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祥
同一个名称或头衔,有的人很在乎,也有的人毫不在乎——这就好像做官,“有人漏夜赶考场,有人弃官归故里”一样。比如“教授”一名,就有人非常在乎,也有人非常不在乎。我们不妨来看些例子。
抗战期间,由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和南开大学组成的西南联大在昆明开学,当时日本飞机经常光顾昆明上空投弹。于是,飞机来时,正在上课的人们起身跑进防空洞躲空袭就成了联大师生的必修课。著名学者陈寅恪因此有“见机而作,入土为安”的对子。据说,有一次,敌机来袭时,陈寅恪正在思接千载,没来得及跑。昆明城里的市民们都乱成一团。这时,只见联大另一个教授刘文典带着几个学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原来,刘文典一听到空袭警报,就往外跑,跑到中途,忽然想起他“十二万分”佩服的陈寅恪,想起他身体赢弱,且视力在慢慢衰竭,行动不便。于是,便带了几个学生折回来。一看,陈寅恪还真在发呆,刘文典马上叫那几个学生,搀扶着陈寅恪往城外跑去。刘文典自己却强撑着不让学生扶他,还大声叫嚷着:“保存国粹要紧!保存国粹要紧!”他的意思当然是陈寅恪乃不折不扣的国粹,自己死活不要紧,国粹要出点什么问题,那可就国将不国啦。正当刘文典用尽吃奶的劲儿跟在后面跑空袭时,碰到也在急匆匆跑空袭的新文学作家,也在联大做教授的沈从文从他老人家身边一跑而过。沈从文比他年轻,手脚也自然麻利许多。这下,刘文典不干了,他不顾自己气喘如牛,一把抓住对方就骂道:“我跑是为了保存国粹,学生跑是为了保留下一代的希望,可是该死的,你跑什么啊!你凭什么跑啊!”沈从文乍闻此声,不由又惊讶又气愤,抬头一看,见是刘文典,他也就懒得反驳了。原来刘文典一门心思扑在国学上,加上他乃狷介之人,因此很瞧不起搞新文学创作的人。当沈从文被联大当局提升为教授时,刘文典曾勃然大怒,放出这样的狠话:“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该拿四百块钱,我该拿四十块钱,朱自清该拿四块钱。可我不会给沈从文四毛钱!他要是教授,那我是什么?”可见,“教授”这头衔,在刘文典心目中,分量还是挺重的——重到就连沈从文这样的新文学大家,都不配这两个字儿。真正配这两个字的,只有陈寅恪这样的“国粹”!
而在有些人心目中,“教授”二字却无足轻重。学者李零在介绍自己履历时,有这样一段话:“我的新书《花间一壶酒》前面有个简历,基本上也就是那些了。但我得声明,我不喜欢出版社加在它前面的三句话。第一,我没有多大名气,有也不够大,绝不属于‘享誉海内外的著名学者,这么讲,人家真正有名的人不答应(这让人想起刘文典所谓“他要是教授,那我算什么”的名言)。第二,‘北大教授是我谋生混饭的职业,在这里出现是蛇足。第三,我印名片,从来不印‘博导,我在集中已说,这是国际丑闻,讨厌之极。我说过,我喜欢的头衔是‘读书人,更准确地说,是喜欢读野书的人。很多学者都认为,读野书不属于学术。既然如此,我也不想戴‘学者的帽子。看,在李先生眼中,教授不过“谋生混饭”不值一提的“蛇足”!前不久,还有报道:南京一个学者当别人称他“教授”时,他老人家的反应是勃然大怒:“别叫我教授。现在的教授一分钱可以买好几个!”
其实,这种在乎与不在乎,关键在于这种名称或头衔“值不值钱”。刘文典时代,教授地位甚高,可谓“一言而为天下法,匹夫而为百代师”——区区刘文典,也敢跟蒋总司令叫板,甚至骂他军阀。如此,教授能不是个让人肃然起敬十分在乎的名称头衔吗?而在今天,阿猫阿狗都可以做教授——有的高校连后勤科长都是教授,连门卫都可以随心所欲地训斥“教授”,票子多了不值钱,教授多了也一样,这般,又有什么人在乎这个称号头衔呢?
[原载2007年2月12日《西安晚报》]
陕西省蒲城孙剑荐
插图/维尔森(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