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心飞扬

白宏太

第一眼见到曹苏芬校长，感觉她像一位亲切的农村大姐。听说记者要来访问，她一大早出来迎接，手中提着一塑料袋精心挑选的橘子。一见面，她赶紧把剥好的橘子递给记者：“你们远道而来，吃一个解解渴吧。”朴实，真诚，没有丝毫的造作，很让人感动。

此次探访，令记者感慨。很难想象，在经济强盛的浙江，还有像磐安这样的经济欠发达县，还有这样一所希望小学。沿着狭窄、陡峭的山路进入磐安，沿途应接不暇的是“山路危险”、“禁止超车”、“注意避让行人”等警示标志。磐安小城紧紧地被群山环抱着，而墅安希望小学，还在离县城十几里外的乡下。

尽管如此，但曹苏芬的名字，却在当地家喻户晓。她和她的墅安希望小学，就像不可分割的一体，紧紧联系在一起。多年来，曹苏芬和教师们在用心写好“爱心教育”这篇大文章的同时，也努力以自强的姿态，为“希望”这个字眼赋予更加丰富的内涵。

曹蘇芬40岁那一年的教师节，学校家长委员会特意到电视台为她点歌祝福，歌名是《好大一棵树》。在淳朴的乡民眼里，这个坚强的女校长就像一棵枝叶婆娑的大树，用她的智慧与爱心，撑起了一片广阔的教育天地。

从本能到自觉

探寻优秀教师的成长可以发现，他们事业成功的基点，常常都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朴素的热情。曹苏芬就是凭着这样近似于本能的爱，开始了她的教育生涯。

1981年，19岁的曹苏芬当上了小学教师，一上来就担任六年级班主任。学年结束，别的学生都离校了，只有学生小卢没有走。父母务农的小卢家里很穷，还欠着学校的学杂费，按规定不能领走毕业证。

看着可怜的小卢，曹苏芬心里很矛盾。她想替小卢垫付欠款，但那时的她还是个小姑娘，每月工资都乖乖地交给妈妈保管，于是赶紧回家“请示”。没想到，家里人很支持她：“你是班主任，当然要帮助学生。”就这样，小卢拿回了毕业证，他的父母特意赶到学校，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曹苏芬回家说起这件事，一家人都分外高兴。

“那时候的我并不懂什么高深的理念，只觉得做一件好事，可以让很多人幸福，自己也感觉很快乐。”这样的体验更加激发了曹苏芬的爱心，尽管她当时每月的工资才二十多块，但只要学生有困难，她总是很大方。身为语文教师，她经常在大小刊物上发表文章，稿费都拿来资助贫困学生。即便是后来获得“全国优秀教师”、“省师德楷模”的奖金，她也毫不吝惜地把这些“额外收入”用在了学生身上。

除了经济上的救助，曹苏芬更注重给学生生活上的点滴关爱。班里几个学生从小失去妈妈，快过年了，曹苏芬买来毛线，连夜为他们赶织毛衣，不仅一针一线地织好，还绣上漂亮的图案。懂事的女儿小芳，每当看到曹苏芬给学生织毛衣时，也会过来帮忙，母女俩共同体验着助人的快乐。

也就在这样的过程中，曹苏芬明白了，爱是可以相互感染的，她开始有意识地把爱心传递给周围的人。学生小吕最让她放心不下，他的爸爸去世了，妈妈是弱智。尽管小吕已经不在她班上了，曹苏芬仍关爱着他，经常发动学生为他捐款捐物。年末的一天傍晚，曹苏芬去看望小吕，带去了粉干、面条、鸡蛋、花生。一进门，屋里黑洞洞的，原来电灯早就坏了。曹苏芬买来灯泡，踩着桌子帮他换好。这个暗淡了许久的家，顿时变得明亮而温暖，小吕的眼睛也亮了。

临走时，曹苏芬不放心地问：“小吕，你还缺什么，告诉我？”看着老师带来的一大堆年货，小吕欲言又止，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老师，家里的油和盐……都没了。”曹苏芬拉开橱柜，果然，油瓶和盐罐都空空如也。于是，她赶紧跑到街上买了回来。

