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变迁中的发展鸿沟

2007-05-30 10:48
南风窗 2007年16期
关键词:冰川气候变化

朱 焱

“看,这就是气候变化。从1860年到现在,阿莱奇冰川直在后退。尤其是最近30年,消融速度加快了”瑞士环境保护组织Pro Natura的负责人劳多·艾尔布莱齐(Laudo Albrecht)指着眼前的阿莱奇冰川(Aletchgletscher)对记者说。

日前,联合国国际减灾战略机构间秘书处和媒体21全球记者网联合组织了五大洲的20多名记者,研讨、采访气候变化问题.笔者跟随记者团参加了瑞士和毛里塔尼亚的活动。

阿尔卑斯山的冰川旅游

“冰川消融没什么不一般,历史上冰川后退、前进是常有的事。但是,1893年冰川后退了6米,2006年退了115米,这是一个世纪以来的最高值。不但冰川的长度缩短了,冰层的厚度也在降低。导游们证实了我们的观测结果,以前进入冰川的小路都消失了,他们只好找新路。”

阿莱奇冰川位于瑞士南部的瓦莱州,是阿尔卑斯山中最长的冰川,有23公里,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世界遗产、瑞士著名的旅游胜地。冰雪消融让它以年均50米的速度后退,裸露出山脉表层。

谈到冰川消融产生的影响,艾尔布莱齐说:“人人都来看冰川了!靠旅游谋生的当地人住在山的另一边,他们的生活没什么影响,他们也不来看冰川。”在旅游旺季,阿莱奇冰川能吸引五六万游客,大部分是外国人。各国记者一再追问冰川消融的负面影响,艾尔布莱齐说:“这附近的水电站能获利,因为下山的水多了。”

陪同记者的另一位科学家格雷戈里·格林沃德(Gregory Greenwood)博士则提醒道:“冰川融化增加了自然灾害发生的机会,比如雪崩和滑坡。另外,如果影响了冰川的景色,旅游业会受到影响。”

阿莱奇冰川体积巨大,如果全部融化,按照每人每天1升水的用量,它能供应全世界6年。也许正是因为冰川消融的速度不惊人,所以当地人不把它当回事。

在瓦莱州采访期间,瑞士的高山牧场引起了笔者的兴趣。为了养牛,瑞士人不惜在海拔2000米的高山上砍树种草,而牧场的生存全靠政府补贴。80年代以来,瑞士的农业补贴占农业总产值的70%以上。于是,农民为奶牛买了保险,其中还包括空中救援。因此,直升飞机会把伤、病奶牛运到山下诊治,好了再送回高山牧场。这样的赔本买卖源于瑞士对农业自给的重视,代价再高,政府也要保证农民的收入水平,推动农业经济发展。

这看上去与气候变化无关,其实,农业适应能力是气候变化对人类的最大挑战之—。对于瑞士这样的发达国家来说,农业就业人数仅占总就业人口的5.4%,无论从产业结构、科技水平、还是资金支持来说,都有充足的资源适应气候变化。但是在发展中和欠发达国家,气候变化带来的挑战就严峻多了。

非洲的“气候罪人”

告别瑞士,记者们来到毛里塔尼亚。这是一个非洲撒哈拉沙漠西部的欠发达国家,可耕种土地只占国土面积的0.2%,大部分人口靠农牧业为生。在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的协助下,记者团深入沙漠腹地,深刻感受了生存和发展的艰难。

以能源为例,木炭仍然是老百姓烧水做饭的主要能源材料,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植被破坏。烧炭就要砍树,沙漠国家里的树本来就不多,政府也规定了伐木制碳的指标,可是实践中执行不力。前文提到的格林沃德博士20年前曾在毛里塔尼亚工作3年,据他讲,当年曾有援助机构鼓励当地人用电以改变沙漠化严重的趋势,但是没有成功。因为不但要提供电,还要铺设输电线路、提供家用电器,投入太大。

水更是大问题。最近几年,干旱是毛里塔尼亚外债高筑的重要原因之一,30%的人口遇到季节性的食品安全问题,当地人把干旱归结为气候变化。UNDP的工作人员把我们带到南部城市基法附近的一个山谷,我们沿着干涸的河床、踩着滚烫的石头—直走到山谷尽头,才发现了残存的绿色植物和一潭绿水,但是附近已经没有人居住了。

沙漠里的水井很深,有几十米,要用毛驴才能把水提上来。UNDP帮助一些村子搞了太阳能项目,用水泵把井水源源不断地抽到蓄水池里,既不浪费,又可以通过管道输送到田间灌溉。但是UNDP不可能为每个村子安装这些设备,对于当地人来说,无论是太阳能电池还是修建蓄水池,都是巨额开销。

