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抗日义勇军假道苏联回新疆纪实(中)

2007-04-23 06:26张百顺
文史春秋 2007年4期
关键词:官兵们义勇军抗日

张百顺

4万多义勇军官兵分25批,穿越零下三十多度的西伯利亚踏上归途,途中1万多人倒下长埋在异国的冰天)地里。他们以罕见的悲壮和坚毅,在最严寒的西伯利亚冬季创造了人类大规模迁徙的一个奇迹,谱写了中华民族不畏艰难困苦的壮丽篇章

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官兵们终于盼来了回国的信息。按照苏联政府和南京国民政府的商定,进入苏联境内的义勇军官兵分三个不同层次、通过三个不同的途径返回中国:马占山、李杜、苏炳文、王德林等高级将领从莫斯科坐飞机绕道欧洲返回;大部分家属小孩从海参威坐轮船绕道日本海返回;一般官兵分8批乘火车到达阿亚古斯,然后再分成小批进入新疆(主要是考虑我方的接待能力)。但由于首批义勇军开始踏上回国征途的时候,刘斌率领的黑龙江民众救国军还没有退入苏联,这就使抗日义勇军回归的实际时间比原先预想的要长。

从新疆相关史料记载的情况看,千人以上进入新疆的东北抗日义勇军就有25批,持续时间长达半年之久。此外,苏联政府还允许部分文化水平较高的军官和家属到莫斯科、基辅的一些大学深造。但出于抗日的意愿,报名留学的军人和家属很少,一些报名留学的人员,不少人后来还是加入了回归的大军。

从1933年2月上旬起,4万多名抗日官兵(含部分家属)在零下三十多度(最低温度达到零下五十多度)的情况下开始沿着伯力——西伯利亚——赤塔——伊尔库斯克——克拉斯诺亚尔斯克——阿亚古斯——塔城(伊犁)的路线返回。

“那时的情景可真惨啊,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掉队的和牺牲的战友。”79岁的李云先,60年后谈起当年回国的经历,还有一种后怕的瑟瑟之感。“最难度过的就是那一个个漫长的寒夜了,没有暖气,没有火炉,没有充足的御寒衣服,也没有基本的医疗保障,大家完全依靠相互拥挤着的体温在同严寒进行抗争,人体本能的抵抗疾病的能力极大削弱,稍有伤寒感冒就会失去性命。当时的带队军官最怕的就是集合点名,因为每次点名时,总是有一些大家熟悉的声音听不到了,而每每这种情况出现的时候,队伍里总是死一般的寂静,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会在什么时候消失。以至于回归的大军中逐渐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每天早晨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死去战友的遗物,掩埋好战友的遗体。”

讲到这里的时候,李老讲述了一个伴随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刻骨铭心的辛酸往事:1933年农历正月十五(2月10日)的那一天,我们这批1500多人的归国部队中就有23人被活活冻死在伊尔库斯克车站。在这些冻死的人中,有一家4口至死还团团拥抱着,丈夫的衣服全都披在了妻子和孩子们的身上,妻子则近乎完全敞开着胸脯让孩子们取暖,小女儿死时嘴里还含着瘦小得看起来已经没有奶水的母亲的乳房。“真是灭门之灾,灭门之灾呀!”本来按规定家属小孩是要经水路绕道日本海而到达上海和天津的,可当时有些家属小孩说什么就是不愿意同自己的亲人分开,她们宁愿和亲人一起挨冻受饿、颠沛流离,也不愿过天各一方、互不相知的生活,因而在回归大军冻死的人员中,家属小孩占有很大的比重。

根据李老生前的回忆,绝大多数被冻死的义勇军官兵死后都圆睁着双眼,大家常常是费好长的时间才将他们的双眼合上,“个别死难者尽管大家想尽一切办法,最终还是没有将他们的双眼合上。他们是舍不得离开我们这些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他们是不愿意埋骨于异国他乡!他们天天期盼着重新回到抗日的疆场,他们做梦都想着同祖国的亲人团聚!他们是死不瞑目啊?!”

