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生育权：漫长的确认

蒋明倬

毕业十年以后，陈清怀依然是大学生婚育权放开的坚定的支持者。

10 月19日，下了班，陈清怀拖着老婆又去了一次土鸡汤馆喝汤，但是他并没有告诉老婆下馆子的真正原因，是为了纪念他们未曾出世的孩子。

陈清怀，32岁，1997年大学毕业，现在是深圳市政府的一名公务员，每天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见人就微笑，常年穿西服裤配衬衫，连牛仔裤都很少穿，干不出任何让别人觉得惊世骇俗的事情。

这一天，他在午休的时候上网浏览新闻，看到福建省出台了一个新的政策，以解决在校大学生生育的孩子的落户问题，根据这项政策，甚至女大学生未婚生育的孩子也可以落户口。

这则消息引起广泛的关注，尤其是在校生未婚生育还能给落户口，让很多人惊叹不已。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评论就达到了60几条，支持者和反对者吵成一团。一部分人说这种规定是公然挑战《婚姻法》和计划生育政策，而另外一部分人则认为这根本就是人性化对待大学生生育权的表现，是一种进步。

陈清怀成了后种观点最为激烈的支持者，他在回帖中有点过激地说：“那些反对这个政策的人根本就没上过大学，不了解大学生的生活。”

曾经的禁忌

陈清怀看到的政策，是今年9月14日，福建省公安厅、福建省人事厅、福建省教育厅联合出台的《福建省普通高等学校和中等职业学校学生户口管理办法》，办法明确了高校在校生生育的孩子的落户问题。

办法规定，如果已婚学生均为在校生，且都是学生集体户，他们生的孩子，户口跟父母或外祖父母。已婚学生一方为学生集体户口，配偶为非学生集体户口，孩子的户口随配偶。

最值得一提的是，新政策还特殊提到了在校生未婚生育孩子的落户问题——在校学生未婚生育，其户口为学生集体户的，孩子随外祖父母落户。福建随之成为全国首个触及到未婚在校生生育问题的省份。

几乎是在同时，新疆也出台了《关于高等学校在校学生计划生育问题的意见》，规定已婚在校大学生合法生育可办理休学手续，大学生所生育的小孩还可在学校“落户”。新疆高校的集体户口上就又多了学生子女的户口。这样的地方性规定在全国也属首例。

实际上，福建及新疆新近颁布的政策都是对今年7月国家三部委有关规定的进一步细化。今年7月，国家人口计生委、教育部、公安部联合下发《关于高等学校在校学生计划生育问题的意见》，意见规定保障合法生育的已婚高校学生继续学业的权利，对于已婚学生合法的生育，学校不得以其生育为由予以退学。

“现在的孩子们真是比我们幸运太多了，现在的政策确实比较人性化了，”陈清怀的这种感慨伴随着强烈的刺痛感。“十年前，别说是生孩子，结婚也根本不可能，谈恋爱都要偷偷摸摸。”

陈清怀大学就读于东北师范大学，在一次舞会上，与小自己两届的同城另外一所高校吉林大学商学院的女孩子相识，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陈清怀和女朋友的成绩都很优异，他毕业来了深圳工作，女朋友还在学校就读，一次给他写信，说自己成绩排名在班里靠前，但是奖学金被降了等级，因为系里规定，如果谈恋爱，奖学金要降等。学校每个学年的奖学金都会有1000到2000元，对每个学生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收入，学生之间开始了互相的揭发。本系内两个人谈恋爱大家都知道，有这样的恋爱关系的学生很快就被降低了奖学金的等级，异校、异地谈恋爱的也都被同寝室或者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揭发出来。

“变态!变态!”陈清怀看了女朋友的信跳脚恶狠狠地骂了十几分钟都不解气。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女，互相吸引、交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谓恋爱影响学习根本都是非常荒谬的理由”“一定要弄到朋友反目，互相揭发，逼出人性最阴暗的一面才是好吗?”

一年之后，陈清怀的女朋友有两个月的毕业实习，因为两个人打算今后生活在一起，很自然地她就来了深圳。因为经济原因，想节省房租，就住在了陈清怀租的小房子里，后来女朋友不慎怀孕。

“她是很想要那个孩子的，可是还有半年才毕业，学校不让结婚，大着肚子回学校又是很丢人的事情，搞不好还要给处分，只好打掉了。”陈清怀至今都耿耿于怀，陪着心爱的人去堕胎，看着女朋友痛苦和软弱的样子，他觉得那是一个男人的耻辱。

更有嘲讽意味的是，那时候陈清怀的单位内部正在搞分福利房，数量有限，需要排队。结婚的，有孩子的都能加分，他因为还是单身，就失去了机会，而且是永远的失去了——第二年福利分房取消。