除了一望无边的沙漠,毛里塔尼亚还有700公里海岸线。记者们来到首都努瓦克肖特北部160公里处的渔村Mamghar。这个村子有150PA家,世代以出海打渔为生。今年57岁的村长说:“我们村有2000多年历史了,没有毛里塔尼亚的时候就有Mamghar。以前,毛里塔尼亚有个谚语,‘想打渔就去Mamghar。”记者问村长,能感觉到气候变化吗?村长十分肯定:“当然,天气冷的时候和暖的时候海里的鱼不一样。现在鱼不按着季节来了,总要晚两个星期。”

毛里塔尼亚有丰富的渔业资源,但是由于近年过度捕捞,破坏了近海植物并加剧了沿海的沙漠化。村长说:“以前我们出海,肯定满载而归。现在,我们在海上呆一两天都可能捕不到鱼。80年代政府开放渔业后,二三百艘带发动机的外国大船没完没了地捕鱼,从来不停。我们没饭吃就向政府要救济,以前从没出过这种事情。”

现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政府建设了沿海国家公园,Mamghar渔村在自然保护区里,附近海域禁止带发动机的渔船和外国船捕鱼,但是过度捕捞的影响还没有消除。

毛里塔尼亚的工业化处于初始阶段,温室气体排放微乎其微,气候变化更多地意味着在脆弱的生态环境中如何生存、发展。沙漠化、土壤退化、自然资源过度开采等生态问题在欠发达国家具有普遍性,如果进一步恶化,很可能引发政治和安全危机,达尔富尔就是一例。

在苏丹西部的达尔富尔地区,阿拉伯人和黑人因为争夺水和草原屡发冲突。从2003年初开始,黑人发动反政府武装行动,目前已经造成20万人死亡,250万人流离失所。西方社会一度把达尔富尔问题归结为阿拉伯民兵对黑人部落的种族灭绝。但是最近,人们挖掘出更深层次的原因——气候变化。

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6月16日在美国《华盛顿邮报》上发表《达尔富尔的气候罪人》。文章称,大约20年前,苏丹南部降雨量开始逐年下滑,至今减少了40%。由于降雨减少,苏丹边远地区的生活物资开始变得匮乏,达尔富尔地区的暴力冲突就在旱灾之中爆发。达尔富尔的阿拉伯牧民和土著黑人原本相处融洽,共享井水。但在旱灾到来之后,农民们担心放牧会毁坏土地,把地圈起来拒绝牧民进入。由于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双方时有摩擦,最后升级为大规模冲突。潘基文提醒世界,非洲许多冲突都因水源和食物安全而起,如果对气候变暖听之任之,类似达尔富尔的问题还将在世界各地出现。

工业化的产物

中国是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温室气体排放国,随着能源消耗的不断提高,西方国家要求中国承担具有约束性的减排指标。在日内瓦研讨期间,一名英国非政府组织人士的发言攻击性很强,他说:“富裕起来的中国人到世界各地旅游时发现‘中国制造遍布全球,想购物都没得可买。因此中国不要继续伪装成发展中国家,应该积极承担减排指标。”这个观点究竟有多少合理性?

二氧化碳是最主要的温室气体,积累在大气中的二氧化碳主要来源于煤炭、石油和天然气的燃烧。在过去的100多年中,绝大部分温室气体是发达国家工业化过程中排放的。或者说,温室气体是工业化的产物。

温室气体的威胁有多大?美国前副总统戈尔在7月1日的《纽约时报》上如此描绘:地球与金星的大小几乎相同,二氧化碳含量也差不多。区别在于,地球上的二氧化碳绝大多数以不同生命形式储存于地下,而金星的二氧化碳在大气中。结果是,地球表面的平均温度是15度,适合人类生存,而金星表面的平均温度是463度。尽管金星距离太阳比地球近,但是水星就在太阳边上,而金星比水星热3倍。这就是二氧化碳的作用。

戈尔所说的“以不同生命形式储存于地下”的二氧化碳指的是石油和煤。150年来,人类实现现代化的生产靠它,享受现代化的消费也靠它。国际社会认识到,发达国家制造了大部分温室气体,而发展中国家正在重走发达国家生产和消费的路子,如此下去地球将面临灭顶之灾。

在日内瓦的一次讨论中,UNDP日内瓦办公室负责传播的副主任、法国人让·法布雷(Jean Fabre)反思了西方创造消费需求以拉动生产的发展模式。法布雷曾经在一家世界闻名的家用电器公司工作,公司有一个部门专门负责开发消费者需求。他认为很多人造的时尚消费需求根本没有必要,却浪费了大量资源。

国家发改委主任马凯在6月4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说:“在实现工业化的过程中,排放强度是增加的趋势,实现工业化以后就开始走下坡路,开始减少。现在中国正好是在爬坡的阶段,在实现工业化的过程中,相应地消耗的能源就比较多一些,排放的强度也比较大一些。”