为此,李云先多次对看望自己的专家、学者说:“数万抗日义勇军连同他们的家属子女,一进入苏联就失去了自由,连上厕所也要征得苏方的同意,他们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实在是太难、太难了,这么重大的历史事件,这么凄惨的状况,现在有几个年轻人知道?”

不少幸存回国的抗日义勇军官兵,谈起穿越西伯利亚那段长途跋涉的历史时,都免不了回味一番那逝去已久的、但又难以忘怀的饥寒交迫的滋味。一天400克黑面包,在等待回国的“休闲”日子里,大家都饿得不行,都不得不想方设法填饱肚子,开始行军后饥饿的问题就更加严重了。“稍有生活常识的人都知道,长途旅行时人的饭量最大。”一个车厢里,如果有一位因为饥饿而晕倒休克的官兵,马上就会有众多的官兵倒下,这种“传染病式”的连锁反应,始终伴随着回归大军。

有时运行1天才赶到一个小站,下车后的所谓休息地方,实际上就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一些“木房子”,没有任何生活和御寒设施,室内温度和室外温度基本上没有多大差别,大家只是靠着一种毅力和信念坚持着。渴了含口),饿了还是吃口),实在挺不住了才啃一口面包,有些人到死都舍不得吃掉那份少得可怜的面包。

由于在苏滞留的1个多月时间里,官兵们值钱的物品大都兑换了可以吃的东西,基本上是人人一贫如洗。然而每当行进到一些大的车站和城镇时,大家还是绞尽脑汁搜寻一些物品,以求换得一些吃的。有些官兵甚至用自己的皮带、毯子等换回几颗白菜、几个马铃薯、几条酸黄瓜和一星半点面包。有一次,6名义勇军官兵用他们的棉衣合起来换来一只诱人的“烧鸡”,一吃才知道是乌鸦,类似的现象在当时是相当普遍的。

如果说饥饿和严寒摧残着义勇军官兵肉体的话,泣别白山黑水后几个月没有洗澡、理发,满身活蹦乱跳的虱子则经常使官兵们处于欲睡不能的失眠状态,这种精神上的折磨实际上也是一种变相的肉体摧残。在到达苏联远东重镇多木斯克后,就曾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为了解决洗澡问题,义勇军官兵利用两间木制小房建造了临时浴室,一间用硫磺熏有虱子的衣服和皮袄,一间用蒸气出汗,再用水冲洗。每次20人洗澡,10多分钟就可交替,2000多人的队伍,大半天就可以轮流一遍。有一次,由于澡堂“工作人员”失职,也由于“熏衣房”连续20多个小时一直保持高温的原因,所有洗澡官兵的衣服全都被烧光了,20多人赤身裸体地跑了出来。大家只好临时救急,积极捐献衣服,用了1个多小时才使每个人得到安置,其困窘的状况可想而知。然而,就是这场谁也不愿意看到的火灾,却极大的提高了“临时浴室”的知名度,以至于很快普及开来。此后,每到一个大站,做梦都想着洗澡的官兵,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搭建“浴室",然后确定洗澡的顺序,最后才落实休息的事宜。不少当年的幸存者始终对这种简便而又“一举多得”的“浴室”记忆犹新,一些人到老都对当年这个特别的“发明”而自豪,认为正是这个“发明”在当时困难的环境下解决了官兵最关心的“洗澡难”的问题。在今天我国的东北、内蒙和新疆的一些边远地区,人们依然可以看到这种简便的澡堂。

从伯力到塔城,最困难的还是要算阿亚古斯以东的最后200公里道路了。当时的火车只通到阿亚古斯,加上又是西伯利亚冰)封冻的季节,用一些亲身经历者的话说是:“朔风透骨,呵气成霜,须发皆白,肌肤俱裂。”在最初一、二批抗日义勇军返回时,苏军曾试行动用一定数量的车辆运送,由于道路太滑和四周的积)太厚,这些车辆全都抛锚在冰天)地中,根本无法前行。在车陷于深)不能前进的时候,官兵们只好下来推车。但由于大家个个骨瘦如柴、面黄肌瘦、体弱无力,往往是车推出来了,官兵们却一个个倒下了。

