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凤
西大街、司马街东西走向,与南北走向的中山路交汇形成的十字路口,繁华光鲜,人来车往,喧闹扑面而来,一种使人心境浮躁的气息弥漫着,这一刻我很难受。我对这里的感情非常复杂,这里的有些东西是真正地刻骨铭心的。
我出生在这里。当年的十字路口,房屋低矮,街道狭窄,路面高低不平,菜场、粮站、南货店、肉墩头、理发店、大饼店等跟人们生活密切相关的商铺集中于此。但商铺极小,其中规模最大的城中菜场也仅仅是旧平房三间门面,四五个营业员而已。因而这里并不热闹,市井生活平淡充实。女人披头散发去简陋公厕倒马桶,白发阿婆蹲在地上一棵一棵拣鸡毛菜,男人在家门口修理木桶,巴掌大的理发店里即使不理发也总有两三个人懒散地闲坐着,粮站前的空地是孩子们玩耍的天堂,而家住十字路口的一个点上———西大街一号的我,因老屋低矮,光线暗,总喜欢坐在跟菜场相连的小天井里看书……那时没有电视空调,没有汽车洋房,吃的是粗茶淡饭和没有农药侵蚀的蔬菜,人们在这里生活了一代又一代。十字路口的老街老屋也许破旧残败,或许有点肮脏拥窒,但曾经感受过父亲母亲的辛劳,见证过街坊邻居间的情谊,留下过我们的喜怒哀乐。老街老屋更多地保留了一个城市地地道道的市井气息,刻下了城市记忆。
记忆随岁月流逝而模糊,时光似水,水滴石穿,滴得人和岁月一起老去。一晃几十年过去,城市建设发展的春风带来了一些东西,也吹走了一些东西。虽然城市建设发展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虽然有时失去并不一定是痛苦,而是快乐。但我认为有些东西就算是伤痛,也应该存在。在城市建设改造拆迁中,为拓宽道路,我家老屋被拆迁,连同老屋一起消失的还有离我家不足百米的小河。小河弯弯长长,美丽宁静,穿城中心而过,河上架着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古朴石桥。那时的江阴城很小,但小小江阴城内有暨阳河、澄江河、内城河、观河、双鱼钩等多条小河。至于东横河当时只是属于城外围的河。可以说,当时江阴城里的土地每一条纹理都充满了水分。这条离我家很近的小河,透着一种沧桑,一种从容。水很清,站在岸边可看小鱼在水草间嬉戏。小河水很干净,渴了到河边用双手捧捞上一捧水喝得很舒坦。夕阳洒在河上,水波折射出一种小家碧玉式温婉光芒。小河滋养着我们,小河两岸是一系列江阴风土人情。在没有自来水之前就到小河挑水吃,淘米洗菜洗衣服,捉鱼摸螺蛳,夏夜到河边捉萤火虫,秋天到河对面菜地里偷瓜,小河盛满了欢乐。我在这条小河里学会了游泳。小河,小河上的桥,是我上小学时的必经之路。这座桥当年坐落在如今的暨阳中学校门旁,我每天来来回回要从桥上走四趟,对小河实在太亲切太熟悉,心中难以忘怀并隐隐作痛!
此时此刻,我站在这繁华喧闹的十字路口,神思有点恍惚,百感交集。我总觉得在城市向前建设发展的进程中,“开发”二字有点急功近利的意思,这儿开发那儿开发,为什么不留点余地给子孙后代去开发?为什么非要在短时期内硬要开发出全新的某某地方来?在推土机、升降机面前,江阴还缺乏一种必要的坚守的精神品质。倘若有江阴名片之称的兴国塔,它周围新建、后建楼房不是那么随随便便超过它的高度,倘若能保留住江阴城里河与桥的原生态,今天的江阴城一定是别样风情,更有味道!虽然一切是旧貌换新颜,多了高楼大厦,多了宽阔的马路,多了五光十色,但缺少了宁静,缺少了清新空气,缺少了水乡意境。我的十字路口、老街、老屋,我的小河小桥,带点儿旧,带点儿拙朴,带点儿贫穷苦难,像一张老照片刻在心版上。在这张老照片中,图景是那么地清晰,与出生地有关的以前的一切在记忆里苏醒并活动起来,多么想回到当年的街景里去啊,哪怕仅仅只在那里停留一天。然而失去的永远失去了,再回首时,父母已不在了,只留下父母的爱在闪光。怀念父亲母亲,怀念街坊邻居,也怀念清清小河边洗衣时有节奏的棒槌声……记忆如此汹涌,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双眼,因为只有在梦里,十字路口的老街、老屋,小河、小桥还是老样子。
