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是一种生活方式

2007-05-30 09:41陈统奎
新民周刊 2007年35期
关键词:读书会华文书香

陈统奎

今天,华文读书会已经是新加坡文化生活圈里最重要的学习组织。但萌芽时期,新加坡女作家尤今形容读书会为“石缝里的花”。

8月9日下午,苏州中学阅览室里,一屋人七嘴八舌地批判英文侵袭华文,恶果之一是华人圈年轻一代讲华文时流行夹杂英文,“不伦不类”。一名学生唱反调说这是“语言的发展,担心是没有必要的”。

林美美听到这里,说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新加坡华人学生到美国念大学,第一堂课美国老师让各国学生用母语自我介绍,新加坡学生站到台上,表示自己不会说华语,询问老师可否使用英语。英国学生一听急了,“待会我要用英语讲,你不能用英语!”

新加坡学生悻悻地走下台,没能完成自我介绍的任务。他第一时间写信告诉新加坡的中学老师,到美国后才发现华人身份之重要。“与不一样的族群的人在一起,身份就特别重要,母语便是族群身份的标志。”林美美说。

林美美是新加坡读书会发展协会副会长,坐在她身边的是会长黄美芬、秘书何爱贞,此番三人专程从新加坡到苏州开展“书香外交”之旅。这天下午,她们与苏州中学校长和20余名师生座谈“华文阅读”之种种隐忧。

这是新加坡民间读书会“带领人”第一次访问中国,并将“读书会”这个概念带进了中国校园。1997年以来,为了止住华语式微态势,各式各样的华文读书会在新加坡如雨后春笋般成立,60多个读书会里校园读书会占了三分之一。

“读书会不仅是一种新的学习型组织,更是一种崭新的生活方式。”黄美芬介绍说。

弃业办读书会

8月8日下午2点,苏州会议中心友谊厅,黄美芬一行与苏州市新闻出版局韩为兵副局长、王大新处长等人“关门会谈”,洽谈城市间阅读交流,本刊记者作为本次“书香外交”之旅的牵线人应邀与会。

苏州是中国目前唯一举办阅读节的城市,韩为兵直言苏州现代化进程已经遭遇市民素质瓶颈,迫切需要通过阅读节“提升市民素质和城市文明程度”。苏州阅读节于每年9月28日孔子诞辰日开幕,为期一个月,今年将举行第二届。

一个城市的阅读风气既是文化象征,更是市民生活品质的体现,因此,全球不少城市纷纷以阅读活动展现城市魅力,像西雅图、芝加哥、台中、新加坡都推动类似“One book one city(全市共读一本书)”活动。

尽管苏州没有提“One book one city”这个概念,但黄美芬对其加入“阅读的城市”这支队伍深表欣赏。接着,黄美芬介绍了新加坡民间读书会10年历程,韩为兵等人听后连说“很感动”。

10年前,40岁的黄美芬始从祖籍地的厦门大学拿到中文系本科学历。1970年代高中毕业时黄美芬本已考上南洋大学,却因家贫不得不辍学挣钱供5个弟妹上学。幸运的是,黄美芬赶上“亚洲四小龙”经济腾飞的大好时期,白手起家开美容院,进而开美容学院,一跃成为腰缠万贯的企业家。

黄美芬说:“赚很多钱,但精神不能平衡,一直挂念着读书。”人家的美容院摆放的是八卦书报,黄美芬的美容院却摆满人文书籍,“好像一个藏书室”。美容院生意兴隆,美容学院学生届届爆满,事业如日冲天。谁也没料到,黄美芬开始有步骤地关闭自己的美容院和美容学院,花了8年时间来结束掉自己的事业。

在事业的高峰淡出,黄美芬转身投入厦门大学圆大学之梦。因为读中文系,黄美芬开始给新加坡报章写小品文专栏,一经用心关注社会,她惊讶地发现华文在新加坡已经走在边缘上——

从小接触英语的新生代,对华文非常陌生,华文的学习除了应付考试似乎别无他用,甚至有人为了躲避华文学习的困难,移民他乡择地而栖,对方块字的情感更是渐行渐远,结果形成了书面语式微,只能说不能写的局面。

1997年,新加坡国家图书馆管理局亚洲图书服务处,对来馆借阅华文书的读者群进行抽样调查,结果显示华文阅读人口借阅率平均为23%,“与华人人口率(75%)不成正比,阅读率偏低”。

这一年,修完本科学业又报读研究生的黄美芬被一个新概念改变了人生轨迹——读书会,这是从台湾传过来的一个新概念。原来,1995年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确定4月23日为“世界读书日”后,5年前发源于台中市的华人读书会迅速走红全台,普及到各个社会层面,从学校、社区、政府机构、文化单位到监狱都纷纷设立读书会。