依靠机械运输已不再可能,那就只好再想别的办法。这样,就出现了绵延数公里、数十公里的特殊大行军——马拉爬犁、牛拉爬犁、驴拉爬犁和狗拉)撬。81岁的张以浩老人回忆:离开阿亚古斯时,苏军给每人发了4天的干粮,每天400克黑面包,而实际行军的天数都在10天以上,这就是说一个人一天的口粮只有40克。我们无法想像在这种“炊断粮绝”的情况下,广大义勇军官兵是怎样挑战生命极限,最终回到祖国怀抱的。是抗日的信念?是祖国母亲的呼唤?是同家乡亲人团聚的坚强意志,还是人的本能求生欲望支撑?也许都有,也许都不全是。但不容置疑的是:他们以自己的悲壮和坚毅,在最严寒的西伯利亚冬季创造了人类大规模迁徙的一个奇迹,谱写了中华民族不畏艰难困苦的壮丽篇章。

齐腰深的积)中,大家每天只能走十三四公里的路程;零下四十多度的严寒中,时刻都能听到倒下去的战友的呼唤声和活着的战友的哭喊声。一些年长的老人直到断气的瞬间还不愿放弃回国的念头:“我还行,我还能走,我不能倒下,你们不能抛下我——”有些义勇军官兵为了使自己的妻子、儿女能安全回到祖国,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回归的大军中人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情景:官兵们硬是将自己的干粮送给他们的妻儿,将自己的御寒衣服脱下来穿在孩子们的身上。即将离开人世的官兵拉着亲人的手一再嘱托“我不行了,你们一定要回到祖国去”“要让孩子们安全回到家”“要让孩子们长大后知道,他的父亲是为了抗日而死在异国他乡的”。有的官兵还要自己的亲人在“抗日胜利后”朝着他们长眠的地方烧几张纸,以便他们也能够分享胜利后的快乐。

从各方面史料和许许多多当事人的回忆情况看:东北抗日义勇军穿越西伯利亚回归新疆途中,约有1万多人由于饥寒交迫而死亡,而这些死亡的人中,75%以上都是在阿亚古斯以后,也就是距离祖国不到200公里的途中走向另一个世界的。他们中许多人本来都不该死,但为了自己的亲人能够安全地回到祖国,又不得不选择了死亡的道路。

抗日义勇军回到新疆,得到了当地各族人民的热烈欢迎、款待。其后,他们当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回到东北,其原因既有蒋介石“就地安置”的指令,更多的是从死亡线上归来的他们已经失去了战斗的锐气与锋芒

3月的新疆虽然仍是冰)的世界,但抗日义勇军回归的消息使这块备受“内忧外患”困绕的祖国西部边疆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之中,用当时新疆知识界人士的话说:“一夜之间人们似乎忘却了一切苦难,天山南北到处都是血浓于水的民族亲情。”

在边陲塔城,就连七八岁的小孩都加入了欢迎义勇军回国的人群之中。尽管那时的塔城同全疆其它地方一样,各族人民还处在饥饿的贫困线上,但人们还是倾其全力慰劳抗日官兵。“那香喷喷的羊肉抓饭可真解馋啊,而且没有限制,不少家里没有安排义勇军官兵的少数民族群众,端着盛满抓饭的盆子、碟子来到部队慰问,而且非要你吃光吃净他们才高兴。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欢迎义勇军的欢呼声、口号声和为能够接待义勇军的争吵声。”在杨明列老人的记忆中,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始终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说:“只有在那一时刻,你才能真正感受到中华各族人民亲如兄弟的深厚情谊;只有在那一时刻,你才能感受到祖国母亲的伟大!”