苏北莲塘
三月江南,春雨霏霏,人在江南,忘不了故乡,记忆里的故乡是一座遥远的小村庄。苏北泰兴市广陵镇莲塘村,小小自然村落,十几户人家,土地在小村四周伸展开来,大片青春麦苗随风摇曳,摇曳出一派浓浓乡村气息。村中有条小河,村民吃喝用水全靠它。村民沿河而居,水中芦苇野荷,岸边野花斑斓,杂树繁茂,小村美到极致,但美丽的自然风光掩盖不了它的贫穷。整座村庄全是灰头土脑的矮房子、草房子,外婆、舅妈一大家子仅住一间半乱砖和泥的简陋房屋。每次回故乡,表哥总借宿在外。村里人多地少,经济落后,每一家粮食不多,泥巴糊的灶台,三尺宽的铁锅,几把干草一烧,米汤在锅里翻滚,夸张地说薄粥可照人影。每次回故乡,喝薄粥时总会吃到特地煮出来待客的胡萝卜山芋,此刻回想,似乎还感受到外婆慈祥的目光。然而,记忆里外婆仿佛从来没有来过江南,因为当时交通实在不便。从前每一次回故乡,都是跟随母亲,天不亮就从家里动身,赶到江边码头排队买船票。船票到手,母亲领着我上了船,从不去抢座位坐,而是呆在靠近船到对岸时搁板上岸的地方。船到八圩,抢先上岸后,就拼命跑,我年纪小实在跑不动,母亲干脆把我扔下,自己赶去排队买车票,买到车票再回来接我。上了车才能正式喘口气,但刚喘过气来,就在一个叫八户庄的地方下车,下车后沿着叫季黄河的通江大河河堤七高八低的泥路上走、走、走,走到一个渡口,摆渡过河后,再走、走、走。总之在八户庄下车后,要走上十里路才能到达目的地。尽管每次回故乡总挑晴天,但有次故乡隔天下过雨,长长乡路泥泞不堪,泥浆灌满了坑坑洼洼,将我的一只布鞋陷进去,我急恼得哇哇大哭……记忆中的故乡实在是遥远啊!虽然两地相距不到百里,但每次回故乡,天不亮出发,路上赶船乘车加上走路摆渡折腾来折腾去,总要到太阳偏西时才能走到,实足要大半天时间。怕走路,怕没地方住,怕喝河水。虽然有联系,但长大后就没回去过。故乡在记忆里泛起的是遥远和贫困,温存中有几许怅惆。
如今江南江北由长江相隔成为长江大桥相连,汽车直接过大桥上高速公路。多年没回去已不识故乡路,手机电话遥控联络指挥,表哥的儿子骑着摩托车到八户庄路口迎接领路。季黄河旁的泥路成了通车的柏油路,原先的渡口上架起了水泥桥,过桥,水泥路一直铺到村西头,汽车直接开到舅妈家门口,距离还是那个距离,回故乡仅一个小时。路是新的,村庄也是新的,家家是新楼房,户户用上了自来水,舅妈家从小河北面搬到了南面,家里7口人,现今住四间二层楼房,楼房飞檐翘角外观十分气派,室内抽水马桶、浴缸一应俱全,在主楼西侧另建了厨房、杂物间、牲口房。舅妈美滋滋地告诉我:“住得宽敞,无论来多少亲戚也住得下。”舅妈表哥一家为我们的到来,忙碌地准备丰盛的莱肴,我的心被这热闹场景感动着。跟表哥到地里挑些新鲜蔬菜,一边走一边聊,他告诉我,“家里这块承包地4亩2分,出村不远就到地头,2005年开始不要交农业税,不要交公粮,从前1个人要交100多块,7个人要交近1000块钱,如今1亩地上面补45元。地里种些五谷杂粮,种些新鲜蔬菜,日子越过越舒心。土地是我们一生也使不完的劳保啊,这都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带来的好处啊。”表哥说这些时,皱纹里也含着笑意。他两个儿子在我们江南打工,交通便利,隔三岔五回家看看。表哥除在家种地外,一早一晚骑着电动三轮车接送在广陵第二中心小学上学的两个孙子,“两个小孩成绩很好。”表哥口气中充满了自豪,幸福荡漾在心头。
我听着、看着、欣喜着,一切都变了。唯有那条风光旖旎的小河依然驻守村中,给村庄增添无限风情。春风从河上轻轻走过,河水泛起层层涟漪,水中倒映的花草树木房屋顷刻间由水粉画换成印象画,这份美丽安谧,恍若隔世。这一刻眼中满是思念的泪,倘若外婆还活着,坐上小车到江南看看该多好啊;倘若母亲还活着,不会再担心故乡亲人缺这缺那。幸福是比较出来的,梦想与希望已在土壤里生根、发芽、开花。故乡,你幸福,我快乐!
责任编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