黄美芬很快意识到读书会是一种新型学习组织,视之为一把“振兴华文”的钥匙,于是放弃学业跑去台湾地区“取经”。1998年秋,黄美芬在茶渊茶艺馆创立茶渊读书会,每月最后一个星期天晚上举办2个小时例会,共读华文文学,“三五个朋友开始,慢慢吸收会员”,这是新加坡最早设立的读书会之一。

女企业家黄美芬弃业创立读书会的消息不胫而走,黄美芬被笑作“傻子”,很多人不能理解这种转变。朋友亦劝她放弃,“不可能成功的”。

黄美芬不理会,没有任何资助亦没有政府撑腰,她自己跑腿自己掏钱。“有些读书会成立两三个月就夭折了,我们又成立一个新的,慢慢把一个个读书会运作起来。”她不停地跑民众联络所及宗乡会馆、学校,目标是让这些地方至少都有一个读书会。10年来,华文读书会在新加坡已遍地开花,参与者已超百万。

从边缘到主流

今天,华文读书会已经是新加坡文化生活圈里最重要的学习组织。但萌芽时期,新加坡女作家尤今形容读书会为“石缝里的花”。黄美芬感同身受。在一个以英语为主流的社会里,集合一批对华文感兴趣,且精通华文的志同道合者像是在海底捞针般困难。

协会成立后,黄美芬便公开募款,每年举办大型阅读活动,例如“书香满狮城”、“世界书香日”(中国内地称世界读书日)及“读书声、声声绕狮城”等活动,“有的活动安排在公园里,一面阅读、一面品茶,而無车马喧,享受大自然带来的怡然”。

“我们不断奉献,政府也开始看到成绩了。”黄美芬举民间之力举办4年大型阅读活动后,2005年新加坡国家图书馆管理局顺势推出“读吧!新加坡(Read Singapore)”大型活动,教育部长尚达曼亲自主持推展仪式,并在10个星期里开展了100多项阅读活动。

最具特色的是,新加坡参考美国和澳大利亚等大城市开展的“One book one city”阅读活动取得概念,四种语文各挑选3本书供全民阅读,然后通过不同的形式分享和讨论读后感。黄美芬被邀请推荐华文书目,除了推荐本地作家的2本书,她还推荐了林海音的《城南旧事》。

“国家图书馆每年到访人次约3400万,借阅率3000万次,但人们选择读物时倾向于励志书籍,往往忽略文学之美,也无法领略阅读乐趣。”于是决定每年向新加坡社会推介一本华文经典,2006年她推荐沈从文的《边城》,2007年推荐曹文轩的《草房子》。

2005年是黄美芬的幸运年,另一个好消息是,当年新加坡教育部宣布新教育政策,要求学校“少教多学”,多开展“课外补足活动”,读书会即被正式列为其中一项活动。“这是被政府公认的意思,公认了就好办事了。”说到这里,黄美芬与韩为兵等人相视而笑了。

新加坡的“课外补足活动”类似于中国的选修课,可以取分作为升学依据,“家长们非常乐意,参加读书会,孩子不用在外面东奔西跑晒太阳,坐在图书馆阅读就可以取分”,华文读书会一夜之间在校园里成长起来。这时,学校里的华文老师慌了,既不知读书会里如何“少教多学”,又不知如何运作读书会,石墙的缝隙再次为黄美芬打开。

在淡马锡中学学生何贤珊眼里,华文是一门沉闷又跟不上时代步伐的科目,“上华文课时通常都板着脸,提不起劲,把自己搞得很不开心”,直到校园读书会的出现才使她对华文的态度“有着360度的改变”。

在日记里,这名女生如此描述读书会的情景:“读书会有许多的形式去进行活动,譬如表演戏剧,看看电影和出游等等,在每一次的聚会上都一起玩乐,学习,讨论,分享意见等等,使我们的读书会其乐融融。”

如今,“学校已经完全放心地把全校的阅读课交由我们全程策划”,林美美再次敲边鼓,“在新加坡学校里,你只要提到黄美芬老师,学生的眼睛都是亮的。”

泪洒监狱读书会

与苏州市新闻出版局领导“关门会谈”后,8月10日上午,黄美芬一行来到苏州工业园独墅湖图書馆,与年轻的常务副馆长林蓉等人进行了一场“深度对话”。

这座现代化的公共图书馆已经孕育了多个读书会,“礼拜三”读书会、台湾太太读书会、园区总经理俱乐部……当30岁出头的林蓉报出这列读书会名单,黄美芬用“朝气有为”连连夸奖。