官兵们到达塔城的时候,正值春节过后不久,不少人家的门上都还贴着鲜红的春联,原本春节过后已经放起来了的新衣服,从老人到孩子又全都穿在了身上,为的是欢迎抗日的将士。回国不久即在新疆地方部门任职,后又参加我党地下工作的一位老人回忆:从边境口岸巴克图到塔城几公里路的沿途,每隔数步就有摆摊设点慰劳抗日官兵的各族群众,干果、糖茶和新疆特有的烤馕被不时抛撒到队伍之中;一位白发苍苍的维吾尔族老人站在欢迎队伍的最前面,非要同所有回国官兵握手;当地的维吾尔、哈萨克、俄罗斯、蒙古、塔塔尔、塔吉克、乌孜别克、克尔柯孜等少数民族妇女,全都跳起了欢快的民族舞;更多的人则手持纸旗,站立在街道两旁,有节奏的高喊“欢迎东北抗日义勇军”“向东北抗日将士致敬”等口号。

被浓浓亲情包围的义勇军官兵,不少人淌着热泪大喊“我们回来了!我们回家了!我们回到了祖国,我们又可以抗日了!”;不少人一踏入国门就跪倒在祖国的土地上,为自己平安归来而祷告,一位来自黑龙江省的中校翻译,由于过分激动,跪倒后就再也没有起来;有些抱着小孩的妇女,进入国门后就瘫倒在地上,号啕大哭;少数官兵爬在地上亲吻着国土;更多的官兵则不停地向欢迎的群众挥手致意。为了欢迎东北抗日义勇军,塔城人民可以说是倾其全力和尽其所能,其中有两件事情很有说服力:一是塔城地方政府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从接到新疆地方政府正式通知算起),动员各族人民群众制作了3000多副爬犁,一个爬犁可以乘坐5—8人,而每批回国的官兵最多不到2000人,进而出现了人少爬犁多的奇怪现象,一些排在后面的塔城人,常常为拉不到抗日官兵而争得面红耳赤;二是塔城各族人民群众捐献了4000多床崭新的被褥,而当时塔城市区的人口还不到1万人,按照最保守的一个家庭3口人推算,等于每家都捐献了一床被褥还要多,这种情况在现代新疆甚至整个中国的历史上都是罕见的。

在当时的新疆首府迪化(今乌鲁木齐市),当首批抗日义勇军官兵到来的时候,一场推翻新疆最高统治者的政变已经进入最后准备阶段,因为担心马仲英部攻城而关闭了两个多月的迪化城门依然紧锁如旧。但抗日义勇军到来的喜讯一夜之间就打破了这种人为的封闭,迪化人民纷纷走出城门欢迎抗日官兵的到来。10多个较大的商号都组织员工,拉着一车车大米、面粉、清油和牛羊肉犒劳官兵;迪化市仅有的两个剧社,均组织演员到官兵们驻地进行慰问演出;20多所中小学校的师生自发来到部队营地和官兵们进行各种联欢活动;一些有影响的各族、各界领袖也都纷至沓来看望和慰问官兵。面对人民群众持续升温的“欢迎热”和强大的社会舆论压力,时任新疆省政府主席兼督办的金树仁,被迫开放城门,允许抗日官兵进入市区购买生活必需品。几乎一夜之间,迪化市区的所有商店、饭馆、澡堂、车站、剧院全都打出了“七折优惠义勇军”“欢迎抗日官兵”的鲜红标语。一些老板为东北籍的饭馆、澡堂、理发店还对抗日官兵提供免费服务。新疆各族人民的火热激情使一度心灰意冷的义勇军官兵,迅速燃起了对美好未来的希望,他们中的部分人甚至动摇了重回东北的意念。

89岁的谷梦林老人,60多年后回忆起当年抗日官兵的心境时,感慨良多:“任何时候,人民都是最善良的,但许多情况下人民又是无能为力的。当时义勇军未能重返关内,客观上有蒋介石‘就地安置的指令;主观上当时的义勇军官兵中,除少数高级将领仍有这种强烈愿望外,绝大部分官兵已经被新疆各族人民的热情所融化,他们虽然嘴上不讲,心里还是不愿再过长途跋涉的生活了,从死亡线上归来的他们,已经失去了战斗的锐气与锋芒,这就注定了后来一系列悲剧的发生。事实上对于刘斌、郑润成这样一些高级将领,只要他们坚持的话,蒋介石也不会不让他们返回,加之后来张学良移师西北后,重回内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只是他们当时也被新疆人民的热情所感动,部分人存有在新疆建功立业的愿望。”

