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这个笨男人

朱靖江

也许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腼腆、天真、古怪得匪夷所思的憨豆先生，窥视着这个荒唐的世界

如果要列举当代影视史上最令人过目难忘的十大面孔，一副瞪着牛眼、拧着鼻子的古怪尊容想必会忝列其中的一席。你尽可以喜欢、调笑、蔑视甚至厌恶这张皱巴巴的胖脸，但谁都不能否认，我们经常在人生的各个角落与其不期而遇：百无聊赖的飞机节目、画质粗糙的长途汽车VCD、有线电视的垃圾时段是的，这张有着智障嫌疑的英国面孔几乎无处不在，至少在245个国家的荧屏上跌跌撞撞，浮现不休——他甚至成为本月一部千万美金票房大片的主打形象，“憨豆先生”(Mr. Bean)那谜一样古怪的吸引力，在电影《憨豆先生的假期》里再一次牵引着万千看客的欢笑神经，也再度引发人们热烈的讨论：这么一个以笨拙精神安身立命的影视形象红遍全球，到底是人类审美情趣的总堕落，还是幽默本性的大爆发，争议起来似乎很有些娱乐与文化的价值。

憨豆只有一个

说到憨豆先生，首先要提起的自然是他的表演者：英国演员若万•阿特金森(Rowan Atkinson)。演员和他的角色之水乳交融、不可替代，在当代的国际影坛似乎以此为最。即便是同为英国名牌的大间谍007詹姆斯•邦德，也曾被各式各样的演员轮番饰演过(甚至连阿特金森本人都出演过搞笑版的《憨豆特派员》)，但是没有人能够在若万•阿特金森之外，再造一个憨豆先生。此公若不登场，憨豆电影便足足空档十年，直到“前度憨郎今又来”，一部《憨豆先生的假期》才算重新开张，让憨豆迷们过足爆笑的干瘾。

“我想人们之所以通过观看憨豆而获得快乐，是基于这样一个事实：他所做的那些事情是你永远也不敢去做的。”阿特金森如此解读这个与他如影随形的角色，“尽管他是个成年人，但他的行为举止却非常地无聊、幼稚、没心没肺，对任何的社会习俗没有一点概念。”

若万•阿特金森本人并非草根出身的杂耍艺人，他拥有英国牛津大学的电气工程硕士学位，若非踏上了演艺之路，想必也会是一个受社会尊敬的高级技术人才。但是这张天生的喜剧脸，再加上他本人对戏剧表演的痴迷，让这位牛津毕业的高材生成了英国舞台与银幕上独树一帜的怪杰。

早在上世纪70年代末，阿特金森便崭露头角，在《非九点新闻》和《黑爵士》两部电视剧集里有不俗的表现，甚至因为前者赢得了1979年度的英国学院奖；与此同时，他还是伦敦最受欢迎的独角戏表演者，他在舞台上所进行的表演通常令剧院座无虚席，掌声雷动。在戏剧传统深厚的英国，来自现场观众的掌声永远比电视台的高收视率或电影票房更令人骄傲。

虽然在《黑爵士》等电视剧集里，若万•阿特金森已经展现出他那笨拙、颟顸而又狡猾自负的喜剧风格，但真正让其名动英伦，最终饮誉天下的还是BBC播出的《憨豆先生》系列片。他在片中扮演了一个英国中产阶级装扮，却又浑然不通人情世故、社会规则的荒唐人物“Mr. Bean”，因其形象憨态可掬，在中国便索性译成了“憨豆先生”。

从1990年首播到1995年大功告成，憨豆先生在18集系列片(每集又包含若干段落)中乐此不疲地与周遭的世界勾心斗角，虽然屡屡遭受挫折，但他笑料百出的思维方式和行事手段还是赢得了无数粉丝的青睐——正所谓“剽悍的人生无需解释”，阿特金森所饰演的憨豆先生也从小屏幕跃上大银幕，在1997年的《憨豆先生》电影版中大出风头，作为英国艺术馆的代表，不但登陆美利坚合众国，悍然毁掉了巡展的传世名画，更一举将2.4亿美金的票房纳入囊中。

