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中的人道主义旗帜

刘婉媛

“只有到达最前线，我们才可能保护、帮助战乱和武装冲突中的受害者。”

“一个为战争和武装暴力受难者提供人道保护和援助的中立、独立的组织”——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用了这样的一句话概括自己的职能与特质。从1863年成立至今144年，该组织为保护战乱受害者所做出的努力超过了任何人道主义组织。为此，它曾三次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创下历史之最。

为全世界广泛接受的国际人道法——《日内瓦公约和附加议定书》，就是由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负责起草的。在庆祝第一和第二《附加议定书》通过30周年之际，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副主席雅克·福斯特来到了中国。6月18日下午，福斯特接受了《中国新闻周刊》的专访。

一个特殊的救援组织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与后来成立的红十字会和红新月会国际联合会，联同各国红十字会和红新月会一道构成国际红十字运动。从分工上来说，后者主要负责天灾所造成的人道主义灾难，而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主要救助对象是战乱、武装冲突中的受害者，其中不仅包括平民，也包括战俘。

中国新闻周刊：你们的一项重要的工作策略，是要与冲突中敌对各方建立联系。这听起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福斯特：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帮助受到战乱、冲突影响的人们。只有在冲突的最前线，才可能开展援助工作。因此，我们就得设法获得冲突各方的接受。如果某一方不想在某个地点看到我们，我们就不能去那里。毕竟，我们没有武器，没有军事装备。这可能就是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特殊之处，也是区别于其他人道救援组织的地方。

要获得各方接受，首先就得维持独立和中立的立场。也就是说，我们完全独立于任何的利益相关者，我们不为任何的组织和国家工作。保持中立，就意味着你永远不选择站在任何一边。

比如，在伊拉克，我们现在和美国军方和联军保持定期的对话和联系，对战俘的处境等等事务进行观察，并时刻提醒军方遵守国际人道法。

中国新闻周刊：与美军保持联系可以想象，但如何与反美武装建立联系?

福斯特：总的来说，我们在多数冲突中都能够与各方建立联系，能够到达前沿阵地开展救援。但坦率地说，在一些地方，别人对我们的接受程度没有我们预期中的那么高，伊拉克就是其中之一。确实有很大困难，但我们仍在努力创造条件。

中国新闻周刊：在一些冲突地区，如伊拉克，西方面孔可能不太受欢迎。那么，在与冲突各方建立联系的工作，你们要依靠雇佣当地人来进行吗?

福斯特：我们在全世界80个国家约有1．3万名工作人员。通常来说，我们会有一个“混合式”的团队，包括一部分的本地公民，和一部分非当地公民。国际员工更了解红十字的工作方式和原则，他们确保每个代表处的工作遵循红十字的规则；而本地员工了解当地情况和文化习俗，通晓当地语言，可以使我们掌握更多、更翔实的信息。因此，这种混合的团队是必须的。

中国新闻周刊：据说你们在工作中要坚守保密原则?如果这个原则与公众知情权发生冲突，你们会怎么处理?

福斯特：我们是有保密的规定。这点很重要，让我好好解释一下，因为有时候人们会有点误解。我们有与冲突各方沟通的渠道，我们有到达冲突前线的渠道，这种渠道可能是别人所没有的。我们的员工确实看到许许多多的情况，但我们通常不会公开这些事情，有些人对此不太理解。但是，你得明白一点，最重要的是如何去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而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会直接和有关方面进行对话，包括间接和直接责任人。

我不敢说我们每次都成功，但我们一直这样去努力。我们开展工作的前提条件，是要保证能够在现场。如果发现不法行为就马上召开记者会公诸于众，结果会是怎么样呢?首先，控制那些地区的人就会排斥我们，我们就会失去工作的渠道。其次，将秘密公诸于众能够解决问题吗?我们并不确定，也许会，也许不会。

中国新闻周刊：如果说服工作达不到效果，你们会公开有关信息吗?

