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藏公路上行驶,看到的确实是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相连,但你体会不到那是高原。当车通过一个河滩,远处涌过来了偌大的一群牦牛,就感觉那是一堆翻滚的云,是一面岩岸在移动,便想,高原应该是凝固了的牦牛的组合吧,每一只牦牛是活动了的土石。我停下车来,让牛群一直走过来,又从身边一直走过去,牛群前边的一匹马上坐着的大人始终纹丝不动,像是睡着了,而牛群紧后头则跑动着一只狗和一个小孩。世上什么东西都是小的好,猪在猪崽时就可爱。我取出照相机的时候,狗没有在意,跑出了镜头,小孩却停下来,先是一怔,立即身子一挺,眼睛像星一样明亮。我说OK,按了一下快门,才发现机子里的胶卷已经完了。忙装上新胶卷,几只牦牛就挡住了他,再没有露面,他的个头没有牦牛高,无数粗壮的牛腿中,看得见一双小人腿,一起在移动着,远了。
从青藏高原上回到了内地,渐渐地淡化了山道上一步一叩头的朝圣者的人影,也消失了寺庙里的那些信徒们的摇着的转经轮声,但我常常对朋友们讲起牦牛和藏族小孩的这一幕。丧气的是我一次又一次都无法把目睹的场面讲完全,更无法用文字写出。于是我凭着记忆绘画,画了一张又一张。我明白了艺术的各个门类是相通的却又是独立的,言之不尽而歌,歌之不尽就舞,舞之不尽了则写,写也写不尽只能画了。
我画的牦牛是多么的平和温顺啊,几乎都有了些呆滞,但它敛藏着一种雄浑。小孩是光头脏脸,他努力着不要稚嫩,却充分暴露了孩子的灵性和脾气。这就是我看到的高原,和高原上的一份令我窒息的生命的惊喜。
(韩磊摘自《贾平凹画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