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水萍
黄昏。一对老人坐在夕阳下面的沙滩上。阳光散射出一道道金闪闪的光辉,斜斜地撒在两位老人的身上,把两人花白的头发映得金灿灿的。海水哗啦哗啦地慢条斯理地拍打着海岸,他们兴致勃勃地谈着他们的年轻时代。
“你还记得单位组织的那次春游吗?大家一起正说笑着,你忽然在我身边蹲了下来。我一看,原来你在为我系松开的鞋带。那时,追求我的人很多,可我却选择了你。因为你是第一个想到为我系鞋带的男孩。”
“没想到这一系便系了一辈子。”老头接过话头,脸上带着几分当年的“阴谋得逞”的笑意。
“记得吗,我们刚认识时,在农村,那个很远很远的山村,我上山去采了一把映山红送给你,你高兴得立刻就吻了我。那个年代,我们那样疯狂啊。”
“我还记得你采映山红时手都被荆棘划破了啊。”
“还记得那次吃水饺吗?你坐在我对面,一直微笑地看着我。还要我慢慢吃,别烫着。等我吃完水饺,你才告诉我你要去出差了。这时,离火车进站只有半个小时了,而你还要赶很长一段路哩!你也真是,干嘛不早说!我多吃几个水饺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老头不搭话,只是微笑着,一如当年看着那个吃水饺的女孩。
男人看着海,转过头对女人说,你真美。像年轻时一样。女人笑着说,我喜欢你画里的我的肖像。我都保存着,等拿给咱们的孙儿们看。
男人是个画家,画了一辈子的画,画中的女人全是以身边的妻子为原型。女人也曾是个画家,但为了男人的发展,她主动放下了画笔,承担起家里的家务。
女人说,有一次我去青岛,担心你吃不上饭,家里太脏会影响你的灵感,更担心你那干燥的皮肤会不会皲裂。我唠唠叨叨告诉你:天凉了,皮肤干燥,洗完脸擦点护肤霜,并指给你看看放霜的位置。你一脸的不耐烦,知道啦知道啦。在青岛小住几日匆匆忙忙赶回家,进门瞅你第一眼就发现你的脸像皱纹纸。我问你洗脸擦护肤霜吗?你说擦了呀,就是我告诉你的那种。我满腹狐疑地想难道是自己买错了霜?让你指给我看。你说:我用肥皂洗,洗完后擦管里的。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洗面奶。
“是啊,这辈子全是你照料我的日常生活。离开了你几日,我的生活就一塌糊涂了。”男人不好意思地憨憨地笑。
“记得那次吵架吗?那是我们婚后的第一次吵架。我很生气,打开箱子收拾衣服。我动作很慢,希望你能说几句话留住我。可你却背对着我,一声也不吭。我只好拖着箱子出门。走在夜晚冷清的街道上,我有些害怕。我忽然觉得,在这个城市里,只要走出家门,便再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接纳我,收留我。于是我又自己回家了,可我一回来,却发现你又不在家……”
“我找你去了。我以为你会往东边走,东边人多,安全。谁知你却往西边走了。”
“西边人少。我想,你要是来找我,你一下就可以看见我。”
“我没找到你,差点急疯了。我回家看见你,冲你大发脾气。我规定你以后吵架只准往东边走,而且不许超过500米。”
“也真是,我就那么听你的。以后吵架,真的只敢往东边走,只敢站在500米以内,乖乖地等你来找。我们哪像是吵架,倒像小孩子过家家。”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忽然都吃了一惊:我们想起来的怎么竟全是细节。是啊,两位老人携手走过了大半生的风雨坎坷,其间,也经历了不少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到最后,留在他们记忆深处的竟然全是一个个相濡以沫的细枝末节。
夕阳西下,男人女人相扶而起,女人这时说,老头子,你说,爱情是啥东西?男人随口回答道,爱情是千年万年也聊不完的话题。我看啊,爱情就在于扯一张合法的证明,两个人在一起折腾,你折腾我,我加倍地折腾你,直到有一天两个人白头到老。
女人笑了。男人也笑了。他们身后,平坦的沙滩上留下两串深深浅浅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