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波
社科院历史所研究员、清史专家冯佐哲耗费二十年心血,写出一本专著,却在近十年里,屡遭剽窃。为了讨还权益,他一次又一次跟各种嘴脸的剽窃者较真,尽管耗去无数精力和时间,但剽窃依然继续,他不得不宣布放弃。这是9月19日《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讲述的“一个学者与剽窃者的十年较量”的故事。
这个故事就情节而言,在当下的文化生态中观照,真是太稀松平常了。惟独震动我的是冯佐哲的一句感言,“前些年,抄归抄,当事人还会感到害怕和羞耻,而如今,人们‘最起码的畏惧心理,正在渐渐消失。”冯先生的话有事实作证:某高校一位教授曾与冯佐哲“私了”,赔了几千元。此事逐渐在学术圈子里传开。随后,冯佐哲收到一封署名“一群研究生”的来信,信里写道:“我们导师刚升了副校长,正如日中天……希望你不要再破坏他的声誉,快些和他道歉……”;北京某出版社一位资深编辑也对记者说:“冯佐哲?我知道。现在几乎没出版社搭理他了。因为他破坏了潜规则。那老头太较真了。”
过去做了亏心事,还会痛哭流涕,现在则全然一副“我就抄了”的架式,视捍卫学术尊严者为异类,这中间有书商我不奇怪,但有教授、博导,有大学的副校长,有出版社的资深编辑,有“一群研究生”,就不能不让人吃惊了。冯佐哲较真不过十年,也就是说,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在通常被视为社会精英的知识者中,耻感正以惊人的速度丧失。这是为什么?
最容易想到的答案首先是弥漫于全社会的逐利潮。这也许是原因之一,但这只是丧失耻感的必要条件,而绝非充分条件,因为逐利未必一定就导致耻感的丧失,古人讲“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西方清教徒们追求利益但同时受到伦理的严格限制,不是被学者认为是产生资本主义的重要条件吗?
其次,可以归咎于社会风尚的浸染。但这也不过是一个可能的因素。孔子“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这样的精英言论,现在很有些不合时宜了,好些知识者在事实上向来是要求与普通大众有不同的待遇和地位的。其实孔子此言只是道出了知识者在社会中引领风尚的责任,与现代知识分子的理念并不违背,而既然职责是引领风尚,又怎能反以风尚作为自己堕落的借口?
逐利潮和社会风尚的浸染导致知识者耻感丧失,这只是一种或然,而不是一种必然。除了这两个或然条件,还应作进一步思考:一、以冯佐哲所举为例,剽窃者居然当上了大学的副校长,环顾国内,这显然不是孤例,那么这其中有没有一种制度性的东西在发挥作用?前几日,教育部一位官员语重心长地告诫大学“不要功利化”,其实功利化不一定是坏事,可怕的是不择手段的功利化,最可怕的是面对不择手段的功利化,我们没有强有力的约束的办法;二、要不要重新培养一种对学术的敬畏?草根还知道“敬惜字纸”,知识者对学术心存敬畏更是应有之义,但让人困惑的是,近年来偏偏是在知识阶层中,学术的尊严扫地,而他们自己倒还能以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论,曲为之说。
【选自2007年9月28日《评论网·历史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