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异教徒”

2007-05-30 10:49
新民周刊 2007年21期
关键词:迈斯特电影学院戛纳

边 芹

我秘密的反叛,早已沉埋千年,上面压满虚构的"杰作"……

那天去看贝拉·塔尔的《沃克迈斯特的和弦》,这位匈牙利影人今年以《伦敦来的人》入围戛纳。

他2000年曾入选戛纳"导演双周",但参赛作品《沃克迈斯特的和弦》到次年的柏林电影节才得了一个奖。我翻文娱节目表发现拉丁区还有一家电影院放这部旧片,每周六上午放一场。拉丁区有些艺术影院,只放电影节电影,因为盖上电影节印戳,意味着芸芸众生会逃之夭夭。那些专为电影节拍的电影,我十五年看下来,找到两个字概括:苦和丑。别小看这些电影沙龙,对什么世界开什么窗口都是精心把关,拉起一道让精英们永不失优越感的防火墙。

反映"劳苦大众"的生活,是东欧与中国大陆领到戛纳许可证的导演的"专利"。他们好像毕业于同一家电影学院,当年"现实主义"的审美训练,培养了一批眼睛尖但想象力贫乏的人。而在电影教育上训出一代人,就等于有了三四代人,"临摩现实"的笔法看样子是改不掉了。我每每感叹大概要等上一百年,才有可能破门而入放出几个"异教徒"。法国1986年成立国家电影学院后,每年送出来的,也多是眼光苛刻、想象不足的人,例外如克拉彼什、贝松者,则都是落榜生。被电影学院娇宠惯了的人,我称他们为"呕吐型"导演。"呕吐型"影人对世界持否定目光,一大半眼睛被"真理"占去,作品就缺少颜料,让人进电影院如进贫民窟。这些年,我在拉丁区小影院,遍看西方各大电影节推销来的东欧电影,惊觉这种作品风格的统一,甚至人格的统一。万千画面,似曾相似地重叠在一起,"丑与苦"漂浮其上。到最后,我都不再敢去专出入此类影院的巴黎小资们的沙龙,否则走进去,便感到被"丑"喂养惯了的人不经意便能抛出的杀人的目光。

两个半小时的《和弦》,看到一刻钟时,我有"逃"的欲望,但压下去了。后来每十五分钟都要压一次,告诉自己看下去,大概终有正果。看破一切如我者,也怕有些事情我已经看不到,甚至怀疑自己有一个死角、少了几条神经,以致那一线之牵的地方已经走不进去。我曾被电影节宠儿蔡明亮的《爱情万岁》和《那边几点》搞得对这类电影永远失去耐心,我后来给它们取名:"常态"电影,就是生活不压缩。在《爱情万岁》中,女主人公在公园里转了几十圈,那部电影我看了差不多有十年,什么都忘了,只那个"转圈"细节,像创伤一样挖不掉。可见精神折磨要比精神享受让人记忆犹深。

这个周六上午,我坐在不足十人的放映厅里,静等主人公从街这头走到那头,直到他在视线尽头消失,导演还让我们耐着性子听了足有两分钟的脚步声;随后是一辆庞大汽车在小街拐角艰难转弯的全过程,从车灯投过来的影子开始。这叫给时间以时间,截取生活不过是小贼盗天火。整个黑暗的放映厅在汽车马达的轰鸣中,足足凝固了五分钟。我脑子在搜索汽车转弯的哲学意义,而我的耐心终于在主人公没有尽头的行走中崩溃……

我秘密的反叛,早已沉埋千年,上面压满虚构的"杰作"。孤零零走在陰冷的细街上,仿佛从刚才灰色的银幕上走下来,中间无须过渡。往往在这种无过渡的时候,人需要一点虚浮,找几抹油彩,哪怕心里知道那是涂上去的。我跑到蒙帕那斯高蒙影城,钻进放《相思成灾(Love and Other disasters)》的大厅。此片的执行制片大卫·芬奇今年也入选戛纳。芬奇曾拍过《异物3》,与贝拉·塔尔的显著差异一是看不到"现实",二是没进过电影学院,他十八岁就进了卢卡斯的电影特技公司做工。他的这部《相思成灾》,让爱情咖啡漂满"美和甜"的炼乳。我时常被"黑暗"电影挤迫着想去投河,最后一刻被喜剧电影救上岸。某些读者会断言芬奇没有"大师"头脑,硬将生活涂成粉色。人皆有将与己思想不同者视为傻瓜的倾向,芬奇岂止心里有数,他甚至忍不住在片尾让女主人公对着镜头说:"没人进电影院是想去看现实,大概除了法国人。"

1987年,法国名演员伊夫·蒙当担任评委会主席,看其同胞皮亚拉的《在撒旦的阳光下》,他大睡两小时。那一年是皮亚拉捧走了"金棕榈"。

我这一天的经历,有点像我的电影人生---从最自以为是的时候开始,到最怀疑自己的时候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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