回去的路上，曹苏芬不住地自责。身为母亲，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心细了，但还是忽略了学生的基本生活需求。显然，仅靠她一个人的努力是不够的。不久，曹苏芬召开了一次特别的主题班会，把村干部和乡教育干事都请过来。班里学生踊跃地为小吕捐衣捐物，把零花钱凑起来买了米和面。看到这样的场面，干部们都非常感动，他们随即为小吕申请了低保救助。虽然曹苏芬后来调到别的学校任教，让她放心的是，人们仍像“爱心接力”一样关心着小吕的生活。

正因为有了这样丰厚的积淀，有了对师爱越来越深刻的理解，1998年，当曹苏芬就任墅安希望小学校长时，“爱心教育”的设想便自然地得以生发，逐渐清晰地成为学校教育的主题。

从受爱到施爱

墅安希望小学坐落在一片山坳里，与周围简陋、陈旧的民房相比，它无疑是最漂亮的建筑。站在校门口，端详着墙上的一行标语———“知识改变命运，学习创造未来”，让人觉得格外意味深长。

“以前的学校很破旧，教室是土木结构，阴天漏雨，冬天透风。一间教室上课，全楼都听得到。”在这里工作二十多年的厉海仙亲身经历了学校的变迁。1994年，学校迎来了转机。这一年，浙江广通集团成立十周年，通过希望工程，他们把原定用于周年庆典的资金捐给学校，建起了新的教学大楼，墅安希望小学正式挂牌成立。

学校每一步的成长，都沐浴着浓浓的关爱。多年来，广通集团一如既往地关注着学校，从校园环境改造、多媒体配置，到“希望网校”的建设，他们都责无旁贷地给予支持，先后捐款上百万元。人民教育编辑部每月都向学校免费赠阅《人民教育》。浙江师范大学的吴立德教授，不仅无偿地为学校培训教师、向学生们捐献图书，而且还多次带着研究生来学校，帮助教师们提升教育科研水平。最难得的是，他每次过来都是乘公交车、吃家常饭、住招待所。

受到关爱是幸福的，但曹苏芬更懂得感恩，懂得自爱。她知道，对大家最好的回报就是把学校办好。1998年9月，学校被评为全国“模范希望小学”。2001年11月，学校又成为浙江省第一所“希望网校”。2002年10月，学校少先队被评为金华市红旗大队。师生们用这一连串坚实而光彩的足迹，努力奋斗，不辜负人们的期望。

2004年，墅安希望小学十岁了。到底要不要举办庆祝活动？曹苏芬思虑良久，想到了一个有意义的方式。通过吴立德教授的帮助，全校师生齐心协力，编辑出版了一本纪念文集《墅安十年》。在展示办学成果的同时，师生们满怀感恩之心，把社会各界点点滴滴的关爱，都一笔一笔记下来。“这既是表示感谢，也是为了存史。我们要让后人知道，学校是怎样成长起来的。”曹苏芬深情地说。

这样的活动，本身就是一次爱的教育。在曹苏芬眼中，社会各界的关爱，正是学校独特的育人资源。能否把爱心教育作为一门校本课程，让爱真正在校园里生根呢？曹苏芬再次求助于吴立德教授，确立了研究方案和编写思路，教师们分工合作。经过一年的努力，一本既符合学校特色和儿童特点，又有可操作性的校本教材诞生了。

书的名字就叫《爱心飞扬》。曹苏芬在后记中表达了这样的美好心愿：“让爱心代代相传，生生不息，让一直沐浴温暖阳光的孩子们从小学会感恩、学会关爱、学会做人。”如今，爱心教育已经被作为校本课程列入学校的课程表，每两周一次。利用身边鲜活的教育资源，他们引导学生爱学校、爱父母、爱家乡、爱那些情系教育的热心人……

与此同时，学校创造多种活动载体，让爱心教育系列化。目前学校一共有八百多学生，一半多学生都住校，但全校只有两名保育员，显然照顾不过来。怎么办？曹苏芬想了一个好办法———爱心结对班，让六年级跟一年级结对，五年级跟二年级结对。