不仅是中国,印度、巴西、墨西哥、阿根廷等发展中大国的现实也基本如此。目前,解决全球变暖的核心是温室气体排放和工业发展的关系,而矛盾集中体现在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问的对立。2001年美国退出《京都议定书》,理由是议定书对美国经济发展带来过重的负担。美国的另一个理由是,中国和印度都应该与发达国家一样加入减排行列,否则发达国家的努力无效。而中国和印度立场明确,拒绝接受任何强制性量化减排指标。

解决的唯一框架

谁应该为气候变化负责?联合国秘书长气候变化问题特使韩升洙,5月22日访问北京期间说:“发达国家对气候变化负有历史责任,这不可否认。与此同时,他们有巨大的经济能力来处理这些问题。全球变暖的趋势不可逆转,会影响未来好几代人的生活,因此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必须联手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如何解决呢?韩升洙认为:“《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是探讨这一挑战世界未来问题的唯一框架。”

《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和《京都议定书》奠定了国际社会应对气候变化的基本法律框架。1994年《框架公约》生效,它确立了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框架公约》要求发达国家率先采取减排行动,并向发展中国家提供应对气候变化的资金与技术,帮助发展中国家提高应对气候变化的能力。在《框架公约》基础上,《京都议定书》为38个发达国家规定了2008-2012年间温室气体量化减排指标。中国以发展中国家的身份加入了《京都议定书》,没有减排义务。

推动国际社会制定这两个法律文件的是由联合国机构牵头组织的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由于IPCC的报告为政府间谈判提供科学依据,每个报告都要经过各国科学家和政治家的激烈争论。

最近一次IPCC审议报告是在泰国曼谷,4月30日至明4日,1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政府代表在极力维护各自立场、充分表达分歧后,终于在最后一天凌晨4时20分通过了《气候变化2007:减缓气候变化》的《决策者摘要》。

会议期间,西方舆论认为中国采取拖延策略。路透社5月1日的电讯称中国“许诺行动但拒绝承担国际义务”,电讯援引美国斯坦福大学气候学家斯坦芬·施耐德(Stephen Schneider)的观点,称中国意在日后赢得更多援助。施耐德认为中国在跟西方国家玩“比试胆量的游戏”。

IPCC成员、德国弗伦斯堡大学教授奥拉夫·霍迈尔(Olay Hohmeyer)是曼谷会议期间的报告审稿人,并主持了部分讨论。记者在日内瓦遇到了他,他说:“在气候变化问题上,中国是世界上承受压力最大的国家之一,人们希望中国行动起来。当然,每个人都有排放的权利。但是,如果中国的人均排放量达到美国的水平,问题就彻底无法解决

霍迈尔教授边说边画了一张草图,“美国的年人均二氧化碳排放量是20吨,德国是10吨,中国大概是3吨,印度更少,1吨多。我们希望各国都参与减排,削减绝对排放量。关键在于未来的某一年,把人均排放量控制在同一水平上。也就是说,发达国家要下降,发展中国家可以上升,到达交叉点后通过国际二氧化碳排放配额交易市场控制世界排放总量。”

谈到国际谈判中的政治因素,霍迈尔教授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如果美国人承诺严格的强制性量化指标,中国人会更加积极。当然这是政治问题,如果中国过早地把风放出来,日后谈判中得不到什么好处。中国当然需要讨价还价,印度和巴西也是如此。关键在于哪一年达到数额多少的世界人均排放标准。在曼谷会议期间,我感觉到中国和印度明白问题的要害,而另一些拉美发展中国家仍然在说,‘没我们的事。”

至于霍迈尔教授的揣测能否实现,中国政府没有明确表态。外交部长杨洁篪明1日表示:“发达国家在2012年后应继续率先承担减排义务,继续加强对发展中国家的技术转让,促进发展中国家的可持续发展。发展中国家温室气体历史排放少,属于生存排放和发展排放,其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的主要途径和方式是制定和实施可持续发展战略和参与清洁发展机制国家合作。”

此前的6月4日,国家发改委公布了《中国应对气候变化国家方案》。《方案》的指导思想是“以控制温室气体排放、增强可持续发展能力为目标,以保障经济发展为核心”。“目标”与“核心”的关系明晰了中国的政策取向,“目标”中“到2010年,实现单位国内生产总值能源消耗比2005年降低20%左右,相应减少二氧化碳排放”的内容,表达了中国政府从国情出发对国际社会的承诺。

毕竟,中国尚有236研人年均收入低于683元的国家贫困线,按照国际通行的日消费1美元标准,中国的赤贫人口有1.73亿。按照每天两美元的标准,中国的低收入人群是10亿。“到世界各地去旅游、想购物都没得可买”的富裕国人,仍是少数。

早在2005年,国家主席胡锦涛与八国集团领导人对话时就提出,“气候变化是发展问题,它在发展过程中产生,也要通过发展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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