势的险固,更在于要有人才,而不在财帛。”
这段话,就是有名的“西河晤对”,也称“西河对”,“形势不如德”!我向大家郑重推荐这段“晤对”,非常重要,“国家存亡,在德而不在险”,真是一句如同金子一般闪亮的话。我们国家的改革开放,到了今天,也遇到了这个问题,如果只重“财帛”而不重“人心”,只修形势而不修道德,一样会有亡国的危险,反观历史,失德失政,“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你也“防不胜防”。对此,除了“为政以德”,这是没有办法可以应对的。
我认为,终吴起一生,他之所以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就是源于他的这种根本性的认识,任何人,“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从古至今,概莫能外。所以我在前面说,中年的吴起,有着道德家的一面,他是儒家,而非兵家。对此,我们千万不能搞错。如果我们今天的政治改革与经济改革,没有认清这一点,就会吃大亏,就会“以眼前之小利,弃国家之根本”,以中国之大,人口之多,恐怕到时“祸乱”非轻。我想,“西河晤对”之所以没有过时,岁月流淌,而益见其光彩与卓越,还值得我们今天“重视”,道理就在这里。
当然,名利之心,人皆有之,追名求利,在商言商,这都不是错,但是,“知耻”也很重要,吴起就是一个绝好的例证,此人虽然愤青,虽然是有名的“战争机器”,做事有很多极为过分的时候,但是,在大节方面,他并不糊涂,说句题外话,辨认当代的滥言之人,非常容易,就是看是否“缺德”,这些人的共同特征是“利益熏心”:他们以为别人都是傻子,或者半傻,世界上只有他们自己才聪明,所以,从抛弃的顺序上看,他们“良心”可以不要,“脸”也可以不要,“命”也可以不要,只要名与利———这事儿,你说咋整?
[六国第一人]
吴起最终成为一个战争狂,是由于他终于经受不住另外一次政治上的残酷打击。
当时的魏国,最高的权位,是宰相的人选,在吴起与魏侯之间,有过一番争夺,最后,魏侯选中的是一个很滥的人,名叫田文(商文)。对此,吴起当然不服,他对田文说:“我们两人,论功劳,你能比我大吗?”田文说:“不能比。”吴起说:“统帅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你比得过我吗?”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说:“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你比得过我吗?”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说:“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向,韩赵賓从,你比得过我吗?”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又说:“这几件事,你都不如我,但是,现在你的权位在我上面,这是为什么呢?”田文说:“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在这种时候,如果你是君王,是让你为相,还是让我为相呢?”吴起默然良久,说:“当然是让你为相。”田文也说:“这就是我所以居你之上的道理吧。”
一年以后,田文得病死了,这回轮到公叔之朴为相,吴起仍然居于下位。
历史填满了统治者的忘恩和霸道,吴起感觉到空前的失意,他认为魏侯开始怀疑自己,而且也不相信自己,吴起的愤青劲又上来了,于是他毅然离开魏国,投奔南方的楚国,这是吴起人生的最后一次重大的抉择,也由此奠定了他“六国第一人”的历史地位。
不过,离魏仕楚,那一年,吴起已经快到60岁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望着滔滔大河,吴起终于死心了,他发现,人生真的是一场噩梦,如白驹过隙,昔日的少年,今已满头白发,可以想见,吴起的心境如何,他面对黄河痛哭一场,这就是有名的“吴子泣西河”的故事。对此,后代史家评论:“少小离家,老大不回,情之所不能忍———是以吴子临河,安得不悲乎……”
李贺真正读懂了中国历史,作为后代文人,他一生都没有从吴起当年“惊天地、动鬼神”的“战国第一痛哭”的阴影之中,走脱出来。所以在《金铜仙人辞汉歌》中,李贺写出了这样的句子:“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吴起兵法]
当时的楚国,是楚悼王在位,他知道吴起的才干,所以,吴起一到,就委任吴起为楚相(令尹)。此后的吴起,早已似变了一个人,堕落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兵家”,成为一个“战争狂”,一个以征战为乐事的“疯魔”,吴起在楚国,先后修《吴起兵法》(六篇),而且“明法”、“申令”,大肆敛财,“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吴起对楚王说:国家强盛,就是强兵,也就是要开拓疆土。
《战国策》记载,他曾经亲率大军,“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诸侯患楚之强。”———这是一场空前的大杀大砍;反观作为“兵家”的吴起,成就空前,今天我们读兵书战策,读《战国策》,读中华历史,就会发现,吴起的影子,几乎无处不在。
在吴起的一生之中,前后有记载的,共计组织大规模战役72次,战绩是62胜,10平;小型战役,不计其数,同样无一败绩。
“流血千里,伏尸百万”———在兵力财力并不突出的东周列国,这样的“战绩”,不要说是在当时,就是在我们今天,也绝对是无法想像的。一个本来应该可以“为民造福”的人才,就这样进入了生命的歧途。
吴起最后的杀戮,一直持续到楚悼王病死,吴起遂亡于楚国的宫廷叛乱,司马迁写《史记》,当然不能放过吴起,但是他对吴起的评价不高,他说: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德”,但是,看他在楚国的所作所为,并不是这样,而且他因为残暴、少恩、最后被乱人杀死———太史公引用孔夫子的话说: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看来吴起就是这样的人啊。
其实此言差矣。不错,司马迁很懂一点“文韬武略”,但是,他还不懂何为“愤青”,不懂何为“愤青式的报复”,孔夫子同样也说过:“士可杀,而不可辱;儒可近,而不可迫。”吴起并没有走出儒家的政治理论,但他与司马迁,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种人。
但有一点,司马说对了,这就是不管怎么样,沦为“战争机器”的吴起,总算没有善终。“一生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在通往“名利”的道路上,吴起却未尝不是我们的历史借鉴。
(选自《愤青史记》/缥缈 著/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6年10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