中午，记者跟随曹苏芬走进餐厅。在学校吃午餐的学生很多，每班都有二三十人。孩子们像嗷嗷待哺的幼鸟，“唧唧喳喳”地闹着。在低年级的餐桌旁，参加爱心结对的高年级学生在帮老师分餐。他们像小老师一样，耐心地组织小孩子坐好，然后把饭菜一一端到每个人面前。等到把小孩子都安顿好，他们才坐下来开始吃饭。

通过这样的传、帮、带，既解决了管理的难题，也为学生们创造了培养爱心的良好氛围。每天晚饭后，高年级学生或者辅导低年级学生写作业，或者拉着他们的手在校园里散步。每当看到这其乐融融的场面，曹苏芬就会感到特别欣慰。

从学校到社会

曹苏芬刚到墅安希望小学时，学校和周边的关系很紧张。居民的生活垃圾就堵在学校门口，双方还为此发生过争执。

面对这种状况，曹苏芬想到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这说明，老百姓还不太理解教育，不了解学校要做什么，教师要做什么。”为了宣传教育，给学校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她着手成立了家长委员会，几位在当地很有威望的家长，被推选为家长委员会主任委员。

平时，学校里举办消防知识、交通知识等讲座，曹苏芬也邀请家长来参加，目的就是为了使他们能更好地与学校教育配合。慢慢地，到学校来吵闹的家长少了，有什么意见就找家委会反映，通过家委会跟学校沟通。曹苏芬深有感触地说：“实际上，家长和孩子一样，只要你给他们机会，尊重他们，他们关注教育的热情就会迸发出来。”

家委会成立后，就用实实在在的举动，向师生们献了一份厚礼。以前，校门口是一条坑坑洼洼的泥巴路，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家长们提出要为学校集资筑路，几位家委会主任委员带头捐款。他们分头行动，有的走街串户去筹款，有的勘测丈量，有的准备材料，忙得不亦乐乎。家长们如此热心，教师们也不甘落后，纷纷出资相助。为了节省费用，家长们自己施工，做过泥瓦工的家长牵头，其他家长帮工。仅用两天工夫，一条长150米、宽3米的水泥路顺利完工了。

从此，师生们可以干干净净地出入校园，周围居民出行也方便了。大家都把这条路称为“希望路”。通过这样的事，家长们也加深了对学校的理解，增进了彼此的感情。过去家长们提起学校，习惯的说法是“你们学校”，现在挂在嘴边的却是“我们学校”，言语间透着自豪。

2000年11月，家长们了解到，学校虽然有了多媒体教学平台，但因为没钱配备电视，设备一直闲置着。家委会又一次勇挑重任，为学校筹款购买电视，副主任马树人还率先捐赠了一台彩电。这些家长多半都是农民，本身也不富裕，但为了让孩子享受好的教育条件，凭着一股韧劲儿，跑遍了磐安县城里的大小机关。听了他们朴实的话语，看到他们手中的倡议书，很多人都被感动了，二话不说捐了款。仅仅半个月时间，家长们筹集了三万多元，买来15台彩电送给学校，使所有教室都用上了多媒体系统。

面对这些可爱而可敬的家长，学校真正把他们当成自己人，经常组织家长代表听课，举行家长书法比赛、家教演讲比赛，每一次校园活动都少不了家长的参与。唯其如此，家长们更是把学校放在心上。

2001年春，家委会决定帮学校扩建、平整操场，号召家长到学校义务劳动。当时全校有七百多名学生，结果那天来了九百多名家长，很多家庭都是爸妈一齐到场，有的扛锄头，有的开拖拉机。一位年逾八旬的老婆婆也挑着畚箕来了。一问才知道，她的曾孙在这里读书。

曾担任三届家委会主任的陈华松，虽然孩子已毕业了，仍在担任家委会的名誉主任。他告诉记者：“我从没想过为学校做事，是學校激发了我们的热情。这里的校长和老师那么好，社会各界都很关注，我们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因为和学校关系密切，家长们真切体会到农村学校的艰辛，对曹苏芬也更加敬重。如今，每到人事调动的时候，家长们最担心的就是曹苏芬会被调走。他们到教育局呼吁，一定要把曹校长留在这里。

