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儿子

葛长海

景洪还是个懵懂少年时，父亲喝多了酒往往会大发感慨，他说，人啊，从九天之上摔进狗屎堆里非常容易，叭唧一声就完了；若要想从狗屎堆里爬到九天之上，难啊。儿子，圣人五百年才出一个，你一定要记住，不要做圣人，圣人最没用。

一般说来，父子传承，身教胜于言教：身教具有潜移默化的神奇功效，最能让人在少儿时期潜意识的模仿过程中不知不觉中接受影响；言教则不然，累累大言，日久成灾，容易激起少年人的逆反心理，往往会适得其反。然而，父亲近乎现身说法的言教，还是深深地触动了景洪其时还稚嫩的神经。景洪的世界在父亲的“叭唧一声”中轰然倒塌后，他马上领略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生活环境之间存在的巨大差异。因此在人成长过程中最具有叛逆性的少年时期，他能理性地思考父亲的话。比起同龄人来，对于父亲的话，他不像考试时做判断题那样简单地画勾或画叉。

景洪大学毕业后，通过双向交流自主择业，幸运地被录用为国家公务员。试用期一满，上级安排他给一家单位的领导当秘书。父亲看到儿子有出息、看到重振家声有望，于是就郑重地请儿子喝酒。席间，老子大口吃着猪头肉说，儿子，脸皮要厚点儿，再厚点儿，老是脸皮厚，就能吃上肉。

这句话再寻常不过，景洪却听出玄机来。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到底做不做呢？本来心中还犹豫，面子上还矜持，给他一个借口，犹豫没了，矜持没了，眼里只有前途和利益。

景洪暗暗拿定主意：听父亲的话，不会错的。

领导有顽固性腹泻的毛病，感觉到内急，就得烟火流星地赶快往厕所跑，否则，后果堪忧。每次在领导身边，但凡领导内急，景洪急领导之所急，紧紧跟随领导不掉队，一定陪同领导一块儿方便。

领导可不是每次都顾得上带手纸，而我们的景洪同志却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单位里有人很瞧不起景洪的做派，背后讥讽他是领导的手纸。“手纸”听到毛毛雨一样的议论，心中隐隐不快，再和父亲一块喝酒时，忍不住要诉说衷肠。父亲听完，老人家抖动着花白的胡须劈手断然道，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景洪在人言可畏的环境中艰难跋涉，十年间，一步一步走过来，终于坐上了单位一把手的位置。对于他的升迁，怪话不是没有。例如，他的一位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私下里对亲信说，哎，这鬼世道，就是只要奴才不要人才。

景洪一字不差地听完别人吭吭哧哧的转述，只是微微一笑。他和父亲交流时，父亲沉默良久方口不关风一字一顿道，有些话，也许你一辈子都听不到，可是，你听到了，你就站稳了脚跟，还占了主动。

景洪同志积劳成疾，终于患上和老领导同样的毛病——顽固性腹泻，感觉到内急，得失急慌忙地赶快往厕所跑，否则，后果堪忧。他的秘书急领导之所急，每次都能及时给他送上手纸。抬头望着站到自己面前满脸通红的年轻人，景洪竟感到莫名其妙的尴尬。

行政科科长向他建议，改造单位厕所。景洪同志点头道，你打个报告过来。

行政科科长在可行性报告中说，关心职工日常生活，为同志们创造良好的工作环境，是贯彻党的保先教育的具体体现。

秘书出身的景洪局长觉得报告的措辞好像不大对头，但他无心细纠。既然是为同志们创造良好的工作环境，当然得把工作做扎实。他不仅在报告上画了圈，还亲自带领着行政科科长等一班子人考察了市内几家星级宾馆的卫生间，很快制订出了改造方案。改造方案综合了大家的意见，软件力图达到三星级宾馆的水平，责成行政科按需供应卫生纸、肥皂等清洁物品，本着卫生、环保、设施齐备的原则组织了施工。景洪心无旁骛地忙活着，父亲过世百日这一天，妻子打来电话埋怨道，你怎么还不回来，客人都到齐了。

景洪一边派车回家一边想，总算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而这，是对父亲最好的怀念。

（地址：河南省新乡市豫北监狱邮编：453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