历史的事实也佐证了谷梦林老人的结论:后来费尽周折返回东北的抗日义勇军官兵中,又有2000多人先后返回了新疆,占返回东北的义勇军总数的85%以上。新疆各族人民不断高涨的热情,也把广大义勇军官兵推向了社会的最前沿。心潮澎湃的他们踊跃走上街头,积极宣传抗日,揭露日本侵略军强占我东北大好河山的种种暴行。1933年3月下旬至4月上旬的迪化主要街道上,每天都有数十个由义勇军官兵和青年学生组成的“抗日宣传队”。不少演讲的官兵和学生被人群抛起,每一次演讲结束时总有人送来点心、手抓羊肉和茶水。迪化最大的辕门广场(今天的人民广场),每天都是人潮涌动的海洋,官兵们每天都在这里给群众讲解“九•一八”事变的经过,讲述东北义勇军抗日的事迹,为大家教唱《义勇军进行曲》、《松花江上》、《东北好男儿》等抗日歌曲,一向凄凉、冷落的边城迪化响彻“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东北河山”的口号。

在伊犁,当地的锡伯族群众像迎接“圣皇”到来那样,长跪在霍尔果斯到伊宁的道路两旁,以这种特有的最高礼仪欢迎假道而来的家乡亲人。这些锡伯族群众的先辈都是170年前(1764年)西北边防“吃紧”的时候,受乾隆皇帝派遣,从东北来到这里守边的。乾隆答应他们的先祖:70年后接回他们到“盛京”(沈阳)居住。然而,当岁月的年轮一天天驶过的时候,当他们已经在祖国最西部的伊犁边塞建立起了自己新的家园并繁衍生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完全被戍边的生活所融化,东北故乡对于他们只是一种遥远的记忆,他们成了地地道道的新疆人。

此时此刻,能够在遥远的西北边疆欢迎东北故乡的亲人,他们怎么能不激动呢?!不少锡伯族群众泪流满面,用那些只有他们自己才听得懂的话语嘀咕:“英雄”、“亲人”、“好汉”、“抗日”;世代生活在伊犁地区的哈萨克族群众抬着100多个早已做好的烤全羊和一桶桶上乘的酸奶,热情款待这些饱受苦难的汉族同胞,非要尽到地主之谊;一些蒙古族群众则赶着数十只慰劳的牛羊前来欢迎;所有的汉族人家都准备了丰盛的饭菜,他们或者端着,或者提着,或者有秩序地摆放着;不少妇女儿童拿着崭新的毛巾,端着盛满热水的脸盆,不时地喊着、叫着、闹着。当时的伊犁地区政府为了表达对抗日官兵的敬意,宣布全地区不分城乡一律放假3天,这就使得欢迎的人群格外壮观。许多地方和路段,官兵们常常是在人群中相拥而过的,有时不到几百米的路段就要滞留一两个小时。然而,就是在这热烈宏大的欢迎氛围中,也出现了另类不和谐的景象:欢迎的人群中,有许多大个子、高鼻梁、蓝眼睛的俄罗斯人失声痛哭。他们大都是苏联十月革命和国内战争时因为站错了队伍,在被他们自己的同胞——“苏联红军”打败后而逃到中国的。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中国政府和人民收留了他们,并且在好多方面给予了他们较之普通中国人更良好的生存条件。考虑到他们人生地疏的情况,中国政府甚至破天荒地允许他们保留了自己的武装(称之为“归化军”),这在现代世界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尽管他们中的有些人进入中国后干了许多与其“难民”身份不相符合的事情,有些甚至参与了分裂新疆、分裂中国的叛乱活动,但中国政府和人民还是容忍了他们,没有为难他们,也没有驱逐他们,这同抗日义勇军进入苏联后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中的不少人何尝不想回到自己祖国,何尝不想与自己的亲人团聚,但他们的这种愿望在一次次的努力后都失败了,他们不得不面对“梦回故国”的严酷现实。战争总有胜负,作为战争的普通参与者也是最大的受害者,人们应该以更加宽容、包容的心态看待他们、对待他们。对此,当时的中国政府做到了,世代生活在伊犁地区的善良的中国人民做到了。

此刻,看到衣衫褴褛,身体虚弱的义勇军官兵从他们熟悉的方向走过来,看到如此盛大、热烈的欢迎场面,他们处于一种难以言状的、复杂痛苦的心理折磨之中,触景生情,他们能不伤心吗!