读书会例会一般采取一个人导读的“报告”形式,然后再进行小组讨论,导读者素质是一个读书会运行之基。林蓉说,目前她们最缺的就是合格的导读者。林蓉邀请黄美芬把“导读加油站”开到苏州来,帮她做读书会导读者种子培训。

这一次,黄美芬重点向林蓉回顾了自己运营校园读书会的历程。黄美芬说,2005年是新加坡读书会发展协会的一个转折点,进入校园导读让她清醒地意识到,“一个多元智慧的阅读城市,必须从校园开始”,因为学生有了阅读习惯定会终生延续。

黄美芬把工作重心投向学生,创立了一个全新的读书会——校园精英华文读书会,与精英学校联办,由每所学校推荐15名华文精英学生,每月举行一次例会,交流导读方式以活泼多元方式呈现,例如:专人导读、广播、电影、戏剧、绘本、对话、接龙及多媒体呈现。

“‘连哄带骗将学生引入方块字天地。”黄美芬笑道。她希望让学生感受到,读华文书不再是追求分数的苦差事,为了达到这个目的,2005年起组织“书香种子访问观摩团”赴台中市与当地读书会交流,为期一周,“这趟台中之旅,我们阅读了台中夜市、台中浪漫景点、自然科学博物馆,最令学生难忘的是‘阅读电影《向左走,向右走》。”

在黄美芬眼里,台中是一座拥有书香关怀的城市——1999年台湾中南部发生震惊世界的9·21大地震后,台中的书香关怀协会展开一系列重建心灵的行动,例如“书香建家园,灾区100读书会”,以书香关怀来抚慰伤痕累累的心灵。亲赴台中观摩的黄美芬见证了读书会的独特魅力和社会价值。

台中的读书会百花齐放,其中让黄美芬屡受震撼的是监狱读书会。2006年,黄美芬第二次组织师生观摩团台中,行程表上赫然印上“观摩监狱读书会”字样,“许多家长反对啊,说怎么可以把孩子带进那种坏人待的地方。”

台湾目前有60所监狱,其中58所设有读书会,接待新加坡学生的是台中女子监狱读书会。会员们表演了自编自导的话剧《陌生人》(原著作者是暨南国际大学资工系教授、慈善家李家同),讲述怎样用爱心去体贴人,关心人,真情流露出她们忏悔之情和渴求“全新做人”的愿望。坐在第一排黄美芬早已泪流满面,表演临近尾声,她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调整情绪,就在那一刻,她“听到身后的学生互相借手纸,一片抽涕声”。

表演结束,掌声如雷,台上台下更是哭成一片,学生们把热泪送给一种悲剧人生的“向上精神”,听惯嘘声的受刑人则因真诚的掌声而落泪。因为读书会,这是一种平等的交流,台上台下互相感动。据说,读书会对受刑人是一种心理治疗作用,台湾监狱违纪、自残等现象的比率因而下降。

今年寒假,黄美芬还要带领200名读书会师生去台中,依然安排观摩监狱读书会,已没有家长表示反对。

这次带团访问苏州,黄美芬既带了丰富的读书会资讯,亦带回进一步合作的邀约。最大收获是在8月8日的招待晚宴上,苏州市领导正式表示,希望携手新加坡读书会发展协会,共同推动首届亚洲读书高峰会议明年在苏州举行。

什么是读书会?

读书会(reading club),简单来说,是一群爱书者聚在一起,分享和交流读书心得的定期活动。活动以书会友,除了激励大家养成读书习惯,也通过读书报告加强阅读者的分析、组织及表达能力。读书会的形式,可以是大家一起讨论,或由一个人导读。

中国最早期的读书会为古代文人的聚会活动,如魏晋时代的竹林七贤。西方读书会发展,以美国、瑞典最为兴盛,其发展内涵相异,分别代表西方读书会的两大主流,前者为美国学员派的名著读书会,后者是强调生活与学习结合的读书会。台湾地区、新加坡以及中国内地的读书会受瑞典模式影响较深。

瑞典政府发布的成人教育文告中提出一个概念:学习圈(study circle)——“一群朋友,根据事先预定的题目或议题,共同进行一种有方法、有组织的学习”。1995年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大力推广“世界读书日”时,瑞典由街坊邻居组成的学习圈已有320000个。

中国已故国学大师钱穆曾劝诫后学:“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这句话,对今日的读书人仍然适用。

猜你喜欢
读书会华文书香
书香万卷,前行万里
“和而不同”的华文教育
一场被书香浸染的演讲
战火纷飞中的读书会
最是书香能致远
书香何来
昆虫读书会
当“读书会”成为一门生意
神奇的统计表
华文教育中的汉字文化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