以孩子式的荒唐对抗成人的荒唐世界

无论是在电视小短片还是电影大制作中，阿特金森所塑造的憨豆先生永远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从问世之初的第一幕戏开始，憨豆先生便在黑夜之中如天使一般从天而降，预示着他不谙世事的人生态度。他喜欢开着招牌式的黄色小汽车(用挂锁闩门，但速度飞快，和现实生活中热爱飙车的阿特金森个性相仿)，在英国的乡间小道上纵横驰骋。虽然居住在一间狭小破旧的公寓里，但城市的文明生活却永远是他的噩梦：考场答不出试卷、跳水遗失了游泳裤、舞会上被陌生人笼络了女友的心

憨豆先生几乎没有什么语言天赋，完全靠他笨拙夸张的行动和过于丰富的面部表情表达其喜怒哀乐：那双瞪得如铜铃般大小的眼睛通常闪烁着不解和惊惶，但举手投足之间，他所展现的行动智慧刚好够他摆平眼前遭遇的困境——虽然更大的麻烦通常紧跟在身后。

为什么这个蠢笨的英国佬能够在全世界家喻户晓？憨豆先生既没有詹姆斯•邦德的神勇潇洒，也不像哈里•波特那般魔法高强，但在某种意义上，他同样堪称不列颠文化的代表人物，甚至比前两位“大英雄”的英伦气质更为纯正。

如果说美国幽默多半是强势的俏皮话加上花哨的行头和动作，让人自甘失态地咯咯傻笑，那么英式幽默则微妙、含蓄得多，更蕴含着几分反讽和讥诮的味道，这也正是憨豆的味道。

《憨豆先生》看似无稽如成人版的《天线宝宝》，但个中多集短片所表达的内在含义，却是利用憨豆先生令人发指的“短路行径”，对种种貌似合理、实则荒唐可笑的社会规范，摆出了一副挑战的姿态。他在教堂里无法和严肃的基督徒们合上唱诗的拍节，在社交场合中难以合乎中产阶级的礼仪，即便入住酒店也完全不解“服务换小费”的欧陆风情。

“我总是把憨豆想象成一个九岁的男孩。他在内心就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若万•阿特金森曾这样描述自己扮演的角色，“只要他愿意，他就会违反规则。”《憨豆先生》之所以引人入胜，这种犯规的天性的确功不可没。当我们笑看憨豆先生瓦解一切“文明的堡垒”时，其实也正是让自己被规条束缚的心灵吸上一口清新的空气。

憨豆先生也绝非观众第一眼所见的智障低能，或如早期幽默剧里那些滑稽丑角似的一味装傻充愣。他有自己独特的智慧，照阿特金森自己的话说：“奶油蛋糕决不会砸在憨豆的脸上，他总能碰巧躲过，然后溜之大吉。”这也正是《憨豆先生》受到广泛欢迎的原因之一。他有点类似于中国古典名著《西游记》里的猪八戒，貌似痴蠢，其实内心里的小算盘比谁都清楚。在早期的电视片中，他会倒放医院的排号机，让显示屏上的25号变成自己手中的52号；在新片《憨豆先生的假期》里，他也会把手中号码为616的彩票当作919，换来一段戛纳海滩的浪漫假期。当然，这部电影中那些财大气粗的美国人、自命不凡的法国人，最终都败在憨豆先生的手上——“扮猪吃老虎”的英国憨豆，才称得上是大智若愚的光辉典范。

和另一位以“哈萨克主持人波拉特”的形象走上国际影坛的英国演员萨莎•拜伦•科恩不同，若万•阿特金森饰演的憨豆先生有着更为丰富而温暖的内心世界。他并不期待用尖酸的批判精神来改变世界，实际上，他寡言少语却渴望交流的心灵，他在危难关头挺身助人的善良本性，以及他对身边那只绒布小熊的殷殷关切，都让我们想到了自己，想到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腼腆、天真、古怪得匪夷所思的憨豆先生，窥视着这个荒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