在玛纳斯小镇,一个史姓的富户人家倾祖宗四代的全部家业,免费招待所有路过的义勇军官兵。每一批义勇军官兵到来,他们都要备上20—60桌丰盛的宴席,让官兵们吃个饱、喝个好。而每每这个时候,整个家总是忙得不亦乐乎。90多岁的史家太爷总是喜欢让孙儿们抬着给每一个官兵敬酒,老人讲得最多的几句话是:“中国要强大”,“中国不能让人再欺负了”,“打败小日本,强盛我中华”;史家的太婆每次都要不辞辛劳地给每位官兵点上她自己早已包好的“莫和烟”,看到一些没有抽过烟的官兵直打“哈卡”的样子,老太太总是笑得合不拢嘴:“这就好,这就对了,就应该这个样子”;3个小孙女,则在家人的鼓动下,不时朗诵岳飞的诗词《满江红》,而每每孩子们朗诵到“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靖康耻,犹未);臣子恨,何时灭?”等煽情之处的时候,整个屋子总是出奇的静寂。而朗诵的孩子似乎也揣摩到了大人们的心思,每到这时,总是把声音放得慢慢的,有时甚至短暂的停住,直到被一些哽咽声、哭泣声所打破;家里的其他成员则不分男女老幼,全都聚集在厨房,个个汗流浃背,有的还不时借端菜、上饭、倒茶的机会和官兵们打个招呼。一些要求帮忙干活的官兵也都被悉数婉拒,全家人只要求官兵们吃好、喝好、休息好,不图回报,不惜财物,不管人员多少,每批都要招待,每次都是如此的盛情,他们倾家荡产招待抗日官兵的高姿态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时过数年、数十年,甚至70多年后,一些健在的义勇军老战士都还念叨着、打听着、传诵着史姓人家的事迹。

在沙湾、乌苏、呼图壁、昌吉等义勇军路过的主要城镇,到处可以看到捐献粮食、食品、衣物等生活必需品的场面;在义勇军尚未涉足和到达的库尔勒、阿克苏、喀什、和田等地区,广大少数民族群众自发组织了数以百计的骆驼队、马车队赶赴省城迪化慰问。

当时的新疆政府尽管困难重重,但在对待义勇军的问题上还是表现出认真负责的态度。根据相关史料记载,从接到中央政府有关义勇军回归新疆的电报后,仅以新疆省政府主席金树仁名义下发的要求搞好接待工作的电报就有23份。这些电报全都要求义勇军经过的各县市“竭力供应,取据具报”、“一经请求,悉数照办”、“从优招待,俾资饱暖”,并明确规定:“每人1天的食面不少于两斤,凡到县城每人发羊肉半斤,每官长发羊肉2斤,旅团长再加数斤。”

为了确保义勇军在新疆境内的生活,金树仁还接受了省府代理秘书长宋兴周的建议,抽调当时因擅长接待工作而享有很好口碑的气象局专员孙国华和焉耆县县长韩勋,组成专门的接待团队,分赴沿途各县市进行督导和落实;并委派省府前任秘书长鲁效祖坐镇抗日义勇军集中进入的塔城指挥(鲁到塔城后不久便出任塔城地区行政长,即相当于后来的地区专员)。

正是新疆各族人民的悉心照顾和关怀,才能够使疲惫不堪的义勇军官兵在短时间内得以康复。尽管随后很短时间内他们就不得已而卷入了新疆内部的争权夺利的政治漩涡之中,但绝大部分抗日义勇军官兵还是保持了较好的气节,为后来新疆的稳定发展和繁荣作出了贡献。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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