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

陈玉琳

世上最沉重的东西是监狱的日历。

每一页日历，犯人都要用尽全力去翻，也不一定都能翻得过去。王军就翻不动了，不想翻了。他的刑期是１０年，服刑工种是装订的第一道工序，折页。就在自己睡的床板上，一领一领的原页放好，左手戴指套，右手拿刮板，哗啦一张，再哗啦一张，在满楼如循环海潮般的哗啦声中哗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还有，新犯人是不能乱说乱动的，吃睡住干都在一张床的领域里，去厕所必须三人互监同行排成纵列，三顿饭和睡觉前都要站成军姿报数。总之，他受不了了。10年，3650天，天天的生不如死，重复3650个生不如死，真不如死。

在王军邻床折页的是一个老犯人，15年徒刑，减刑三次，在这监舍里折页已8年了，再有几个月就自由了。看老犯人折页的样子，欢快潇洒，高高兴兴，就像一种享不完的乐事似的。王军忍不住问了：“你是咋熬过来的？”老犯人哈哈一笑，对王军说了个“变苦为乐”的绝招：别老想着10年，就想眼下这一天，只要这一天能过去，10年就绝对能过去！

这话对王军震撼不小。细想想还真是这么个理，他老是在最苦最累时想前面的10年，干了一天活精疲力竭的人去面对3650天的活，当然受不了。往后看别往前看，后面自己不也过去好多天了？于是，他打消了自杀的念头，用尽全力对付每一天。

王军对日历情有独钟了。他把年历贴在床板上，每过去一天，他就用笔消去一天。为了醒目，为了更大的振奋，他把过去了的每一天的号码都涂成黑黑的圆圈，一个月涂完，看上去就像满天星。想想看：一年就12个月，一个月能过去，一年也就过去了，10年，不就10个一年吗？

不可思议的大奇迹！仅仅是一个心念的转换，仅仅是换了个“计算”方法，他还是他，10年还是10年，但一切一切全变了，有快乐了，自由在招手了！三年过去，他被减刑一年！那天晚上，他一下子就消去了365天，幸福得快晕过去了！

王军服刑七年出狱。他成了折页高手，到一家印刷厂求职。他没想到，老板竟是和他在同一监狱服过刑的张小伟，不同监区，同年入狱，也是１０年刑期，服刑５年假释，早他两年出狱，已事业有成。

张小伟先问王军当初是怎样渡过难关的，王军拿出七张年历让张小伟看。七张年历，七个365天，每一天都被涂成了黑亮的圆圈！张小伟笑说：“我和你一样，不过比你多了一点！”

张小伟也拿出五张年历让王军看。王军一下就看懂了，再次震撼了。五张年历上的每一天也都被涂了圆圈，在每张年历的旁边还贴着一张同年的年历，每一天也都涂了圆圈，于是，365天就成了730天！这就是谜底！

张小伟说：最困苦的时候，设法撑住只是初级悔悟，还有高级的：罪错荒废了不少岁月，就应该在悔悟的同时加倍努力，一天当两天用！他不仅学折页，印刷装订的全套技术他都学，还上了函大，第三年就成了技术骨干。

王军完全明白了。在人生最危困的时候，一念可致毁灭，一念可致新生，而这新生的一念更有境界层次的不同，可入寻常，可上天堂！所以，在人生最危困之时，不但要谋求站稳挺住，更要抱定非凡的信念与意志，这时，危困就是天堂门了！

（图/丛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