福斯特：你得不断地努力。如果你试图去说服一个指挥官，而过了几周、几个月情况还没有改善，你就得努力去找比他级别更高的人，甚至要去找最大的那个老板，或者一个可能影响他的人。如果你已经尝试过所有的渠道，无计可施了，那你可能就能够将所有的事情公诸于众。走到这一步的话，你就得撤出那个地区。但是，这个过程可能是很长的，你要不断地去努力。

我们也有将事情公之于众的时候。比如，我们曾就卢旺达的种族大屠杀发表过非常强烈的声明。

中国新闻周刊：《日内瓦公约》中有关于保护战俘的规定。现在，人们很关心美国在关塔那摩战俘营的状况。你们现在还与美国政府就此亨进行沟通吗?

福斯特：事实上，在第一批战俘被遣送到那里之后几周，我们就开始了探访。我们从一开始就和美国官方就这个问题有接触和沟通。5年以来，我们一直定期探访关塔那摩，现在还在进行。

中国新闻周刊：那里的情况有好转的迹象吗?

福斯特：关于那里的情况，我绝对不能告诉你任何信息(笑)。我们探视过全世界2500个战俘营，关塔那摩只是其中之一。我们去探视被关押在那里的人，和他们进行一对一的单独对话，没有狱方人员在场。我们观察监狱的条件和设施，以及战俘所受到的待遇情况。我们将观察结果写成报告，并写上我们的建议，提供给狱政管理方。这些报告都是保密的。

在几个我们所关注的方面，如伊拉克、阿富汗等美国直接参与的问题上，我们和美方保持对话和沟通。这种对话是有深度的，双方不是时时能赞成对方的想法，但我们会讨论。

一个“奇怪”的国际机构

与多数国际组织相比，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组织机构显得相当“另类”。它是一个国际组织，其所有活动都带有国际性质，但它的决策层却悉数由瑞士人组成，一百多年来从未改变。

中国新闻周刊：你们的决策层完全由瑞士公民组成，这个传统打算一直坚持下去吗?

福斯特：对，我们打算继续保持这个特点。这确实有点怪(笑)。首先，要从历史说起。我们这个组织最初是由5个瑞士日内瓦人创建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刚才一直在强调的“独立性”。

试想，如果我们把决策层人员从单纯的瑞士人扩大到世界其他国家的人，会发生什么呢?在人事安排方面，就得考虑到地区平衡。有人认为应该从这个国家选人，也有人认为应该考虑那个国家，这就变成～个没完没了的问题。我们非常担心，人事的提名或者选择程序会成为一个政治问题。

决策层是不是由瑞士人组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由一个国家的公民组成的决策层，人事任命等问题就简单多了，办事会更有效率。我们现在的体制避免了政治化的问题与麻烦。

中国新闻周刊：红十字国际的多数资金是由各国政府提供的。在这种情况下，如何避免捐助国的政治影响?

福斯特：我们90％的资金来自各国政府的捐款。美国政府的捐款占第一位，总额比第二位多了一倍。有人说，你们拿了美国那么多钱，真的能够维持独立吗?当然，我们希望捐款的来源会更多元化一些。目前，主要的捐资者是美国、西欧国家、日本和澳大利亚。我要强调的是，这些捐款都是自愿的，他们没有捐助的义务。

我们不接受带有政治目的的捐款。有时候一些国家捐资时会要求把这笔钱用到某个国家或地区，这是我们可以接受的。但是，更多的、更具体的条件我们就不会接受。我想，有关国家政府很明白这一点，因为一个独立、中立的组织的存在很有必要，是符合他们的利益的。

与中国保持良好互动

在采访中，福斯特向记者出示了一个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印发的“武装冲突法知识卡片”，卡片的左页印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而右页则是《日内瓦公约》规定的作战中的行为准则。

中国新闻周刊：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和中国有什么合作关系?

福斯特：我们和中国的关系非常重要。中国是联合国常任理事国，我们希望与这样的一个国家合作。我们在北京设有东亚地区代表处。我们与中国的红十字会有密切的关系。中国政府也向我们提供捐款。

中国已经加入《日内瓦公约和附加议定书》。缔约国有义务将公约内容落实到对军队的训练当中，让官兵遵守人道法，约束自己在战争中的行为。我们向有关国家提供建议和咨询服务，对中国也一样。比如，我们的代表处与外交部保持联系，就如何履行公约和议定书不断进行磋商和沟通。我们还和中国人民解放军保持合作关系。我们向他们提供有关人道法的培训。具体方式是与军方的责任部门进行对话，向他们提供建议，由他们将有关内容融入对官兵的具体培训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