从“希望”到希望

2006年，杭州一所小学的校长带着学生来到磐安，要跟墅安希望小学的师生联谊。参观完学校，一个学生不解地问：“校长，不是说要去希望小学吗，怎么这儿和我们学校一样好。”

曹苏芬在一旁听到这句话，禁不住笑了。的确，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如今的学校变得焕然一新，教学楼和餐厅都是新修的，多媒体设备和校园网也建起来了。这样的办学条件，就是放在城市里也不算差。一个看似孩子气的疑问，道出了很多人的真切感受：这里似乎与想象中的希望小学不一样。对此，曹苏芬回答：“这说明，大家还用实施希望工程以前的老眼光来看我们。而今天的希望小学，就像老百姓的生活一样，在基本解决了温饱以后，开始向小康迈进。”

尽管在很多时候，资金匮乏仍然让他们捉襟见肘，但读不起书已不是曹苏芬担心的问题，她更多考虑的是如何让孩子们读好书。

好的教育离不开好的师资，曹苏芬努力为教师们提供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希望网校”的建成使学校有了得天独厚的网络资源，为教师们提供了一个培训、交流、开阔视野的平台。而最让其他学校教师羡慕的是，曹苏芬以她的执著与真诚，不仅吸引了一大批名师到学校指导，而且抓住一切机会让教师们参加培训学习。

“学校的教科研氛围很浓，校长就像一盏指路明灯。”谈起自己的专业成长，王桂妹老师满怀感激。几年前，在另一所学校工作的她，被推荐参评市级优秀班主任，但因没有教科研成果，最终遗憾地落选。来到墅安希望小学以后，她开始尝试着写教学论文。慢慢地，她的科研论文不断在省市级评比中获一等奖。在教育教学上，她变得越来越自信，也更加有激情：“现在的我，知道了该朝哪个方向努力。每次上完一节深受学生欢迎的好课，就会感到特别开心。”

曾经和曹苏芬共事的周华英老师，去年调到墅安希望小学。如今，她既教数学课，又是学校的女工委员，还负责餐厅的营养配餐。虽然身兼数职非常忙碌，但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和快乐。回顾以前安于现状的生活，周华英很后悔没早一点来这里。而让她感到安慰的是，一年多来，在学校创设的平台上，周华英欣喜地发现了自己的潜力。最近，为了做好营养配餐，她正盘算着参加营养师资格考试。

应该说，在一所农村小学，由于寄宿生较多等原因，教师们工作很辛苦，几乎每天都在超负荷运转。曹苏芬也深知，她不能给大家更优厚的物质待遇，唯一能做的是给他们更多精神“福利”。“别人过节，比的是发多少钱和纪念品。我们过节，比的是教师的成长。”曹苏芬笑言。每到教师节，学校都要给教师举行征文比赛、演讲比赛、粉笔字比赛，让大家带着沉甸甸的精神收获，过一个“成长的教师节”。

物质的清贫，环境的闭塞，没有阻止教师们成长的脚步，也没有妨碍他们栽培出素质教育的硕果。学校被评为省书法教育实验基地。在书法教师吕维平的指导下，学校先后有120多人次在国家级学生书画比赛中获奖。在各类学科竞赛和艺术教育方面，也取得了令人称奇的成绩。一位专家在参观学校后评价说：“农村的孩子，城市的教育。”

在磐安县教育局长陈益青看来，墅安希望小学十几年来的变化，正是全县教育发展的缩影。“在这样的经济欠发达县，教育需要外部的积极支持，更需要教育者自强不息的努力。2007年，磐安將接受省教育强县的验收，磐安教育正走向充满希望的明天。”或许正因此，在全县新课程成果展中，墅安希望小学的展板被安排在了第一位。展板上，“从‘希望走向希望”这样一行大字标题格外醒目。

“墅安希望小学正在朝着现代化迈进，但希望小学的精神永远不会丢。我希望，人们也能够用充满希望的目光来注视我们。”憧憬学校的明天，曹苏芬向记者倾诉衷肠，“希望工程已经走过了近20年，在希望小学这个好听的名字背后，不能只是贫穷落后，不能只是令人辛酸的故事。我们要用自己的努力去丰富希望小学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