女朋友毕业以后来了深圳，嫁了他，接下来由于工作压力，月供压力，生孩子的计划不断拖后。毕业十年后，陈清怀老婆终于再次怀孕了，“她现在变成高龄产妇了，挺让人担心的。”

在这十年间，有太多的人跟陈清怀有着相似的经历。大学生也是成年人，享有成年人拥有的一切权利，这么—个简单的事实，被逐渐地承认，却花掉了十几年的时间。

1990年，针对大量的校园恋情，教育部出台了《高等学校学生管理规定》，禁止大学生在校期间办理结婚手续，并规定在校学习期间擅自结婚而未办理退学手续的学生，作退学处理。这被看作大学禁婚的开始，十年之后，武汉大学最早破除了婚禁，于2001年开始允许在校生办理结婚手续。

随着新的《婚姻法》和《婚姻登记条例》的实施，高校的婚禁已經基本打开，但是并不彻底，旧的《高等学校学生管理规定》明显与《婚姻法》相违背。2005年9月《高等学校学生管理规定》修改，涉及婚育方面的内容删除，大学生婚禁彻底放开。

在此后的两年，生育的大门还是关得很严，要么退学，要么放弃生育。而随着青年性观念的日益开放，高校周围鸳鸯公寓大量出现，未婚同居也不在少数，再加上研究生大量扩招，研究生、博士生往往又恰恰处于正常的婚育年龄，“生育”在象牙塔里也日益成为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

“结婚、生育和受教育，都是法律赋予公民的基本权利，相关禁令侵犯了公民的这些权利。”北京大学法学院副教授王磊说。

“同学中有很多都是结了婚又考研回来读书的，如果怀孕了只好去做人工流产，但是如果毕业了去律师所工作，特别累，竞争又会特别激烈，用一年时间来生孩子，政策是允许了，但是职业发展会受很大的影响。”北大法学院的一位女研究生说。

在这种现实问题之下，经过调研，2007年8月，人口计生委、教育部和公安部联合出台了《关于高等学校在校学生计划生育问题的意见》，规定高校不得要求合法生育学生退学，并且对在校生育学生子女户口问题作出了规定。

“生还是不生，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目前出台相关配套细则的还只有福建和新疆两省区，就已引起了全国性的争论。

从安全套进校园，到高校周围大量鸳鸯公寓的出现，再到未婚大学生生孩子可以落户口，持反对观点的人认为，陈清怀所说的所谓人性化的做法，正在导致对大学生的过于宽容和放纵。

“中国目前教育资源是有限的，高考仍然没有摆脱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的状态，那些考上大学的人，占用了教育资源，却用一年时间休学生孩子，这是对教育资源的浪费!”一位网友这样说。

另外一个反对在校生育的重要理由是，大学生虽然都已经是成年人，但是经济上并不独立，多数都没有经济来源，學费生活费都要靠父母供给，如果再生孩子，无疑又会加重父母的负担。

学校管理层和教师们的意见大体一致，即虽然政策上允许生育，但是他们更倾向于建议大学生仍应集中精力学习。

不过，也有不少学生从选择的权利出发对新政策持肯定态度。“我们都是有理性的人，什么时候生孩子，在学校的时候是不是该生孩子，那都是我们自己考虑的问题，他们提的那些都是建议，但是怎么选择，那是我自己的权利，这个政策不过就是把原来就是属于我自己的权利还给我了。”福州大学的一位女学生赵敏说。

“女生找工作的时候，很多单位不愿意要的原因就是怕以后生育耽误工作，如果在校的最后一年把孩子生了，年轻，体力恢复快，不会影响以后的职业规划；如果工作几年之后再生，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关键时刻，耽误一年，可能失去了很多机会。”持这种想法的女生也不在少数。

但随之而来的另外一个问题是，政策问题解决了，实际配套做法还远远滞后。在国外的一些高校，甚至中学内都设有幼儿园，对于在校生所生子女开放，而目前我国的高校显然没有相关配套。

“有的学校的规定也和这些政策相抵触，比如不准大学生在校外租房子，如果结婚，生孩子了，难道住宿舍里?显然这些规定也要做出调整才行。”赵敏说。

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是，很多人追问，如果福建这种在校未婚生育的孩子给落户口，那么另外一些省市不是在校读书的成年人，未婚生育的孩子因为没有准生证和出生证明等手续，户口问题却无法解决，这显然不平等，这一问题又当如何解决呢?

目前来看，未婚生育者既违背了《婚姻法》，又违反了《计划生育法》，当事人都要受到处罚，但小孩子是无辜的，解决新生儿的户口本来也是正常之举，而这牵涉的不仅仅是大学生的生育权，是所有成年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