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继增
谈起邓拓,人们自然会想起他的杂文,想起《燕山夜话》、《三家村札记》。可以说,他打破了中国杂文史上一段时间的沉寂,应当说,他的杂文填补了当年的杂文空白。
1961年1月,主管意识形态工作的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邓拓,在一次市委常委会上提出克服经济困难,要有思想工作配合,“要改变那种一下班就看不下书的状况。现在是暂时困难时期,正是学习的好时候,报纸要提倡读书,方使精神振奋,多读书才能开阔眼界,就不会斤斤计较。报纸要多发一些古人怎样奋发图强、发奋读书的故事。”
据当时的《北京晚报》副总编顾行回忆,他们听了传达邓拓关于报纸要提倡读书的意见后很兴奋,“设想如果请邓拓给晚报开一个栏目,写一些知识性杂文该多好呢!”于是就向邓拓书记组稿,邓欣然应允每周写两篇杂文交报纸发表。这样,从1961年3月19日至1962年9月2日,共一年半的时间,在《北京晚报》的“五色土”副刊开设了《燕山夜话》专栏;邓拓为纪念曾在晋察冀战斗过的地方——马南村,遂以“马南”作为笔名,共发表杂文一百五十三篇。
同年9月,北京市委机关刊物《前线》编辑部也向兼任该刊主编的邓拓约稿,要他写类似《燕山夜话》那样的专栏文章。1961年10月至1964年7月,《三家村札记》这个由吴晗、邓拓(马南邮)、廖沫沙(繁星)三人合作的专栏便在《前线》杂志刊出了,统一笔名为“吴南星”。
邓拓执笔发表的杂文有十八篇。这些以“提倡读书,丰富知识,开阔眼界,振奋精神”为宗旨的杂文,一推出便受到读者的欢迎,许多人每天都剪贴收藏,给报刊写信提问题,希望作者帮助解答。一时间,其他的报纸也争相效仿,纷纷开设杂文专栏。《人民日报》开辟了《长短录》,山东的《历下漫话》、云南的《滇云漫谭》、四川的《巴山夜话》、中央广播电台的《历史故事》等栏目也纷纷开设起来,使这种“短、平、快”的兼具针对性、知识性、趣味性的文体空前活跃。开了一个时代的风气。
邓拓杂文以读史为主线,融知识性和趣味性为一体,充分发挥了历史学家、哲学家、才子和诗人的潜能特长。他以渊博的知识和犀利的见解谈古论今,从古籍考证一直说到农业植物、地理天文,从书法、绘画、文学谈到科技与智谋,从读书方法谈到人生理想,古今中外的知识任他旁征博引,信手拈来。尤其是古籍方面的知识,对他来说更是驾轻就熟,挥洒自如,令人叹为观止。仅在《燕山夜话》这本书里收集的一百五十多篇文章中,竞涉及历史人物二百八十四位,引证的古书典籍多达四百四十一部!
但如果说邓拓的杂文只是给人以知识的涵养,也是不够的。邓拓杂文的突出成就,还表现在优美文笔下的犀利哲思和对事物鞭辟入里的功夫。如《智谋是可靠的吗?》、《放下即实地》、《专治“健忘症”》等篇什,告诉我们一连串的认识论:一是不要一味自以为是,不顾客观条件地任意逞能;二是如果事实已经证明自己错了,就不要顾面子硬撑;三是错了就要认账,不要一股脑儿推给别人等等,它们可以涵盖一个时代应该注意的问题。
阅读邓拓的杂文,还使人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文胆风骨和历史文化精神的熏陶。这与他崇尚知识和尊重传统是分不开的。邓拓不仅经受过诗词、书画、考古等方面的严格训练,而且他的人格显然与他所敬仰的历史人物,如苏东坡、林则徐、郑板桥等不无相通之处。邓拓曾做过一首诗《过东林书院》:“东林讲学继龟山,事事关心天地间。莫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对有骨气的先贤志士的敬佩之情跃然纸上,也在某种程度上暗合了自己的悲剧命运。
同时,作为一个政治家和知识分子,邓拓对当时的“浮夸风”看得很清楚,他在不触动“三面红旗”的前提下进行了反思和善意的批评,这种精神也体现在《伟大的空话》、《一个鸡蛋的家当》、《说大话的故事》等名篇中。利用可笑的故事、鲜明的形象、通俗的语言,讽刺“统统用空想代替现实”、“喜欢用许多大字眼”说一些“伟大的空话”,及时指出当时普遍存在的好大喜功、报喜不报忧、吹牛皮、说大话的反常现象。
《燕山夜话》是他深入思考的产物。但当“文革”大潮涌来的时候,“笔走龙蛇”戛然而止,“文章满纸”罹祸难收。邓拓以死捍卫了杂文的尊严。
1979年7月,经中共中央批准,北京市委为所谓“三家村反党集团”冤案彻底平反昭雪,恢复名誉。胡耀邦主持了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为邓拓举行的追悼会,李先念、彭真、薄一波、刘澜涛等一千三百多人参加祭奠。《人民日报》全体同志敬送的挽联是:
闽海波涛长城风雪四十年笔战生涯何期奸佞逞凶千古伤心文字狱;
燕山血泪云水襟怀百万里长征道路永记忠贤垂范八方泪洒马南村。
杂文家邵燕祥著文说:“像邓拓这样的同志,属于党的精英,知识界的精英,也是我们民族的精英。死于其不当死,就不止是个人的悲剧,而是我们共同事业的不幸。”
不幸的邓拓留下了不朽的杂文篇章,他创造的辉煌和他的人格精神值得永久地怀念。
【原载2007年第3期《书屋》标题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